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天大的好事

果不其然, 江柳就站在离她不足三米的地方,刚拿完药撞上一对夫妻两。

被撞的男人胳膊吊起,旁边站了个他媳妇, 女人头上缠了个头巾, 穿了件带补丁的肥大外套, 灰不拉几的颜色沾满灰尘。

江柳嫌弃地擦了擦自己的袖口, 往后退了两步, 才惺惺作态地道歉, 眼睛却恨不得朝天上看去。

女人最烦他们城里人这幅作态,厌恶地皱眉。

“你怎么走路的?专往我们伤口撞, 不会看路啊!”

任何时候都少不了围观的人, 走过拿药的人都停下来看了他们几眼。

江柳表演欲旺盛, 穿着驼色大衣,低着头,不说话, 看着倒委屈起来。

旁边自有看不下去的大叔,和稀泥般开口:“人小姑娘也不是故意的,又不是多大事,差不多行了。”

“没疼在你身上, 那你肯定是没事。”女人恶狠狠瞪过去, 不依不饶地扯江柳袖子, “我男人胳膊可是刚包扎好的。这撞一下,绷带位置肯定都变了。你得跟我们一起上楼去给医生看看!”

“你别碰我!”江柳自诩干净,最烦这种一看就穷,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人,发出刺耳的拒绝,拿包就要拍打, “放开我!”

“你这个丫头片子撞了人后,还敢动手打人了?大家伙可都看着呢!没见过这么横的!”女人薅着江柳的衣服领子,照着她的手打了回去,“老娘今儿就碰你了怎么着?就行你动手啊?谁没长手怎么的!”

都是来看病的,没几个不急躁的。

本都是压着火,遇着事就发了。

医院大厅起的冲突,很快就被门口值班的保安和周围热心群众劝开了。

“你拿包打她,她也打了你,你们两差不多也算扯平了。”保安大爷处理事很有一套,“说到最开始,不还是你先撞了人么?对,你是道歉了,但人家不愿意、不接受。你也不能强迫人家对不对?”

大爷做江柳的思想工作:“人家从村里来的,看个病不容易着嘞。天一黑就要回去,下次再来那就得十天半月。被你一撞,他们怕包扎的散了,影响伤口恢复,想让你去跟他们一起重新包扎下。也没错。毕竟咱们是确确实实的撞了人,是不?”

大爷话说的中肯,也有人附和。

“对啊,他们要看就去给他们看,重新包扎下也花不了几个钱。咋就闹到大打出手的地步了?”

“谁说不是呢,撞着人了就负责呗。赶紧给他们看完得了。”

顾明月饶有兴致地观察江柳。

江柳性格本身就有些趋炎附势,慕强爱面。

被一群人围着下不来台,脸都涨红了,从包里掏出钱夹,像打发叫花子。

“你们包扎伤口要几块啊?”她掏出一张纸币,塞在女人胳膊肘里,迅速的收回手,“五块够了吧。”

还不够聪明。

顾明月默默加上一点。

女人也愣了下,而后,被男人推了下,就把钱迅速塞回自己兜里。犹豫了下,她又继续伸手拽着江柳的衣服,让她跟自己一起上楼。

“不行!我们这还得检查检查呢,花多少钱得医生说了算。”

“五块还不够啊!你们家看什么病这么贵?”江柳兜里有钱,也喜欢充大方。

可阔气也不是摆给他们这群穷酸人看的,不乐意再掏钱。

两方人看着又要吵起来。

保安大爷也没了耐心:“要去看病就赶紧去看,别在底下再吵吵。再吵吵你们都把你们赶出去,也别在我们捣乱了,让你们都去警局里好好说。”

男人觉得城里人都有钱,挡在另一边,梗着脖子:“就是去警局,那也是我们占理,她先撞得我们!我胳膊现在还疼着呢!”

江柳掏了钱,还没把事给解决完。

一个脑袋两个大。

她可不想再进次警局了。

不知道是因为这几年过得太顺风顺水,还是因为被赵萍捧的太高。

江柳不想掏钱,却被气的跺了几下脚,眼眶都红了。

“你们太欺负人了!”

她尖着声音,试图引起别人的注意。

“谁欺负你了,你撞了人就该掏钱给我们看病,去哪儿说我们都有理!不信你问问大家伙是不是这样?”

女人跟着男人一唱一和:“谁要是不同意,那你让他给你掏了这个钱啊!”

江柳眼泪汪汪的看向周围,聚的人早就被保安大爷驱散了一多半。早先愿意开口的大男人一涉及到钱也都倏忽闭口,步履匆匆地走了。

社会就是这样,人心大多自私。

装可怜、博关注,自顾自地把自己在一个低的位置,借以仰仗陌生人施舍的善心或仁慈。

未免过于天真。

眼泪留给别人看,向来毫无意义。

别人或许会停下来多看两眼、也或许会说几句无关痛痒的偏向话。

可注目得不来公平,偏向话也扭转不了事情的成败。

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谁也不会为你停留。

避都来不及。

做人,尤其是势弱的一方,想着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又或者想做世界的中心,每天做着陌生人来哄你、帮你、围着你转的美梦。

不如趁早歇歇。

江柳性格比她想的还要奇怪。

顾明月没了继续看的兴致,把报纸放回报架,见着闻酌走来,起身迎了上去。

“这里。”

她朝闻酌挥了挥手,省的他没看见自己。

闻酌肩膀上挂着她的提包,单手拿着自己的皮包,另只手拿着开好的单子。

稳步走来,眉头轻皱,些微无奈。

“等我过去。”

人多,怕别人撞着她。

顾明月也就没继续往前走:“知道了。”

闻酌步子大,三两步走过来,拿着挂号单给她看。

“走吧,还是在三楼。”

两人身影闪过,江柳揉了下眼,确定自己没看错。

刚想开口喊,又想起之前在警局门口闻酌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瞬间噤声。

可闻酌他们怎么到医院来了?

总不会是知道她爸生病来看她爸的吧?

闻酌能这么好心?

天得下红雨。

江柳眼睛一转,肯定是他们中有人生病了?

闻酌还是顾明月?

没看清楚啊。

但没关系,不管是谁,生病了都是件天大的好事。

#大快人心#

“松手,脏死了。”江柳甩开女人拽着自己的手臂,从包里又掏了五块钱,扔在女人怀里,不耐烦开口,“现在够了吧。”

叫花子。

江柳姿态端的越发高,可谁让她现在高兴呢。

她不满地挤开前面的人,朝着不远处的身影,匆匆跟了上去。

她倒要看看是谁生了病?又是得了什么病?回去也让江恒高兴高兴。

而手里拿钱的女人显然有点懵,跟男人对视一眼,把钱紧握在手里。

一开始他们也没想到能要到十块钱,几句话的功夫就跟捡钱一样。

可人的贪欲无限的,他们下意识地就想再开口。

保安大爷这次是真看不下去了:“是哪儿个大夫给你们包扎的?十块还不够?谁给开的单子?拿出来给我看看。”

女人噎了下。

周围人目光瞬间鄙夷起来。

她受着旁边人的指指点点,嗫嚅了下嘴唇。男人也颇为不自在,撞了下她胳膊。

两人才不甘不愿地走了。

闹事的双方一走,保安大爷甩着手就开始驱赶围观群众。

“都别看了,该排队的排队,该拿药的拿药。散了吧,你们都堵着路,还让不让人过了?都是来看病的,大家伙给行个方便。”

热闹看完,围着的群众才陆陆续续散光,一楼大厅又恢复之前的熙熙攘攘。

江柳一路小跑地跟过去,高跟鞋落在地面上发出“哒哒哒”地响声,唯恐自己跟的慢了。

这么明显的追赶,闻酌就是聋了也觉察到了,更别说他一向警觉。

楼梯都没走到二楼,闻酌余光下扫,就在扶手缝隙中向下扫到了江柳,眉头皱的更深。

#不怕死#

还敢出现在他面前。

江柳也怕追不上,提着一口气爬上来的,离三四个台阶上到平面。

喘着气,往上一瞧,刚好看见闻酌黑着脸,平静朝下看她。

江柳下意识地深吸了口气,手拽着扶手,气喘吁吁,脚却不听话地往下退了层台阶。

“你、你要干什么?”

“这话不是我们该问你么?”顾明月也觉得奇怪,看向本该还在跟人吵架的江柳,“你没事跟着我们做什么?”

“谁跟着你们了,我,我是看望我爸。”江柳声音陡然增大,“我爸都住院了,你们两个做小辈的也不知道来看看!不孝顺。”

闻酌抬起视线,淡淡扫过她,没有说一句话,可江柳声音却不自觉地变小,再变小,最后都像是蚊子在哼哼。

“你再说一遍。”顾明月笑吟吟地看向她。

江柳却吞咽口水,绝望地反应过来周边每一个人能帮她,又悄悄往下退了几个台阶。

“反、反正,我没有跟你们。我、我去看我爸去了。”

说着,她转头跑下楼梯,脚步飞快,就像后面有人在追一样。

#奇奇怪怪#

“我刚刚等你的时候还看见她在跟人吵架。”顾明月没太在意,继续往上爬楼梯,“应该不是故意堵我们的。可能就是无意中看见咱两,就想跟着看看热闹。”

江柳这个点来医院,手里还拿着药,估计江父是真生病了。

闻酌轻应了声,不甚在意。只是目光又谨慎地顺着扶手,往下扫了眼。

早已不见江柳身影了。

他放不下心:“不必理他们。”

市区的煤渣生意还属于开荒阶段,江家算是做的比较大的一家。

从闻酌涉及煤渣生意那刻起,两家就已经有了利益上的争端。

避不开的。

顾明月不走心地点头,视线落在擦肩而过行人,他手上拿着的卷饼散发着诱人的肉香,鼻尖都是酱的甜味。

瞬间就馋了。

她拽了拽闻酌袖子,催着他往上爬:“快点了,闻先生,医生都还没看呢。”

只有看完医生,才能开单子检查;只有检查完,才能吃饭饭。

#饿了#

看着人下了台阶,走远了。

顾明月才小声跟闻酌开口:“卷饼好香啊。”

小馋猫。

闻酌有些无奈,目光却也随着前面人背影看去。

昨天晚上,顾明月确实没吃下去多少。他应酬完回来,桌子上的菜都没怎么动,还是他给扫的尾。

这一大早要做检查,又没吃上饭,估计她肚子里现在都是空的。

那一场感冒走得快,也把顾明月胃口都带走了大半,连着几天吃的都不多。

好不容易养出来肉都掉下去不说,还光荣地负了两斤。

闻酌都有些担心,现在更恨不得吃什么给什么。

“抽完血就去买。”

——

越是吃不到,就越是馋那口。

可偏偏周一做检查的人最多了,队恨不得从窗户边顺着排下去。

谁也没办法。

顾明月看着望不到头的队伍,幽怨地排队。

同一时间,江柳却也念叨着她送药。

江恒在住院部楼下抽烟,一见她就烦躁开口:“拿药怎么拿这么慢?护士都来催了,爸早上的药都没吃呢。”

“知道知道,我拿药的时候被两叫花子讹了顿。”江柳觉得晦气的不行,拎着药跟江恒一起往住院部里面走,“然后,走的时候又看见了那个倒霉鬼带着他媳妇去前面楼检查,耽误了会儿。”

“谁?”江恒爬了层台阶,突然转过头看她,“你见着闻酌了?”

江柳急刹车,往后退了层台阶,没当心踩空,高跟鞋站不稳,瞬间就崴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

“快扶我一把。”

江恒把她拉起来,开口第一句就是:“你真见闻酌了?他也生病了?”

不可置信、不敢相信。

闻酌从小身子那就跟铁打的一样,冰天雪地的饿时候,关门外冻都冻不死。

难不成现在青年早虚?

“这我哪知道。”江柳觉得自己今天真是水逆,一瘸一拐地起身,心里负面情绪堆积到顶。

也太背了。

她发泄情绪,转嫁内心的愤懑,恶狠狠地诅咒:“反正那个黑心肝的就是跟他媳妇一起,谁知道是哪个生病了。天杀的,要是两个一起得病才好。”

“他们一起?”江恒脑子转的很快,“在几楼检查的?什么科?”

“不知道啊。我跟他们后面,都没爬到第二层,就被那扫把精给堵了。那副凶神恶煞,就跟那深山里要吃人的狼一样。”江柳拍着心口,现在回想起闻酌下压的目光还觉得不安,“真吓死个人了。”

江恒没听她废话,转身就往门诊楼里跑,心里突突的。

他想起自家生意最近的不顺,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了什么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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