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先是对着罗冬策点头,然后又狠狠瞪了子悦一眼,埋怨她不帮着自己。
屋子里陷入寂静,如一等着博恒和邹智楠还没有发来的照片。
没过两分钟,博恒的照片也陆续传来。照片传来时,如一已经写好了文案。高新开发区多是工业厂区和还未开发的贫民区,外省的工作人员都在那边租住房子,还有就是南明市扩建时,扩进来很多原来县城的居民区。因此,那边大道街区宽阔,小路却泥泞难行。因为居民少,那里的小贩也不是很多。只是他们自由散漫地居住在那里几十年了,对城管总有些不太礼貌,动手动脚的事情时常发生。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子悦才将今天最棘手的任务交给了博恒。看着博恒的稿子,子悦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如一复制、粘贴了一下,重新排了版,直接发了出去。如一读着博恒的文章忍不住感慨:“如今也就是七刀,能把新闻通稿写得如此生动、有意义,尽管是规定篇章,但却让人感觉不到他在拾人牙慧。”说完,她将自己写的稿子保存到了另一个文件夹,等着下次有政府活动的时候再用。qupi.org 龙虾小说网
在一旁的子悦已经开始二读博恒的文章了。同样是写整顿市容市貌的刻不容缓,博恒的文字却能说服读者。一张整洁的街道风貌,高楼林立,干净井然;另一张则是记录早市小贩人去茶凉的景象,菜叶、果皮随处都是。两张照片放在那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的照片中没有城管严格执法的凌厉,没有小贩迫于生计的悲凉,有的只是结果和民众的期许。此时,无论用多华丽的辞藻、多正义的词句,都不如映入眼帘的两张照片,这让一切文字都显得苍白、乏味。即便没有任何文字,只一个标题,读者心中的天平也知道该如何倾斜。
再来读这文章,明明和通稿只有几个字句的差别,却将乏味的宣传语变成了平民皆爱诵读的劝世贤文,如一和子悦一读再读,仍觉回味无穷。子悦心中不禁感慨,只有博恒写的文字才能盖住博恒摄影照片的风采。
罗冬策放下报纸,看着二人的静默,示意子悦给他看看博恒的文章。
看完后,罗冬策笑了起来,说道:“好小子,七刀,现在两刀就行了,还叫什么七刀!哈哈哈……”
只剩下邹智楠的照片了,子悦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又看了看手机提示栏,仍是没有新的信息。按理说,突击检查应该已经结束了,照片也该传回来了。子悦有些担心,毕竟这是邹智楠第一次在南明工作,又是一个人,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突发事件,让他难以应付。正想着,手机屏幕颜色就暗了下来,子悦又按了一下手机,生怕自己没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又过了三分钟,子悦的手机终于有了动静,邹智楠并没有先传来照片,而是先发了一句话:“我暂时没有时间说明原因,但是无论其他人怎么发消息,你就只写下面一段文字。”
子悦看着信息,皱了皱眉头,她隐约感觉是有什么异于寻常的事情发生了。她想回复邹智楠的消息,打了两个字“好的”,又删掉了。一是因为她从文字间感觉得出邹智楠应该还有其他事情要顾,不想自己的短信打扰到他;另一个原因是,她还不能确定邹智楠发来的文字与照片内容是什么,没办法保证自己和整个“眼镜”工作室都和他用同一视角来看待问题。子悦明白,急于回复,只能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局面。
子悦看着自己和邹智楠的对话页面状态从“邹川”二字变成了“对方一直在输入中”,屏住呼吸,等着接下来出现的内容。文字框终于出现,只有一句话:“2022年1月5日上午8时45分,绿园区建设广场附近,解放胡同与吉顺街交汇处发生车祸,一名七旬老太经救护人员抢救无效,当场丧命。”
接着,一张醒目的照片随之而来。照片中,一辆白色轿车停在吉顺街中间,挡住了解放胡同,几米外,救护人员围着一名伤者,交警、城管、路人三三两两站在远处……
照片中,交警在维持秩序,一个三十几岁的城管瘫倒在地,还有一个女人神情紧张,跟着交警在做笔录。
子悦看到照片和文字,大概明白,这次突击检查出了事故,导致一人死亡。
子悦将手机交给如一和罗冬策,又和罗冬策商量。“蚊子叔,我们该怎么报?”子悦心中已有答案,可是她还是想听一听罗冬策的意见,确保自己的决定能万无一失。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罗东策接过手机笨拙地摆弄着,又放大了照片来看。
子悦对着如一点了点头,如一便一字不差的将消息报道了出去。
子悦接着回复了邹智楠的信息:“你在哪里?什么时候能回来?”
子悦只收到了“交通大队”四个字,便再没收到邹智楠的信息了。
子悦、如一他们等了半个小时,只等到了达森回来和南明市漫天的新闻,都说是女司机刹车不及撞死七旬老太。
如一着急地说:“这么等下去不行啊,一手资料全让别人拿去了!”
子悦未发一言。
“邹川他才刚来一天,你们就这么信他?”如一又补充道。“这样我们‘眼镜’在社会新闻权威性、及时性上,就再没了话语权了!”
“先别急……”子悦这半小时里,一直看着邹智楠发过来的照片,还联系了博恒、刘畅去现场采访了附近的居民。
“再不行,我就去交警大队给他领出来!”达森看子悦只注视着照片,也替她着急。
“你可知道他在哪个交警支队?”子悦抬起头看了一眼达森。
“那你说怎么办?我……我们都听你的!”达森对子悦的感情总是能在有意无意之间显露出来。他本想说“我”,可又怕子悦为难,说自己感情用事,方才改成了“我们”。
“不必了,无论网上怎么写,我们都只写这句话!”子悦又看了看照片,坚定地说道。
“你真这么信他!”达森本没觉得什么,可是他不知为什么无意中将邹智楠当成了假想敌一般,语气有些激动。
子悦又拿出手机,放大了些,对着众人说:“你们看这里,如果说女司机失误撞死人,最应该害怕的应该是这司机呀,为什么瘫坐在地的人是这边的城管?”
众人不解子悦此话的用意。
子悦看着众人不吱声,只是盯着她看,便继续说道:“你们再看,这个城管旁边的交警,也在做笔录……”
“什么意思?”达森越听越迷糊,直接问了出口。
“今天你们出去是为了做什么的?”子悦撇着嘴,想了个办法,耐心地引导着达森。
达森为子悦的小动作而心动,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
如一说道:“他们是拍城管检查街道……”
“对!”子悦打断了她,继续说着:“那么意外去世的人,会不会是为了躲避城管的追赶才发生车祸的呢?”众人似乎恍然大悟,可这时子悦又接着说:“这些虽然我们不得而知!但是,从现在报出来的信息来看,众人的猜测未必都是对的。我们做自媒体的目的不是为了博人眼球,而是为了还世人以真相。我们刚刚报道了事实,至于其他细节,还不能急于下结论。”
众人陷入沉默,各自翻阅着头条,如今那名女司机已经被网友“人肉”出了身份,随之而来的就是谩骂与对女性司机的歧视和侮辱。网友们分了两个阵营,有的甚至已经不在乎事情的本身了,只在乎女司机是不是应该开车。即便是每天面对这些无稽评论的子悦、如一,也觉得今天的这些赌咒,刻薄残忍了些。
这些恶意谩骂的言论似乎刺痛了子悦,她翻手扣下手机,拿着电脑走进了主编室。她将玻璃雾化,屋门反锁,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桌子前,看着手边的相框,陷入回忆。
在子悦的记忆里,一个七岁模样的女孩子抱着妈妈的遗体哭泣,却被身边的路人指指点点。那女孩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妈妈死了,没有人帮忙不说,还口口声声说着“作孽”、“活该”,她哭泣的声音有多凄惨,路人的咒骂就有多恶毒。即便妈妈离开后的几天,每一个邻居,曾经妈妈让她打过招呼的叔叔阿姨们,都跑来她家对着妈妈的遗像叱骂。父亲赶不走他们,自己推不动他们……那女孩显得很无助,无助的脸庞和子悦有几分相像。那女孩正是子悦,那父亲的脸正是子悦父亲年轻的模样。
子悦从记忆中挣脱出来,她的目光愈加坚毅,她不想让这世上的人再承受无辜的网络暴力。她想要从照片中找到更多细节,停止这场在猜测中的谩骂。子悦将邹智楠给她的照片传进了电脑,一点儿、一点儿放大,直到放大到了四十七倍。子悦又一次陷入了难以名状的晕厥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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