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前尘往事

本溪,太黄天人族普通仙民之家,在一个小型村落里,整个村里的人家最主要的活计就是给一些门派看管药园。说白了,就是他们这一个村,就是修行门派的一个药田,而整个村的人都可以算作是这些门派雇佣的药农。等灵药长到一定年份,就会有门派修行者前来采购。灵药长得越好,卖出的灵石就越多,灵石越多才能购置修行和生活的资源。

本溪家祖上也没出过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更没什么神秘的传承,真是个平庸的不能再平庸的一个小户人家。也就本溪的父亲本余,算是村子里照料仙药灵草的一把好手,有什么问题,大家都会来找他帮忙,颇受尊崇。但本溪自打懂事后,却不大爱跟着父亲收拾这些“破菜园子”,也甚少去学什么药理,什么种植技巧。本余也不恼,一个半大小孩,自然是有各种天真的想法,等长大些,性子也就定了,所以都是随他去了。

殊不知,本溪最喜欢的,是跟村里一个老学纠身后,整天听他说一些修行界中的奇闻异事。这个老学纠是什么人呢?村子里也没人知道,只知道他在两百多年前就到村子里来了,都快熬死一批老人了,可他行将就木的样子也没什么变过,仿佛随时就要老死了,也仿佛还老当益壮,还能每天溜达。

但村里的人都是敬他的,虽然叫他老学纠,那是因为他也没告诉人他名字,大家对他亲近的称呼。可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有手段的人,往年若有山里的奇凶猛兽跑了出来,往往闹得村里损失惨重,财物有失就算了,死人是常有的。但自从老学纠来了,山里的怪兽敢来闹事,老学纠大吼一声,然后便是一通训斥,没错,是训斥,什么“其兽无德,逆罚于人,孽畜也。”或是“尔已具灵象,不属凡尘,此间行事乃修行业障,若不醒悟,必定叫你神形俱灭!”云云。大骂一通,那猛兽头也不回就跑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山间凶物跑村里来闹事了。所以,暗地里很多人也敬称他是老神仙,大家也都好奇,这么一位老神仙,到这个小村子里干什么来了。好奇归好奇,不敢问,总归是好事吧,万一问了人不高兴就跑了呢?

大家知道,老学纠有本事,也想着若是有资质不错的种子,能去跟他拜师学习一二,那将来前途无量啊。可惜,老学纠每一个能看上眼,他称,这些孩儿,没灵气。唯独本溪,只有本溪成天跟在他身旁他不会把他支走,还给他将各种奇闻故事,教他一些莫名其妙的知识。

大家都以为,老学纠是看上本溪,想收本溪为徒呢,本余就更乐得自己儿子随着老神仙了。但只有本溪知道,老学纠是不会收他为徒的,因为老学纠对他说过,“而观面从善,其眸涓涓,仿若流溪,确如本溪之名,惜与我圣道不合。”跟在他身边久了,这样的拽文,本溪多少是能听懂一些的,夸是夸了,但显然还是不对他味口的。但本溪也不在意,年少的他觉得,只要自己再大一些,出去闯荡天下,自然有好本事可以学。

村子不乏有热血的青年,走出家园,追寻梦想,有的人回来了,回来后安心种田,有些人再没回来过。本溪满心的认为,他们就是学到了本事的。后来,本溪也问了老学纠那个大家都关心的问题,他怎么会到这个小小的村落里来呢?老学纠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流浪之人,找一个寻常地方渡过余生罢了。”听他的话,为什么会到这里?纯属巧合罢了,只是看上了这个村子确实平庸,寂寂无名,安逸。随缘了,都是命,大概如此。

就在本溪以为,他会平淡安逸地渡过童年,长大后满世界闯荡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改变了他的一生。

这天,本溪来到老学纠这里,还如往常一般跟随他,偶尔翻翻他的书来看,偶尔跟他闲谈。恰在这时,老学纠突然望天,本溪好奇也跟着看了上去,只见一道流光划过天际,眨眼间便落入老学纠手里。老学纠接住那道流光,摊开手来,本溪也凑了上去,竟是一道玉佩,玉佩是一条小鱼形状,颇为精致。老学纠看着手里的玉佩,露出悲伤的神情,“你都回来了,那他定然是不在了。”

“这是什么?怎么飞来的?”本溪忍不住发问。

“家传之物,赠与友人悟道,友人不在,便找回来了。”老学纠落寞的说道。

忽然,小鱼玉佩闪现一道光亮,老学纠眉头一皱,随后便捏起剑指对玉佩轻轻一点。而后玉佩光芒消散,老学纠闭目良久,后说道,“原来如此,看来此地不能久留矣。唉。”

本溪一听,老学纠像是要走的样子,心下一紧,他可不希望老学纠走,从小到大,他一出生,老学纠就在这里,他从来觉得老学纠就是自己的村子里的老人,也是自己的一个亲人。“老学纠,你要走吗?发生什么事了?”

老学纠摇了摇头,默然不语。本溪虽然伤心,但也没办法,看着那小鱼玉佩,便轻轻问,“我能看看它么?”

老学纠也觉无他,任由小本溪将手伸向了小鱼玉佩,只是当时,本溪的手刚触及玉佩,玉佩的光芒便又亮了起来,不止本溪惊奇,老学纠更是惊愕,一眨眼的功夫,玉佩再度化作流光,瞬间流淌进了本溪体内。老学纠二话不说,拎起本溪,一把将本溪上衣脱掉,本溪吓坏了,小脸煞白,一句话不敢说,也不敢动,更不知发生了啥。之间自己胸口竟出现了一道鱼形的印记,赫然就是玉佩的模样。

“我一生无后,再无血脉传承,所以你便决定离我而去了么?”老学纠眼神复杂的看着本溪说道。但本溪知道,这话不是对他说的,是对着那玉佩说的。“只是,这不过一平凡孩童。”老学纠用更复杂的眼神看着本溪。良久,才缓缓说道,“罢了,你从此便随我一起吧。”

本溪一开始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流光入体,但他也没觉得自己身体有出现什么异常,亦如往常那般。当老学纠带着本溪到去找本余,本溪才知道,原来这老学纠不仅是自己要走了,还要把自己带走!

这就要离家而去了?不行,根本没一点心理准备啊。但本余心理就有了计较,他如果只是待在村里,这一生本溪就是一个管理药田的农户,平凡的一生。这老学纠虽然也不知道什么来历,但他是个有本事的,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有本事,他对本溪也好,本溪跟着他,再怎么也比一辈子当一个魄罗农户要强。

所以,本余只提出一个要求,在过两天就是本溪十岁生日,让本溪过完十岁生日再走。老学纠是不答应的,本溪也不答应,老学纠是觉得应该马上走,本溪是觉得,他就不应该这样走了。真的面临离别,不到十岁的他才知道,自己多舍不得自己的父母,多舍不得自己的家。

但本余一再坚持,要为孩子过一个生日,因为他知道,如果本溪真的去修行,那这一去,或许这辈子都见不到这孩子了,纵然是为他好,可真有哪个父母舍得早早的与孩子分别呢?老学纠拗不过,但真正的原因他也不想告诉他们,在心中盘算了一下,觉得应该来得及,便答应了。

就在本溪生日那天,本余宴请了村里许多人来为本溪庆生,一个值得庆贺的日子,可本余夫妇两笑容下却含着不舍的神色。本溪也不开心,这一场过后,自己就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家了。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一场对于这个村子的浩劫马上就来了,来得比老学纠预料得早的多。

本是晴朗明媚的天空,忽然变得压抑灰暗,众人只道这天气怎突然如此诡异,九天世界经过无数大风水师的改造,大多是风调雨顺,少有突变的情况。但即便如此,众人也不觉有什么情况,或许是有哪位上仙做法为这块区域降雨之类。

但老学纠本能感觉到不对,他知道自己失算了。心下一横,飞身而起,还没等本溪反应过来,带着本溪就要走,这把众人吓了一跳,一来是惊于这老学纠速度如此之快,而来是不知他怎么会突然如此。老学纠拉着本溪,刚飞上半空就要离开,看得底下众人一阵惊呼。

也就在这时,天空中阴云汇聚,幻化成个硕大的龙头,黑色阴郁的龙头,猛然睁开眼睛,强大的威压竟使得老学纠也停滞在了空中。阴风呼啸,龙头缓缓俯压而下,底下的众人哪里受得了这等威压,早已匍匐在地,向魔神求饶。本溪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睁着个大眼睛,一个大气都不敢喘,连个手指头也不敢动一下,甚至不敢有任何想法,这个时候的他,跟傻了也没有区别。

“你果然在此!”空中的龙头传来了厚重的声音,“交出风雷道引!”

老学纠凝重的看着天空,没有说话。

“不要想任何手段,也不要找任何借口,交不出来,死!”那头龙又说话了。

“我可以交给你们,但这些凡人无辜,我跟你们走!”老学纠说完,一股力量将本溪缓缓降到地面。

“哼!风雷道引呢?先交出来!”说完,乌云之中探出一巨大龙爪向老学纠抓去,老学纠身上忽然灵光四溢,挥手打散了龙爪。

“我便是知道,你们跨界而来必然不会留下活口,保留罪证!”老学纠愤怒说道,“但你们也不敢精锐尽出,既然如此,战又如何!”

此时,本溪眼中的老学纠浑身散发灵光,须发飞扬,神情庄严,凌空而已宛如神祠一般。“我逃了许久,避了一生,终究在迟暮之年还是躲不开世间纷扰,也罢!魏然留下的道种,我便替他守住了!”老学纠气势再度提升,仿佛升华了一般,周身灵光宛若实质,“吾养浩然之气,圣道不衰,我心至坚,可撼天地!”

“我们岂会没做好准备就来拿你?死吧!”天空中的龙头话后,直接俯冲而下,随后一条巨龙从空中显现,裹挟着风雷。这时倾盆大雨也开始灌注,地底上的人,乱做一团纷纷四下逃命。本余这时也跑了过来,抱着傻了的本溪马上要跑。

这时天空中一个巨大的掌印直接拍了下来,眼看就要拍到眼前,在本余惊惧的神情中,老学纠赶到,挡在了他们前面,并用神力打散了掌印。可随即,另外一边又传来了巨大的声响,而后就是无尽的悲惨哀嚎,原来有另外一掌拍在了那边,老学纠已然难以两顾!看着朝夕相处的村民,这些无辜的人族,化为一滩血水,老学纠眦目欲裂,双眼瞬间通红,“你们该死!”随后冲上天空,与孽龙战成一团。

本溪的记忆就到了这里,因为随后的一生爆炸响在了他的耳边,傻掉的他瞬间清醒,又瞬间坠入黑暗。也不知过了多久,本溪以为自己死了,可等他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老学纠正抱着他。

老学纠的脸色很苍白,白得很恐怖,雨还在下,老学纠的衣服凌乱不堪。

“本溪,我现在说的话,教你做的事,你要记住了。”老学纠虚弱的声音响起。“听到没有!”看本溪呆滞的神情,老学纠又吼了一声。

这时本溪才回过神,木然的点了下头。

“我在你身上灌注了圣道之力,一般业障不近你身,你马上动身,一直往北走,不要走大路,走山路,走野路,一直往北,不要停。如果有人找到你了,不要怕,你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如果说,他叫陈三木,你便说你是魏然道统传人,关门弟子!他会带你走,会保护你!你明白了嘛?明白了嘛!”老学纠再次大吼,本溪才又慌又怕的说道,“明白了!”

“那你现在快走!一路往北走,走!”老学纠把他放地上,推了他一下。吾今代友收徒,魏然啊,你还未完成的道而今便系在这孩童身上了。

本溪这下才发现,四周早已尸山血海,血液伴着积水已经成了血塘,曾经的亲朋好友,左邻右舍,一个个肢体残缺躺在了土地上,临时前眼神还透露着恐惧和迷茫。再微微一转头,他看到了本余,还有母亲,这个刚十岁的小孩,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叫也不敢叫出来,他回忆起了还没晕厥前的大恐怖,只是留着泪,向自己的父母伸了伸手。

老学纠抓住了他的手,跪了下来,用尽了全力,捧起本溪的脸颊,告诉本溪,“不要怕,不能怕,你要活着!孩子。本溪,你要活着,圣人之道教我,以直报怨,为君子有仇必报!你要报仇,你要活着,明白吗?”老学纠用他最大的力气喊了出来,而后轰然倒下。

本溪什么再也管不了了,跑,就是跑,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现在之道,就是一直往北边跑,往山里跑!跑着跑着,风雨也停了,可本溪却哭了出来,边跑边哭,到最后,跑不动了,也哭不动了。终于,十岁的本溪告诉自己,就剩自己一个人了。他想着老学纠的话,往深林中走去。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