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隐瞒榊烨等人的存在,仓佐卫门以志士们的起居室,还有训练的道场为圆心,画了一个大“圈”。
仓佐卫门下了严令,绝对不允许府内的任何一名侍从进入这个“圈”。
同时,为了降低暴露他们身份的风险,平时也不会让榊烨他们等人,轻易的出了这个“圈”。
每日三餐,水果,需要换的装备,也都有着轻猿互送。
能自由进出这个“圈”的人,只有仓佐卫门与轻猿二人。
榊烨他们所需要做的,就是全身心的训练,修行,提升自我的实力。
时间,就在一点一滴的流逝着。
划拉。
直到这一天,道场的纸拉门,自外面被一把拉开。
此刻,从外面拉门,且进入道场者,正是正沉着脸的仓佐卫门。
以及,步步紧跟在仓佐卫门身边的轻猿。
榊烨等人,都还没来得及向仓佐卫门行礼问好,仓佐卫门那边,便用低沉的声音,开口说道:“诸位,有一个最新消息,主公他…将在明日出发,前往野猪林狩猎!”
仓佐卫门的这道话音一落,道场内的榊烨等人的瞳孔便纷纷一缩。
“…终于…要来了吗…”率先出声的人,是一郎。
不过,榊烨他也没有发出任何的感慨。
仅仅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木刀。
眼眸一凝。
从中迸射出不加任何掩饰的寒芒。
“你们,都跟我来。”仓佐卫门点了点头,沉声的看向众人。
“我们,该准备开作战会议了。”
所有人,围坐在一起。
在众人中央的榻榻米上,正摊放着一张巨大的精细地图。
“这就是这一次狩猎区域,野猪林的地图。”仓佐卫门一边用枯槁的大手,抚摸着这张地图,一边看向众人,接着说道。
“因为有大量野猪在这片树林中活动,所以被叫做野猪林,也是主公他最喜欢来的狩猎场所之一。”
“我跟轻猿,已经收集到了可靠的情报,主公他明日上午,就会带领他的侍从们前往野猪林狩猎。”
“明日就去吗……家老大人。”八郎突然轻声道。
“在此之前,可以容我问一个问题吗?”
“你问吧。”
“佐藤靖远他明日出现狩猎,究竟会带多少侍卫?”
“一百七十八人。”仓佐卫门说出了一个准确的数字。
“主公他的侍卫,原有一部分人,虽然在一个月前的那场事故中,死伤了一些,但这一个月里,主公他又从同心中,选了一批新人来充任他的侍卫。”
“主公目前的侍卫,共有一百七十八人,还有新恒一助剑豪,一共一百七十九人,这个数字是绝对没错的,我敢保证。”
“这么多?”旁边的四郎忍不住,发出一声带着些许怯意的惊叹。
自榊烨他加入到志士队伍的这一个月来,仓佐卫门就从未停止过,对于新志士的招募。
但就如仓佐卫门之前跟榊烨私下所说的那样。
现在这个年头,想要找到战力够格、愿付出自己的性命来扶持大义的厉害武士,实在是太难了。
尽管仓佐卫门他在这一个月的时间内从未懈怠过,但他还是没能再招募来一名新的志士。
也就是说,明天的刺杀,榊烨他们只能以区区九人之数,去迎战有一百七十八名侍卫保护的佐藤靖远…
更何况,还有一个强大的新恒一助剑豪。
“你们也不必过于害怕。”仓佐卫门道。
“主公他的这一百多名侍卫,其中的绝大部分人都武艺平平。”
“那一百七十八人当中,起码有一百人的剑术,是不及你们九个人的。”
“唯一算得上是最大麻烦的,也就只有那位剑豪而已。”
“而且,这不是一场八对一百七十九的战斗。”
“我们明天要进行的行动,不是正面战斗。”
“而是刺杀。”
“我们的目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佐藤靖远大名。”
“只要对着他所在的方向发动冲锋,杀了这位大名就行了,其余人等是死是活根本无关紧要。”
“而且,要论装备,你们九人也远在主公的那帮侍卫们之上。”
说罢,仓佐卫门看向身旁的轻猿。
“轻猿,去把那些玩意都拿上来。”
“是!”轻猿快速地从众人的视野范围内离开。
然后,又快速地抱着一堆东西回来。
因为东西太多,轻猿独自一人,足足往返了三趟,才成功把仓佐卫门口中所指的“那些玩意”都带到了榊烨他们等人的眼前。
仓佐卫门所指的“那些玩意”,是九套锁子甲。
“主公外出打猎的时候,基本都是早上出发,晚上回城。侍卫们也得跟着他一起在野外奔波上足足一天。”
仓佐卫门沉声开口道。
“如果让全员都穿着锁子甲的话,不到半天的时间,所有的侍卫,都会累得站不动了。”
“所以在主公的特许下,侍卫们在护卫主公外出狩猎的时候,是不穿锁子甲的。”
“这九份锁子甲,你们明天都穿上,以逸待劳。”仓佐卫门轻抚着离他最近的那副锁子甲。
“肯定能派上用场的。”
“明天具体该怎么行动,得等到了现场才知道。所以一郎,等你们九个展开突击后,就由你担任总指挥。”
“何时开始展开攻击,由谁来主攻、谁来辅攻--这些事情,都交由你来定夺。”
“是!”一郎点了点头,朗声应和着。
至于仓佐卫门,在说到这个时候,又顿了一会。
过了一阵后,他才幽幽地再次出声道:
“现在已临近下旬,按照主公他从不在秋冬天外出狩猎的习惯,他明日的这场狩猎,将是他今年最后的一次外出打猎。”
“因此,明天也是我们今年唯一的一次机会…”
“所以…明日就是决定我们……以及希美地区未来的日子。”
“望各位戮力同心。”仓佐卫门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的起身,冲着榊烨他们九个人郑重其事的深深地鞠了一躬。
“也祝各位…武运昌隆。”
当天。
深夜时分。
仓佐卫门的房间,依旧还是处于灯火通明的状态。
“家老大人…您这是是睡不着吗?”
听着呼喝声,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推门而入,看到手里正抓着柄木刀的仓佐卫门,榊烨扬了扬眉,开口问道。
“我的确是睡不着。”仓佐卫门看到榊烨,也是苦笑了下。
“反正不论如何也睡不着,所以我就想着干脆来练会剑算了。”
“可是…”榊烨朝仓佐卫门投去无奈的目光。
“你这样只会越练越亢奋,越练越睡不着。”榊烨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去。
他深夜来访,自然不会只是闲来无事。
有些问题,在正式出发之前,还是需要询问清楚。
“家老大人,其实啊…从你召我入府,问我要不要当‘刽子手’的那时起,我就一直觉得你这家伙很奇怪呢。”榊烨斟酌了一下话语,还是开口问出心中的疑惑。
现在,这里只有榊烨与仓佐卫门二人,没有其他外人在。
因此,榊烨决定将自己这些日子里深埋在脑海里面,一直想跟仓佐卫门说,但却又一直没有机会说的话与问题。
在今夜跟仓佐卫门说个清楚,问个清楚。
“奇怪?是指什么地方?”仓佐卫门有些疑惑。
“家老大人,还是那个问题,你计划着刺杀仓佐卫门。”
“但对于自己意图刺杀的人,你却仍旧以‘主公’相称。”
“就像是在对着自己的即将斩杀的杀父仇人,口中说敬语一般,相当地诡异啊。”
“所以,家老大人,你为什么还是要执意称佐藤靖远为主公,称呼这种东西,用心去改的话,还是能够改正的吧?”
在听到榊烨的这个问题后,仓佐卫门的嘴唇,下意识的抿了抿。
随后,仓佐卫门默默地将手中的木刀放回到刀架上,然后走在榊烨的身边,与绪方并肩而坐。
“是啊…”仓佐卫门苦笑一声。
“因为,就连我自个…也觉得我自己很矛盾啊…”
“明明恨不得佐藤靖远现在就死……”
“但却总是不听使唤地,对他使用尊称…”
“想匡扶大义的决心,跟…自己自有记忆时便一直恪守的‘忠’的理念互相糅合,才造就了我现在这般矛盾。”
仓佐卫门的嘴角一扯,露出一抹难看的笑容。
“我也是…进行了难以想象的挣扎后,才终于下定了匡扶大义的决心啊…”
“在佐藤靖远成为希美大名之后,其残暴本性暴露无遗后,我无数次地在心里告诉我自己。”
“‘我是一名武士,我必须得忠于我的主公,不论我的主公做了什么荒唐的事情,我都不能不忠于他’。”
“这句话,我每天都要在我脑海中说了无数遍…”
“只有这样,我才能心安理得地无视佐藤靖远的种种暴行。”
“直到…大概是差不多今年年中的时候吧…我看到了主公将一名可怜的小女孩给砍死…”
“从始至终,那名可怜的小女孩什么也没有做错,只不过是不小心冲撞了佐藤靖远的车驾而已,便被他指使着部下砍成了两截,然后像垃圾一样,被随意地扔到了路边。”
“我当时恰好就在现场。”
“我根本就没法形容我当时在看到这名小女孩,那凄惨无比的死状后的心情。”
“我只清楚地记得,有道声音十分响亮地在我的脑海中响起:我已经忍不了了。”
仓佐卫门抽出了插在他腰间的打刀。
喀。
然后,拉开鞘口,将刀刃缓缓从刀鞘中拔出。
出鞘的刀刃,其反射出来的寒芒刚好盖在仓佐卫门的双瞳,照亮了仓佐卫门眼瞳中的那道道精光。
“那一刻…我终于醒悟了过来…”
“我是一名武士的同时,也是一个男人啊。”
“在天崩地裂之时,总得要有几个男人挺身而出。”
“若是屈服于黑暗,不为匡扶大义献身,就白做男人了!”
“榊烨君,我就实话和你说吧。”
“在决定刺杀主公时,我就决定了——我以男人之身发动了这场刺杀。最后,我将会以武士之身,来做个了断。”
“不论刺杀是成功还是失败。我都会剖腹谢罪。”
“刺杀主公,是为了天下的大义。剖腹谢罪,是为了武士的道义。”
“用我腹间的鲜血,来洗涤我那因背叛主君而不洁的灵魂。”
说罢,仓佐卫门缓缓地将刀重新插回进刀鞘之中,令原本笼罩着他的双眼的寒光渐渐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