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六道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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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长明灯,我在醉仙都见到过,只是,数量没你这里多,这甬道这么长……看来这往生蛊挺招人喜欢的。”

姜至似贬似褒地夸了一句,霍然脚下一顿,像是漫不经心地问起,“往生蛊有解药吗?”

就听裴景淮轻笑一声,他将腕间的绳结解开,随意地扣在臂上,漫不经心地抬了眼,声音中带着点慵懒感,“往生、往生……听着是给人希望,但……”

他卖了个关子,瘦削的长指挽起袖子,现出些细小的青色血管,他稍稍握了一下手掌,飘渺的云雾环成圈绕在腕上,待雾气散去,赫然刺着十分伶俜的文字。

这文字说它是鬼画符它,又不准确,因为它带着那么一丝神性,若说它是佛家文字,可它奇异的笔力又叫人不敢恭维。

“但,中蛊者与施蛊者,他们的下场,大多很惨,纵使有了解药也鲜少能活到最后,而解药就是饲养万蛊的精血。”

他指了指梵文下的疤痕,一副万事皆入不了眼的模样,眼尾一弯,似笑非笑,“想要操控人心的本事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一升一落,此消彼长,所以历来的苗疆圣子皆短命,这也是我该得的,就像南嘉帝弑君篡位,善恶之报,不是不报。”

裴景淮的一席肺腑之言,恍若话中有话。

姜至拧眉深思想要参透其中深意,她却突然想起了她做鬼王时的一些旧事。

说起报应,她与那三千界的仙主还有一笔陈年旧账未算。

报应,就快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

他们,终于走到了甬道的尽头。

褚卫蹲在岩口投下的黑暗中,竖起耳朵,数着两人哒哒的足音。

这足音不急不缓,绵长而坚定,一听便能想象出少年人走路时从容不迫的模样,只是与清灵的诡铃音交融,红衣飘飘,倒是横生出几分嫁娶的味道来。

褚卫懒懒地用指节打着脸颊,火烛忽明忽暗盖在他的玉冠上,擦出些细伶冷光,像是大战前的先锋勇士,早已为姗姗来迟的两位打好了前阵。

抬眸,褚卫见到姜至的刹那登时起身,来回扫视眼前两人,眸中皆是兴味。

他等的时间不长不短,小半炷香,他都已经将身后一片天地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了个遍。

“你们可算是来了,背着我说什么悄悄话呢?”

袅袅香烟自褚卫身后似潮水般漫开,萦绕在他们三人间,沉绵的檀香味令人昏昏沉沉。

他们的眼前,出现的并不是肃穆明亮祭祀先祖的圣殿,而是别有洞天无尽如深渊般的黑暗。

只见裴景淮抬眸向上看,上千颗璀璨的宝石明珠被排列成浩瀚的星宿图,漂浮在那里,没有引力,没有重力,就悬浮静止在那里,形成灿烂的银河。

他们的中间围绕着一颗五光十色的小珠,它所处方位乃紫微星所在。

熠熠光辉照耀下,目眩神迷,古老玄色石阶直通断垣神像,四周的岩壁上,如点点星光般,生长着无数株焕发翠绿幽光的萤火,从纤长缓动花心飞向仿造的天空。

褚卫也仰头凝望,轻飘飘地丢下一句,“你看看这个神像的半张脸是不是像极了你。方才我想上去瞧个仔细,可被一股力量给挡回来了,这地方透着古怪,大……”

话到嘴边,他卷舌轻抵后槽牙,转了个调,“当然要小心。”褚卫讪笑了下,掩饰尴尬。

“像吗?你今日说话奇奇怪怪的。”姜至红衣上描着些玄妙奇诡的金边,幽光映衬,整个人都像是罩在了一层看不透的白雾中,颇有几分神韵。

她倒是没有仔细地去瞧那藏在黑暗中的神像,心里直犯嘀咕:裴景淮费尽心思将她引到此处,究竟是想让她知道些什么。

先是褚卫阴差阳错地进入了《六道录》设下的幻境中,而后正巧在这个别有洞天的小坊内相遇,然后一路跟着他们来到尽头。

一切表面上看起来像是机缘巧合、顺理成章,但现下回过头,细细想来,好像冥冥中一直有个人事先为他们安排好了去路。

眼前供桌香案上香火不断,下一秒,姜至和褚卫的身体,突然产生了异常反应。

尤其是姜至,她的心忽然砰砰跳起来,似乎是与……那颗小珠存在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她颤抖抓着胸口,揉皱了衣襟,眼前的光景逐渐朦胧起来。

她咬了咬下唇,直到唇齿间蔓开血腥味,才勉强保持住理智。

褚卫浑身的力气也尽数被抽走,膝骨乏力酸软,身子沉重,他见势不对,拔出腰间佩剑,插入地上,往石壁上仰靠,大口地喘着气。

“灵力被禁锢的滋味不好受吧。”

姜至再也支撑不住,单膝狠狠地磕到地上,蓬松的辫子,软软地垂在半空中,划出如摆钟般有规律的弧度,雪嫩的脖颈泄出红光,禁制像是见了血的猛兽,猛然侵蚀着她的理智。

裴景淮随意地扫了一眼她发间的木簪,而后半眯了眼,取下木簪,手腕一旋,蓦地掷向星宿图中央的那颗小珠,及准的瞄准,木簪在接近小珠不足一指的距离处停了下来。

两股力量相互对抗,木簪微晃,如寒冬遇春,锥子打入冰盖中,自力点四分五裂的生出裂痕,等待一个破冰的时机。

姜至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动声色的眨了眨眼,将眸底的涩意掩去,一字一顿,“你在试探我?”

“嗯,对。”裴景淮不知可否,他望着四周苍苍茫茫,幽幽阴森的石阶,回眸,捏住姜至的下颚,忽而偏执地笑了,“装了这般久,还真是累。”

血水顺着唇角不断地向下滴,“你到底想做什么?”

裴景淮撑着脸,认认真真地回答她的问题,“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他心念一动,耳骨上的银色蝶饰先是隐隐生动,但随着翅膀扑朔地幅度愈发大,银蝶脱离了他的耳骨。

银蝶的每一次振翅都如流星般拖着碎光星尾,空灵又诡美。

“你是阿姐的转世,留着你,我的阿姐才能彻底回来。”裴景淮说这话时,声音不辨喜怒,黝黑的瞳孔中蕴着别样的温情,他俯下身来,几缕发梢拂过姜至那美艳的小脸上,漾开阵阵酥酥痒意。

“你的……阿姐?”

苗疆的圣子没有至亲,自然不可能有姐姐。

裴景淮敛眉俯视,眸光闪烁晦暗,复杂深沉,他逼近了几分,压迫感如亘古山岳,重重地压在了姜至身上,熟悉的菩提花香漫开,方才那种提不起力气的感觉消散了些许,“你的这张脸,长得真像她。”

与此同时,木簪仍与小珠相互抵抗,两道气旋化作涟漪搅扰她发间的细翎,漾开衣角,裴景淮忽然解开了某处阵法解开了对姜至的桎梏。

木簪犹如脱了壳的鸡蛋,褪去表面的木纹,露出内里的奶白色剔透的玉质。

姜至被迫跟着他爬到神像前的小台上,她不明白裴景淮既然有灵力为何不用,反而用最费时,最费力的方式。

至于褚卫被裴景淮点了穴位,定在原地不能挪动分毫。

越往上走,姜至发现复杂的阵法越多,甚至许多连她也不曾见过,那股子压抑的力量也愈见生强,只有跟在裴景淮的身后才能免遭于难。

显而易见,费心布下这些阵法的人,是想让所有进入此地的人,以一颗虔诚敬畏之心,去朝拜最高处的那座神像。

地底,可见处,壮阔的百川浅浅奔涌,生长着稀疏的,叫不上名的奇花异草,雾气缭绕宛如仙境,美轮美奂,却置身于黑暗中。

她和裴景淮的身影一前一后地走在可纵观全貌的玄阶上,遥望仰视最高处的那座神像,眼神,隐隐流露出了回到死生之地的悸动,抬步间衣袂不经意擦过地面。

“千年前,阿姐送我回苗疆,渡我灵力修为防身,还教苗疆一族如何饲蛊,延长寿命,故而使苗疆存在于世间却免受外族侵扰,族人感念其功德为她修建地下王陵,天上的那些星宿,每一颗都是圣子死后所化,用来生生世世守护她。”

姜至走在石梯上,环视四周,看着那些星子,“殿下莫非活了上千年?”

当然不可能,凡人死后,魂魄脱离肉身,灵魂走过冥界十三站,判官根据生死薄中记载,善恶轮回,再向孟媪讨一碗孟婆汤,忘尽前尘,自然什么恩怨、仙缘、根骨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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