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估计是吴管家提供的吧,谈雪案心想,江鹜一直都喜欢做一些花里胡哨的手工,积木、毛线毛绒、针织品、橡胶…谈雪案记得不少,江鹜也给他送过不少。

但拼自己的照片是头一遭。

已经接受剧情乱飞的谈雪案波澜不惊,“送给我的?”

“不是,我自己收藏的。”江鹜肯定地回答。

“你收藏我的照片做什么?”谈雪案惊疑。

“喜欢哥哥才会想要收藏的啊。”江鹜大口往嘴里塞着面,“哥哥要是想要,我等会再拼一张。”

“不用,谢谢。”那拼图很大一幅,拼起来想必也很费时间,谈雪案也没有收藏自己照片拼图的嗜好。

早餐过后,两人一块走出早餐厅,司机在院子外面等着,张影正搬着那一幅长条形的拼图艰难地往江鹜房间移动。

光影浮掠,从张影身形的缝隙之中,谈雪案看见拼图的全貌——他以为是自己的单人照,实际上不是,是江鹜来他家第一天,共同切蛋糕时,余珰用相机拍下来的那张照片。

照片上面,江鹜笑得很灿烂,自己的表情则是淡淡的,没有不高兴,但也看不出来高兴。

江鹜在旁边说:“这是我跟哥哥的第一张合照,我一定会好好珍藏。”

他说得郑重其事,但谈雪案却在看见江鹜下排中间牙靠左那颗缺掉的牙洞之后,什么复杂的心情都荡然无存。

作者没详写江鹜成长的狼狈,几乎都是一笔带过,他明明跟江鹜一起长大的,却好像对对方知之甚少。

原来江鹜小时候是这样的啊,换牙期好好笑。

继续在学校上课,林希对江鹜的敌意,全班都看了出来,他们不敢招惹林希,但江鹜依靠着谈雪案,他们也不好太过分,总之,不理江鹜就是了。

全班人几乎都在孤立江鹜,因为他们不想得罪林希。

谈雪案不会做出因为江鹜去收拾谁的低劣行为,可林希会。

班上除了谈雪案跟夏琅何玉飞,几乎没人跟江鹜说话,收作业本会直接绕过他,江鹜只得自己走上讲台交给老师,课间活动江鹜正好落单,有人会从他后面扔纸团,上洗手间会有人在外面锁死他隔间的门。

谈雪案知道一些,全部的不知道,但这与他无关,江鹜总要靠自己解决那些事情。

下午放学,谈雪案看了江鹜,后者面色如常,一点都不像被针对后的样子,连一丝一毫的落寞与伤心都没流露出来。

说坦白点,自己让他不要叫自己哥哥,他都表现得比这有一千倍一万倍的伤心与难过。

回到家里,他们见到了各自的家教老师。

书里,余珰也同样给江鹜请过家教,这位家教习惯于踩一捧一,踩谈雪案,捧价江鹜,给谈雪案留下不太好的印象。

英语教师仍是谈雪案记忆中的样子,一位言行举止十分老派的中年男人,臂弯里夹着一只款式老旧但要价不菲的牛皮公文包,看着不和蔼,精瘦的脸,有神的眼,像老鼠的脸和眼睛。

还有像老鼠一样的嘴巴,谈雪案清楚地记得他是怎样用他那张嘴数落自己,抬高江鹜的。

只不过与书里不同,谈雪案这次不用陪着江鹜一块儿上英语课,所以也不用面对英语教师李荣华。

他看向自己的美术老师,国内顶尖美院毕业,毕业后又去了Y国继续深造,前年的画作《无声爱人》获得了业内几项奖项和一些老点评家们的一致好评,后来的画作也都是各大画室和展览馆争相邀请的水准,是国内目前炙手可热的青年画师之一。

“莫比斯老师你好,我是谈雪案。”他朝眼前的青年伸出手。

江鹜紧紧盯着谈雪案悬在半空中的手,直至它被莫比斯握住。

莫比斯握着谈雪案的手很是一会儿才放开,他穿着一件黑白条纹T恤,一头半长卷发,乱而不杂,五官比较普通,但胜在气质与众不同,在人群中估计也是很显眼的存在。

“小少爷可以直接叫我莫比斯,不用叫老师,感觉把我叫老了。”莫比斯不好意思地笑笑。

来之前,管家和他沟通过长达两个小时,他知道时薪越高,代表着雇主的要求越高,不过他也不是第一次教有钱人家的小孩了,他有经验,也很快获得了管家的青睐。

但莫比斯却是第一次教授到如此漂亮的有钱人家的小孩,并非是瑰丽的漂亮,而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如月光般清冷又遥远的漂亮,明明五官也并没有给人凌厉感。

“你也可以叫我雪案,”谈雪案发现莫比斯在走神,他抬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现在我带您去教室,可以吗?”

莫比斯回过神,掩下眸子里的惊艳与赞叹,“可以,可以。”

他们上楼的声音在江鹜身后逐渐远去消失,李荣华夹着他的公文包,提醒江鹜,“我们也该开始上课了。”

李荣华的语气里有些不屑,他其实是很不屑教授江鹜这样的身份的人的,不够聪明,也不够有自觉。

江鹜跟上去。

谈雪案坐在椅子前,跟莫比斯起码聊了半个小时的天,他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莫比斯在说,自己则负责听。

讲的也是一些国内外画家在世期间的乐事,谈雪案听得津津有味。

眼看过了半个小时,莫比斯才从自己脚边的帆布包里拿出几本美术入门的书籍,美术史是之一,还有就是关于素描与线条一类的。

莫比斯:“我们不着急,可以慢慢来。”

谈雪案接过那几本崭新的书,犹豫了几秒钟,说道:“素描我已经自学得差不多了,线条也是,您可以教我一些新的,我不会的。”

“啊?这样啊,可以,吴管家没有告诉我你的情况,我以为你完全是新手。”莫比斯有些抱歉,“那这些书我还是给你,没事的话你也可以翻一翻。”

“不怪您,吴管家不知道我在自学。”谈雪案将书收下,听见莫比斯的声音响起“那你先画一张素描出来我看看,能尽量快点吗?我想看看你的水平”。

“可以。”谈雪案点头。

莫比斯将几本书在窗口桌台的位置摞起来,有光有影,搭好之后,莫比斯将头拧过来一笑,“好了,开始吧。”

谈雪案低头快速削铅笔,莫比斯便动手为谈雪案竖起画架,展开画布。

“啊,不好意思。”莫比斯忽然说。

谈雪案正专注着,被打断了神思,不解地朝莫比斯看过去。

莫比斯蹲在地上,指了指谈雪案的膝盖,“不小心碰到了。”

碰到了?

谈雪案低下头,在自己膝盖上看见了一道浅浅的划痕,又看见了莫比斯手指上造型奇特的戒指,谈雪案摸了摸被划到的地方,“没事。”

他继续削铅笔。

莫比斯撑着膝盖站起来,他站着,谈雪案则是坐在凳子上的,小男孩还很瘦,没到青春期,说不准会横着长还是竖着长,所以在发育前的男孩子,才是最漂亮养眼的,这也是他一直热衷于教授小男孩的原因。

这是他教学史上教到过的小男孩之中质量最高的一个,沉静,话少,聪明,有天赋,长得也是……

意识到莫比斯一直盯着自己的谈雪案将眼神从画布上挪开,“莫比斯,你要是口渴的话,那边有水。”

莫比斯朝谈雪案笑了笑,“我还好。”

莫比斯便站在谈雪案身后,认真地端详起他的人和他的画来,确实天赋不错,但也能看出来是自学的,即使是素描,也带着浓烈的个人风格,同样的光影,窗台处是暖的,画布上却显得冷。

艺术表达一定程度上能反应出一部分创作人的性格和个性,莫比斯想不通十岁的小男生能有什么烦恼,或者说,出生在谈家这样的家族,一出生便是命定的继承人,又拥有余女士与谭先生那样的父母。

“这里,”在谈雪案专心致志的时候,莫比斯在他身后弯下腰,头颈自他的肩上方越过,同时握住他拿笔那只手的手腕,“阴影应该再扫重一些,你落得太轻。”

莫比斯是个成年人,他的掌心比起小孩来,既宽些又厚些。

谈雪案很不喜欢被人控制着做事的感觉,他用力将手腕从莫比斯的手中拧了出来,“莫比斯,你只说就行,我能听懂。”

小男孩似乎因为陌生人的突然靠近而出现了隐隐的恼怒之意,连脖子都飘出了几抹红。

他冷清的神色终于出现了崩裂,莫比斯感到有些意外,这么害羞吗?

“不好意思。”莫比斯的嘴角扬起。

江鹜一个单词一个单词跟着李荣华读,他学习的速度比李荣华想象的要快,再复杂的单词或者句式,自己教一遍,江鹜就能领悟,还能举一反三。

本来他以为父母基因普通,生下来的孩子必定也是平平无奇。

现在看来,还不错。

休息时间,本来低着头默写单词的江鹜突然抬头,朝李荣华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g,“老师你觉得是我聪明厉害,还是我哥聪明厉害?”

李荣华听完,直接一声嗤笑。

江鹜的神色却在被轻视不屑后,变得真正无害起来。

“你算聪明的,学得也还算快。但比起小少爷的水平,你连他的一根小拇指都比不上,不管是应试还是日常交流,小少爷基本都毫无阻碍,你觉得你大概需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追上小少爷呢?”李荣华伏在桌子上,批改着江鹜半个小时做出来的题目,只错了一个。

江鹜规规矩矩坐在课桌前,面前摊着英语书,听见李荣华的问题,他摇摇头,“我永远都追不上哥哥。”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李荣华严肃的脸上难得出现笑意,身上的气息也柔和了些。

江鹜的背看着还是挺直,但是比之前要稍微垮下一点点,“哥哥一直都很厉害,比我厉害多了。”

他表现得气馁,李荣华总得表面安慰一下自己这个学生。

“他比你厉害再正常不过了,你们成长的环境,所受到的教育,你们父母成长的环境,你们父母所受到的教育,都是造成你们如今差距的重要因素,”李荣华不知道江鹜家里的事情,他把本地递还给江鹜,“但你对自身的评价很客观,还算不错,人贵有自知之明,有些人就是对自己的能力和身份认识不清,才会去妄想自己不配得的,最后自食苦果,不得善终。”

“好了,休息二十分钟,你去吃点东西,喝点水,二十分钟后回到这里,我们继续上课。”

江鹜从他的英语教室离开,隔壁就是哥哥的美术教室,美术教室布置得很漂亮,余珰一定是花了不少心思,墙上及地上还摆着不少名家的画作,白蕾丝窗帘徐徐飘动,地板闪烁着明亮又柔和的光泽。

他站在门外,露出半面身体,正好看见莫比斯蹲在地上,用手指在地板上慢慢勾勒着哥哥影子的轮廓,表情如痴如醉。

江鹜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疑惑,接着便沉下了眼。

莫比斯正好勾勒完,一抬头,撞上后门江鹜的眼神,后者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莫比斯很难相信自己居然在一个七岁孩子的脸上看见似笑非笑的表情。

江鹜的五官组合在一起,怎么看怎么俊朗明媚,但又却怎么看怎么怪异。

莫比斯一点都欣赏不来这种奇怪小男孩,即使他长得还不错。

“雪案,我们休息一会儿吧。”莫比斯起身,他起身了,才惊觉自己后背居然出了整背的冷汗。

莫比斯:“我去下洗手间。”

谈雪案没休息,他背对着江鹜,不知道江鹜在门外,还在继续着他没画完的素描,他浑身都被浸泡在橙红色的夕阳光芒里,无与伦比的美轮美奂。

看完,江鹜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又上楼走到了洗手间门口站定。

莫比斯在洗手间里用凉水洗了把脸,心跳逐渐慢了下来,他弓着背,看着镜子里面色发红的自己。

过了半天,他用手掌拍拍裤腿,捋平布料的褶皱,才转身拉开洗手间的门。

他发现江鹜不知道何时站在了门口。

七岁的小孩,居然跟雪案差不多高,但也需要仰头才能与莫比斯对视。

“老师,我听吴管家说您很厉害,他给我看了您的画作,您画得实在是太美丽了,简直是震撼心灵,发人深省……”

莫比斯有些受不住这种刻意为之的夸奖,但也不是不受用,他忙摆手,“太夸张了,我只是在做我自己喜欢的事情而已,阿鹜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有啊,”江鹜点头,“我想欣赏一下老师的手,想要看看是怎样的手才能创作出那么令人拍案叫绝的作品。”

莫比斯神魂颠倒地把自己常作画的右手送到了江鹜面前。

江鹜握住莫比斯的手腕,他用自己的左手细细地摩挲着莫比斯的手掌与手指,以及手指的骨节,不时发出赞叹的声音。

一抹异常的冰凉抵上了莫比斯的掌心,随后传来刺痛的触感。

莫比斯顷刻回神,他眉心一皱,想要缩回手,但江鹜左手捏着的那东西却直接按了下去,刺眼的血珠从莫比斯的掌心冒出来,让莫比斯立刻不敢轻举妄动了。

他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小男孩,“你要做什么?”

看见血珠冒出来,江鹜眼睛都没眨一下,他撩起眼皮,眯起漂亮的桃花眼,“不做什么啊,只是给老师您一个警告而已。”

“警告?”

江鹜手里锋利的刀片按在莫比斯的掌心,反问,“我哥很漂亮,是不是?”

被看出来了!

莫比斯心脏狂跳,但面上不显,“阿鹜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雪案才十岁啊。”

“是啊,我哥现在才十岁。”江鹜无比自然地接上莫比斯的话,像是在和他闲聊一样。

看出江鹜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话,莫比斯上下牙关下意识震颤起来,撞在一起,发出咯吱咯吱声。

这是他的右手,画画的手,吃饭的手,未来名垂千古的手。

不能毁在一个孩子的手里。

莫比斯心一狠,直接举起左手想推开江鹜,一个寄人篱下的七岁小孩而已。

只是他的手刚举起来,江鹜的刀片就自他掌心划到了中指指腹,笔直流畅的一划,连疼痛都来不及让莫比斯感受到。

莫比斯后知后觉发出痛呼,他跪在地上,捧着自己的右手,急促呼吸着察看了半天,才发现只是破皮而已。

他不由得抬头恶狠狠地瞪向江鹜,身上的文艺气息荡然无存,略长的卷发贴了几缕在他的脸上,之前的水渍干了,又布满了汗水,看起来狼狈不堪。

江鹜居高临下,他眼皮耷拉下来,眼白被挡去了不少,一整双眼看着都像是黑色,他淡漠地看着地上的莫比斯,“我哥很喜欢美术,我看了您的画,的确不错,您能保证以后做一位合格的好老师吗?”

这像一个小神经病,莫比斯敢怒不敢言,他闷声,“好的。”

“江鹜,你在那儿干什么?”

江鹜还想说什么,身后却传来了谈雪案的声音,只一瞬间,江鹜散发出的气息就柔和了下来。

莫比斯也感受到了,趴在地上在心底直呼救星救星!

“江鹜?”谈雪案画完了素描,从房间里出来,正好看见对面洗手间门口站着江鹜,没进洗手间,就站在门口。

听见谈雪案的声音,江鹜把刀片揣进兜里,他低头,“老师再见。”

之后,江鹜呼出一小口气,理了理衣服,转身绕过弧形的走廊,朝着谈雪案走过去。

谈雪案打量了江鹜几眼,歪头看向他身后,“你在洗手间门口站着做什么?”

江鹜:“在跟莫比斯老师探讨艺术啊。”

“哦,探讨出什么来了?”谈雪案放下衣袖,江鹜在书里的爱好是做手工,学的金融与法律,他倒想知道,七岁的江鹜,能懂什么艺术。

他衣袖放了下来,刚抬起脸,整个人就被突然冲过来的江鹜抱住,“探讨出来这个世界里我最喜欢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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