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墨轩不相信,眼下的张居正会提前把“新政”给揪了出来,一时间他也没这个本事。而内阁首辅徐阶,他会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实在有些耐人回味。
这一段历史和萧墨轩记忆中的,已经大是不同,可是身为直浙经略的萧墨轩,对治下的两省还是了解的。眼下徐阶的老家松江府,徐家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张居正之前做应天巡抚的时候,曾经和萧墨轩细算过,徐家光产粮的农田就有上万亩之多。松江是朝廷产棉丝的重地,徐家其他的棉田和桑田,更是多不可数。
徐阶,这个按照后世的划分,正是上海周边的地域。徐阶正如一个足够聪明的上海男人一般,隐忍中透着精细,实在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想到这里,萧墨轩心里头又是禁不住“咯噔”响了一下。是什么时候开始,自个已经开始把徐阶当作对手来衡量了?那么高拱和张居正呢?
“冯公公管的是宫廷的内务。”萧墨轩心里头虽是极为惊诧,可是脸上仍是摆上了平静的姿态,“这税改的事儿,难道要得冯公公来说?皇上和诸位阁老那里,竟是没有主张?”
萧墨轩摆着手,脸上故意写着两个字,便就是“不信”。
“这事儿……”吴连春听萧墨轩提到这茬。也是有些语塞,“这事儿若说起来,本也轮不着小的来评论。可牵连到冯公公,冯公公又托小来地和萧大学士商议,小的也就不敢不说了。”
“哦。”萧墨轩微微一笑,明显对吴连春说的话没怎么听进去。
“冯公公请小地问萧大人安。”吴连春知道萧墨轩对自个仍是有戒心,连忙说道,“上回送的那幅古画,可合萧大人的意?”
“古画?”萧墨轩眉头微皱,“不知吴公公说的是哪幅?”
其实听吴连春这么说。萧墨轩心里头早就明白了,他说的那幅古画,无非就是《清明上河图》。萧墨轩对于《清明上河图》虽是喜爱,可是也知道那可是从宫里偷盗出来的,若不追究还好,真要追究起来,那可是重罪。何况冯保这个爱得风雅的货。还自做主张的在上头刻了颗自个地私印。想开脱也开脱不了。这件事儿,只有冯保和萧墨轩知道,即便是萧天驭那里,也没露出过半丝讯息。
到这个时候,萧墨轩已经对吴连春信了三分,可事关重大,未免还是要掩饰一二。只是这话在吴连春听来,未免就有些刺耳,以为萧墨轩在尽力推阻。原本还算镇定的脸上,竟现出一丝怒色来。
“这四周也没其他人,吴公公有话便说。”萧墨轩心下有些明白,也不想再试探吴连春了。
“呼……”吴连春微出一口气,才想到萧墨轩适才是在试探自个。从前的萧墨轩。吴连春也见过。天不怕地不怕的,倒似个愣头青一般。没想到眼下竟然有这样的心计了。
“税改的事儿,听文渊阁里的人说,倒是高阁老和张阁老先引出来地。”吴连春开始提起了正事儿。
“徐阁老没参了进去?”萧墨轩问道,内阁地诸位阁员,虽是都可以自拟折子,可是按照内阁里的传统,内阁又是朝廷的重中所中,除非牵涉到阁员里的弹劾和太紧要的事儿,其他的都该是要寻首辅商议一下的,毕竟大部分的政令若是没有首辅的支持,推行起来也是大有难度。而且首辅掌控内阁,大部分事儿,也是瞒不住地。
“偏就是那天徐阁老被皇上召去乾清宫叙事儿。”吴连春好歹也是司礼监的随堂太监,在宫里头也是有些身份,好些事情并瞒不过他,“其余的四位阁老刚商议好,便就上了疏,当夜便就送进了乾清宫。”
李春芳也出手了?萧墨轩心里更是惊了一下。李春芳是内阁里出了名的好好先生,可是好好先生并不代表就是个傻子,能做到任何人都说他好,才是真的好好先生。李春方向内这么一附议,就算徐阶是内阁首辅,也未免落了轻处,在这件事儿,就等于是被架空了起来。
“那几份折子里,说地都是甚么?”萧墨轩紧要地,便就是知道高拱,张居正他们写的折子里头,具体都说了些什么。说税改地事儿是不错,可是总归还有个大体的方向,总不能光搭了台子,然后就留皇上一个人唱戏。
“冯公公念着萧大人。”吴连春说的话,似乎有些搭不上边,“只要是牵连着萧大人的事儿,便格外的上心。”
如何又牵连到了自个?萧墨轩正回忆着记忆中的张居正的那一场“新政”,禁不住心里头又“咯噔”响了一下。关于大明徭役和赋税的事儿,萧墨轩提的并不多,也都是旁敲侧击,从来没有切到正处,怎么听吴连春这么说,就连自个也无意中牵连进去了。难道是冯保以为自个其中也有份,便也参了进去?
“几位阁老说了,税改的事儿,牵连太大,一时间不宜大动。”吴连春不知道萧墨轩在想着些什么,只是按照自个想好的继续说了下去,“最合适的法子,无非是选几个州府或一省,先行试行,若行得通,再推行全国。这大概就是近似于什么经济特区的法子,搞“实验田”可不是什么近代才有的花样,历朝历代也常有过,但是吴连春的下一句话,才是重点。
“四位阁老推举的,便就是萧大人治下的南直隶,松江府。”吴连春意味深长的看了萧墨轩一眼。
“松江府?”萧墨轩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松江府,那可是徐阶的老家,松江第一大户,正是徐家。高拱和张居正想把这“实验田”定在了松江府,那摆明了就是要拿徐家先下手。
徐阶若是答应,那么每年徐家不知道要多缴纳给朝廷多少银子,可若是不答应,那明显就是对朝廷不忠,只怕是要得罪了皇上。
他们要动便动,大不了我且先不再管那松江府的事儿,请他们从朝廷里派一员官来,若是情形走得下去,且帮他一帮,若是情形不妙,也拉不得我下水。萧墨轩虽然惊诧,可是心里头也打定了主意,只等这回进京,就如此行事。
“四位阁老心里头早有了往松江府去的官员人选。”吴连春也不知道是不是猜到了萧墨轩心中所想,“那人,萧大人也熟识的紧。”
“谁个?”萧墨轩在京里待过不少衙门,熟识的人也多。说举荐的人选他也认识,并不觉得奇怪“便就是萧大人手下的那个海瑞。”吴连春泯了口茶,缓缓说道。
“海瑞?”萧墨轩心里头已经是连续第三惊,即便是当日在蚝镜的时候,心里头也没揪的这么紧过。
海瑞的脾气,自从那封上疏之后,已是天下皆知。有人说他是沽名卖直,有人说他是真性情的忠臣,可是谁都不否认,此人的秉性极其倔强,说白了些,就是有些认死理。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海瑞在任应天巡抚的时候,徐家应该就差点被他逼的家破人亡。他连皇上都敢说,区区一个徐阶,又何尝会放在眼里。高拱和张居正,也不知道是存了什么心,摆明着是千方百计的把自己给拉了进去。
可是说来说去,事情都牵连到自个身上了,也并没见说到冯保,那文渊阁里头,到底起了阵什么风?
“皇上意下如何?”萧墨轩眼下最关心的,莫非是皇上的心思了。
“皇上的意思,又岂是小的明白的。”吴连春苦笑一声,“只是当天夜里皇上派了冯公公前去万寿宫,请了太上皇的意思,第二天还没等天亮,都察院便就送来了几十份御史的折子,说的居然都是税改的事儿,也不知道如何传出去的风声,皇上当即便龙颜大怒。”
“算来算去,当天宫里正是冯公公当的值,往万寿宫也是冯公公去的。皇上便认定了是冯公公这里走了风声,便夺了冯公公的职,着陈洪把冯公公幽禁在了司礼监里头,亏得冯公公在司礼监多年,有几个黄公公提拔起来的老经事帮着通信,只说请萧大人想个法子。”
“萧大人,您和皇上亲近,依小的看,只怕是诸位阁老也未必比得上。”吴连春说话中带上了几分急切,“这回也只有靠您,才能帮得上冯公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