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没有表,只能看太阳估摸时间,苏半夏这被现代科技惯坏的芯子,并不能掌握这项技能。
倒是苏晨,跟个人体钟表似的,看一眼太阳,看一眼树影,就能报个精确在半小时之内的时间。
“中午饭吃完了吗?”苏半夏一边把买的东西归拢到厨房,一边问跟在她屁股后边的苏晨。
苏晨低声“嗯”了一声,就不再吭声了。
苏半夏叹了口气,把东西归置完,然后蹲下看他。
“你跟姐姐说,是不是还在害怕?叔叔婶婶不会来欺负我们了,姐姐现在很厉害,可以保护你的。”
苏晨仍然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经过一场大变,爸爸妈妈相继离世,被二叔一家磋磨近半年,还要护着心智不全的姐姐,搁在谁身上都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何况是一个六岁的孩子。
苏半夏摸摸苏晨的脑袋,她现在就担心苏晨是生了病,小孩被吓出病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只是儿童心理疾病在后世都不那么受重视,况且现在将将能解决温饱的七十年代,都不知道有没有心理医生呢。
苏半夏先前是中医出身,但能救身,救不了心,还是要找专业的医生。
找时间去镇上卫生室问问吧,那个白大夫看起来是个有见识的。有些人,光看谈吐和行事就能看出很多。
“几点了?”
“五点多。”
人体钟表倒是很靠谱。
现在农忙,村民基本忙到六点左右会回家吃饭,然后趁着晚上凉快再干会儿活儿。
苏半夏把上午买的面和鸡蛋拿出来,郑蔚然看起来瘦了很多,最近应该很累,她打算给郑蔚然做点儿实在东西。
当地平时基本都是吃两顿饭,现在农忙才吃三顿,早上那顿是稀的,中午晚上是干的,而这干的两顿再被捞出更干的给壮劳力吃,剩的稀的就是家里的老人女人和孩子。
知青点粮有限,郑蔚然在那儿也没少受委屈,最近活儿紧,应该更辛苦。
苏半夏拿出三个鸡蛋磕在碗里搅散了,然后倒进搅好的面糊里,她打算做些煎饼。
面糊里主要是家里剩下的玉米面,掺了一些今天刚买的白面,现在物资有限,有钱也限。
罐子里的油也见底了,不过还够用。
苏半夏这手厨艺是当初大学的时候从宿舍搬出去住练的,她不会说话,宿舍里有个室友总是欺负她,还偷偷用她的东西,无奈她只能搬出去。
不过,她搬出去都快两年了家里才知道,她只告诉她妈她受不了宿舍逼仄的环境,自己愿意搬出来的,才打消掉她妈的担忧。
经过几天的磨合,苏半夏也和家里这座土灶培养了一些默契,起码饭不那么容易糊了。
她先煮上了一大锅绿豆汤,这东西解暑又解渴,是好东西。
“铛铛铛——”
“夏夏,我来了!”
郑蔚然在外面叫门,苏半夏正往锅里倒着面糊,听见忙招呼苏晨:“快去,郑姐姐来了,开门去。”
苏晨一路小跑着去开门,把郑蔚然迎了进来。
“做什么呢这是?”待看见苏半夏在煎饼,皱着眉道:“你干什么啊?不过日子了?”
苏半夏麻利地用木勺给锅里的饼反面,“怎么不过了?放心吧,够的。”
“有钱也不能这样啊,那是死钱。以后你们还要生活呢,晨晨还要读书,你还要嫁人……”
“行了行了——”苏半夏抬手打住郑蔚然的念叨,“你看看我弟弟,瘦得这干巴样,还得长个儿呢,长不高以后可怎么娶媳妇啊。”
苏半夏又用余光嗔了郑蔚然一眼,“你以为是为你啊,自作多情。”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郑蔚然瞧瞧咽口水的苏晨,叹了口气然后闭了嘴。
玉米面还是很出东西的,苏半夏足足摊了十一张煎饼,这也是她加了一些面粉和鸡蛋的缘故,饼子甜香松软,要光是玉米面,就算刚出锅也软不到哪去。
绿豆汤已经在井水里隔着瓷盆泡凉了,让郑蔚然去盛绿豆汤的功夫,苏半夏又趁着锅底的油光炒了个青菜,不是什么好菜,是苏母去世之前洒的豆角种子,现下发出来了。
桌面上的人也就郑蔚然的胃口大一些,直径十公分的薄煎饼苏晨吃了一张半就不吃了,喝完碗底的绿豆汤跑着去榕树底下看蚂蚁去了。
郑蔚然吃了三张煎饼就不再伸手了,她觉得自己已经吃了很多了,但是太久没有吃饱过了,一不留神就三张煎饼下肚了。
缓过神来,她才抑制住了自己拿第四张的手。
苏半夏拿起一张塞进郑蔚然的手里,“不吃就浪费了,这么热的天又放不到明天。”
郑蔚然翕动了一下嘴唇,“可以的,你们明天当早饭吃。”
煎饼很香,沾了油,加了鸡蛋,郑蔚然感觉嘴里还留着咬上去的触感,弹软鲜香。
“拉倒吧,明天一准儿馊,快吃。”苏半夏没有看她,嘴上劝了一句,她知道郑蔚然肯定很窘迫。
手上拿了半晌,郑蔚然还是吃了,最近体力消耗极大,她太久没吃饱了。
吃下这一个煎饼以后,郑蔚然才久违地感受到了饱胀感,又喝了两碗凉凉的绿豆汤,苏半夏还放了些糖,甜丝丝的。
喝完最后一口,郑蔚然就把脸埋进了碗里,久久不肯抬头。
苏半夏也没非要她说话,起身去拿灶台的瓷盆,洗碗洗锅。
“我来吧。”两分钟的工夫,郑蔚然就调整好了心情,接过了苏半夏手里的盆。
“夏夏真是长大了,以前只会傻笑,现在还会为别人着想了。”郑蔚然感叹道。
苏半夏撑着下巴,看洗涮着碗筷的郑蔚然,虽然她在极力掩饰,但发红的眼眶还是暴露了她刚刚的心情起伏。
“再坚持一下,就快了。”苏半夏干巴巴地安慰着。
确实快了,现在是七三年,七六年恢复高考,很快就会迎来千千万万条的道路。
不过现在就是说了,郑蔚然也不见得信。
郑蔚然也只当她是安慰自己,勉强笑了一下。
“那以前的事,你还记得吗?”
苏半夏颔首,“大部分记得,我还记得你告诉我你怎么来的这儿。还有我知道,之前就是你和顾知青省下口粮给我和晨晨,谢谢你,蔚然姐。”
她是真心感谢郑蔚然和顾天泽的帮助,如今也只是在有限能力范围内给一些回报。
郑蔚然摇摇头,“以前你爸妈没少帮我和顾天泽,苏老师给我们讲解问题,赵阿姨给我们补衣服。你说都是爸妈,怎么我爸妈就……”
“是……不再给你寄钱了吗?”苏半夏记得以前郑蔚然就说过她父母答应给她的钱越来越少。
郑蔚然一屁股坐回了凳子,“这也就算了,当初说好的,我替我哥下乡,他们不打灵灵的主意。”
“可是,他们现在……为了郑蔚风的工作,要把灵灵嫁给……嫁给一个……一个瘸子!”郑蔚然好半天才把话说完,她很不明白,为什么有些父母可以不公平到这种地步。
她甚至羞于启齿。
先前郑蔚然就说过,她家三个孩子,是必须要下乡的,然后她父母托人把小妹郑蔚灵办成了残疾,这样只需要下乡一个孩子。
她爸妈不想儿子下乡,就软硬兼施逼郑蔚然下乡。
郑蔚然跟父母约法三章,以后不再因为哥哥郑蔚风让妹妹牺牲。
她爸妈同意了,答应补偿给郑蔚然的钱也因此减少了一半,就这还每个月缺斤短两的。
“灵灵被关在家里,不许跟外界联系。前些日子被逼着结了婚,这才能给我寄信,我……我妹妹才十七啊!”说着郑蔚然放下了手里的碗,捂着脸痛哭出声。
长女下乡,幼女办残疾证,都是为了儿子。这年头重男轻女的父母不少见,可利用闺女到吸血吃肉地步的,也没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