闽霁未能亲自替李友洗刷冤屈,待她悉心布局、整装待发之际,刚踏出侯府门槛便被虞老太君唤回,令她在佛堂静思一个时辰。
闽霁在佛堂静谧的氛围中,对着佛像虔诚反思,激动的心绪逐渐沉淀。
她是个什么东西啊?凭什么插手柏杨侯府的家事?
闽霁想清楚之后便主动去认错,结果虞老太君听完生气地敲一下拐杖,厉声道:“如今我是罚不得你了?让你在佛堂静思一个时辰,你才呆了多久?”
闽霁稀里糊涂,但乖巧:“孙女知错了。”
“你知错个屁!”虞老太君气得口不择言,“从前遇到那杀人劫财的,你尚且置身事外,如今这么点儿小事就让你操心得不行?”
“你是永安侯府的女郎,是陛下任命的特使,你拥有这些体面和权利,就整日醉心于腌臢事?”
闽霁不服气,还觉得祖母不讲理,倔强道:“李友以身殉职,不该被如此利用。”
虞老太君这回是真怒了:“我看你趁早辞官吧,省得将来闯出祸事!怎么?没有你出马,一个因公殉职的御史就得任人编排?你可真是厉害,没有你奔走疾呼,朝廷百官全部耳目闭塞。”
闽霁仿佛被当头棒喝,终于慢慢冷静下来。
她好像太把自己当个人物,遇到不平事就往上冲。
朝廷有法度,执法有百官。
又不是没她出手伸张正义就暗无天日!
如果事事指着她,那才真完蛋!
“孙女太自大了,近来有些得意忘形,行事轻浮,多谢祖母及时点醒。”
闽霁恭恭敬敬跪下磕三个响头,老太君大手一挥:“去佛堂补足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哪够?闽霁呆到日暮西斜,直到一天结束。
从佛堂出来后,又去一趟祠堂,默默地跟母亲说:阿娘不用担心我留在侯府不好过,我有一个很好很好的祖母。
侯夫人当年弥留之际曾有意安排闽霁回翠微王家,王家家风清正可以放心托孤。虽然侯府也不差,但架不住闽侯是个混蛋。
这事儿后来没成,侯夫人只好退而求其次把闽霁所住的院落改为翠微堂,一再强调她跟翠微王家的关系。
闽霁再一次羞愧自己何德何能受到这么多爱护,就算她不能干出一番伟大的事业,好歹不能混成一根搅屎棍!
吃过晚饭沐浴完毕,闽霁仍然无法安睡,忐忑地来到瑞颐堂。
老太君已经歇下,直接将闽霁唤到床前。
闽霁可怜巴巴地拉着老太君的手,软绵绵地撒娇:“孙女当真悔过,以后再不会为这等腌臢事费心。只是做事不能半途而废,何况李御史旧友们更是对我寄予厚望,我不好让人失望。”
老太君终于松口:“你打算怎么做?”
闽霁回答:“那段时间李御史与我通信频繁,更有意教导我如何正确帮助灾区,他几乎把自己的每日见闻都写下来。只要那孕妇所言与李御史信中所述有出入,便能证明其撒谎。”
老太君强打起精神靠坐着,吩咐道:“把信件拿来我看看。”
闽霁解释:“没有不当之语。”
老太君不放心地说:“未婚男女之间如此频繁通信,怎不引人遐想?那些闲人恐怕要用上说文解字的劲头,势必从信中抽出一根根情丝来。”
闽霁破罐破摔:“那就断了闲人发挥的余地!大家看不到原文,才会听他们胡乱解读。我看啊干脆找书局装订成册,出一本《李公救灾记》,也不枉李御史走这一遭。”
老太君终于露出一点赞许之色,爱怜地摸摸闽霁的小脸蛋:“我知你艰难,不允许你一步踏错,总不能让你恣意。”
闽霁摇头:“没有的,做一个洁身自爱的人怎么能算艰难呢?”
老太君轻声说:“长江郡王不日将回京。”
她不是故意这样严格要求闽霁。
闽霁的生母因为感情纠葛惹祸,这件事才过去十多年,很多人都还记得。倘若闽霁闹出类似事件,便容易受人非议。
闽霁脱口而出:“他回来做什么?”
语气中有明晃晃的怒意。
是的,长江郡王害她家破人亡,却只是轻飘飘的被外放而已,因为他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弟弟呀!
律法「八议」之一便有「议亲」,皇室宗亲可从轻发落。
不合理,但合法。
虞老太君缓缓说道:“太后大寿,思念幼子。”
百善孝为先,就算皇上有一万个不愿意也不能阻止长江郡王回来。
闽霁更加无计可施。
老太君接着说:“过两天你表哥路过京城,如果你想,便跟他回翠微山避一避。”
闽霁赌气:“为何是我避他?”
老太君叹一口气,还能为何,当然是因为他是皇弟呀!
屋内静谧深沉,唯有祖孙二人在昏黄灯光下轻声细语。
闽霁有点儿生气,但可能是被这浓浓的夜色压着,怒火烧得并不高。
秋色取了信件送进来,装了满满一匣子。
闽霁解释道:“李御史很高兴我们南下,又担心我们不谙世事。他想到什么就写下来叮嘱我们,有时候一天写好几封信,信使经常一次送来厚厚一叠。”
老太君克服困意阅读信件,还好,没什么荒唐之词。
就是词句温柔过头,也啰嗦得过分,像是跟小孩子交流。
老太君终于挥挥手通过:“言之有物,又浅显易懂,倒是值得出书。那就誊抄一份送出去吧,这些原稿你留着,陛下也许会问起。”
翠微堂里连夜赶抄,温远舟一把年纪都来陪着熬夜。
闽霁生怕自己动作慢了,若是等到柏杨侯认下那个便宜孙子,再要推翻就难了。
抄本送到黄景睿那里,他一刻没有耽搁,邀请几个同僚一起看,把信件中提到的人物、时间和地点背得滚瓜烂熟。
黄景睿跟李友私交不深,同为御史之间讲究一个君子之交淡如水。
他肯帮忙是因为物伤其类,谁也不想自己在任上殚精竭虑时,却被误会流连温柔乡。
闽霁不能出面,崔牟佳的活动范围仅限国子监和尚书府两点一线,此时只有陆婉华最自在,直接跟着黄景睿跑到前排看热闹。
“啧啧,御史那一张嘴,就差哄得小姑娘挖坑把自己埋了!”陆婉华生动地转述。
“怎么说?”秋色好奇。
陆婉华仍然啧啧称奇:“我以为他们会问那姑娘,她与李御史如何相爱,孩子怎么怀上的。结果人家不按常理出牌,问李御史如何兢兢业业。说是要为李御史请功,还说能给小姑娘求个诰命,以后孤儿寡母不会让人欺负去。”
闽霁笑道:“没想到在这方面也是术业有专攻,还是御史会套话。换我也是跟你一样想法,顶多问孩子怎么怀上,然后从时间地点上揪出漏洞。”
陆婉华也是服气的:“啧啧,太狠了!他们把这诰命的诱饵一放,小姑娘立刻就昏头了,胡编乱造一通。结果没有一件事能跟信中所述对得上,被御史反驳得都快哭了。”
闽霁大笑:“正常发挥而已,虎背熊腰的武将都有被御史骂哭的时候。”
秋色好奇地问:“这孕妇到底哪来的问清楚了吗?孩子的爹又是谁?”
闽霁说:“管她呢!我们只证明与李御史无关就行,而且我们只做给明白人看。倘若柏杨侯执意要认这个孙子,那就仅限于他府内。反正李御史故交不认,吏部也会斟酌。”
秋色:“我还是不解,为何非要弄一个遗腹子。”
闽霁:“读书不求甚解。”
陆婉华:“依我看,无非是侯夫人所求。她要牢牢地把家产把握在自己手里,养子、遗腹子等等怎么都好,总之不让李二郎袭爵。”
闽霁意兴阑珊地剥着柚子,只剥不吃,柚子肉堆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