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颂合听完点点头:“本来家里的生意都是你在操持,你想跟谁合作,不想跟谁合作,你自己拿主意就行,我都听你的。”
林汝行心里顿时觉得畅快些。
“只是,我觉得你的性子不像是这样的,真是因为这些么?”
她悄悄凑近些林颂合,小声说道:“我总觉得这事牵扯重大,王蕊华应该是被杀害的,凶手不是殿下,就是太子殿下。”
林颂合一脸诧异地望着她:“竟然……竟然是这样吗?”
“嗯,我偶尔听殿下跟史殿下说话,好像他跟王丞相是对立的,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及时从这场争斗漩涡中退出来,不然的话恐怕性命难保。”
林颂合吓得站起来,一直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们不要拖了,明天吧,就明天,去跟殿下说,我们不再管理什么商会了。”
林汝行应着,又安抚了好大一会儿林颂合才平静下来。
史进回到侍郎府,发现祝耽正坐在桌前发呆,他从没见过发呆的祝耽,因为他印象中,他家殿下永远都是运筹帷幄、壮志满酬的。
他小心回了一句:“殿下,我去林府回来了。”
祝耽缓过神来,轻轻嗯了一声。
“殿下,太子殿下也派人去林府了,传的话跟您的一模一样。”
祝耽愣了一下,又嗯了一声。
“殿下,王蕊华是不是太子殿下动的手?”
祝耽问道:“你也看出来了?”
“属下愚钝,看到他派去林府的人才猜到的,想必殿下一早就知道了。”
祝耽却问道:“我问你,你去林府,四小姐对你什么态度?”
史进回忆了下:“很正常啊,殿下为什么这么问?”
祝耽又岔了另一个问题:“那你觉得太子殿下对四小姐怎么样?”
史进马上答道:“属下觉得太子殿下很喜欢四小姐啊。”
祝耽一下站起来:“连你都看出来了?”
史进吓得退后两步:“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儿么?”
祝耽没好气地说:“滚回去睡觉吧,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想到明天王子庚会大闹朝堂,现在头就开始疼了,当然,皇上肯定比他更疼。
其实皇帝一大早就知道消息了,因为王蕊华和丫鬟的尸体半夜在九龙湖被打捞了上来。
王子庚是真伤心啊,离早朝还好一会儿就来到皇帝的议事厅里哭了许久,丧女之痛皇帝非常理解,当下允诺他严查所有子虚山院的所有人等,但话里话外也透露出另外两个意思,一层意思是:你家千金向来眼高于顶,去年祝耽没去参加游园春会,给你姑娘递了帖子,结果她也没去。今年礼部就没做着她的饭,还是你去问了礼部的人才又将帖子送去的。现在发生这种事,只能说自己命运多舛,早晚要赶着赴这场轮回。
另一层意思则是:这其中根本没有你想的什么预谋杀人,怪只怪你姑娘雨大迷了路,自己失足落入了九龙湖这才溺死的。
王子庚自然不敢在皇帝面前胡搅蛮缠,决意到朝堂上再做打算——虽然上次损失了一干党羽,但至少还不是孤家寡人。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太监刚唱了上朝,皇帝陛下还没走到龙椅上呢,太子殿下和祝耽就先跪着请罪了。
皇帝见状不禁疑惑:“太子和祝卿,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陆澧一脸愧疚地答道:“儿臣昨日亲临子虚山院主持游园春会,午时过后天色不好,儿臣便提前结束了春会,又委派专人护送女眷冒雨下山,但是今晨听闻王相千金昨夜溺水而亡,儿臣失职责任重大,请父皇责罚。”
祝耽接着说道:“微臣和史殿下一路护送女眷下山,半程上曾见过王小姐,却不知后边发生这种事,是微臣的疏忽,请皇上降罪。”
王子庚万万没想到这俩人先唱了出苦肉计,可是女儿是他的命根子,绝对不能枉死,无论如何也要替她讨个公道的。
“皇上,子虚山院与九龙湖还相距甚远,当时天降暴雨,她一个女子肯定是要赶路回家的,怎么会去龙湖?”
此时左都御史出列陈述:“启禀皇上,臣昨日也在家中问过小女,小女说当时王相家小姐在半路上就下山了,说是去山中茅屋避雨,于是就跟她们走散了。”
太学士也应和道:“御史殿下这么一说,好像昨日也听我家小女说过此事,半路就下山了。”
史进心里嘀咕:太子殿下速度挺快啊,一晚上搞定这么多人。
皇帝无奈地冲王子庚摊摊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王子庚此时有苦说不出,跪坐在地老泪纵横。
祝耽有些于心不忍,刚要开口,被身旁的陆澧轻轻拽了下衣袖。
“到此为止,兄不要多事。”
不知为何,祝耽现在觉得陆澧看起来特别碍眼,他不露痕迹地撤回自己的袖子,正襟危坐不再搭理他。
皇帝清了清嗓子,最后宣布了这件事的处理结果:“虽说王相千金是迷路失足导致的意外,但游园春会乃朝廷筹办,又有太子亲自坐镇,如今出了这样的祸事,太子罪不可恕。”说罢看了陆澧一眼又道:“太子,朕命你着奠仪亲自去王相家为王小姐吊唁,回来后在东宫思过三日。”
在王子庚还没彻底搞清楚状况之前,这件事已经被皇帝处理完了。
殿外的广场上,三三两两的官员们都在宽慰王子庚,请他节哀。
祝耽看着这一幕,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倘若他没多那句嘴,想必陆澧不会对王蕊华痛下杀手。
“兄这是又心软了?”陆澧的声音在身边传来。
祝耽没话回,见了个礼就要告辞。
“本宫知道,兄是怪我行事狠戾,万不该要了王蕊华的命。叶沾衣兄也相熟,不如去问问他好了。”
祝耽看着陆澧的背影半晌,对史进说:“入夜让叶沾衣来府上一趟。”
叶沾衣倒很守时,入夜很快就到了祝府。
“其实有件事,在下一直不太明白。”
这是他见到祝耽的第一句话。
祝耽令他进门:“去看过孙守礼了?”
史进在一旁听得满头雾水:这俩人是怎么做到自说自话还能一起交流的?
叶沾衣看看史进又说道:“皇上连亲军指挥使史殿下都派给了殿下,另外还有至少几百人的侍卫供殿下差遣,可是每次来殿下府上,怎么连个看家守院的人都不曾见过?”
史进听完挺了挺胸脯:有我在还用得着别人么?
祝耽接过说道:“本官命中带煞,又有皇恩护佑,无人敢来府上造次。”
叶沾衣笑了笑:“殿下也别吓我啊,我是万万不敢在您府上犯事的。”
祝耽一脸肃穆盯着他:“你连一品大员的家眷都敢杀,还有你不敢犯的事儿?”
叶沾衣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殿下问的是这事儿?那我也是奉命行事啊,不然一个官家小姐跟我无冤无仇的,我何必杀人灭口。”
祝耽逼近他,眸中满是怒意:“殿下让你立地格杀的?”
叶沾衣失笑出声:“在下是越来越想不明白了,明明殿下也厌恶王蕊华……”
“可这好歹是两条人命!”
“殿下确实只命我吓唬她们一次,不过我在茅屋外边听到了她们主仆两个的对话,临时改了主意。”
“你听到了什么?”
“王蕊华跟她的婢女说回去之后要找人烧了林府和她的铺子,要是让林汝行和林颂合逃了,那就再找人暗杀,要是暗杀还不成,就买通她府上的下人下毒,总之是一定要把人杀了才算完事。”
“我把她们两个人打晕,然后又丢到九龙湖的。”
祝耽半信半疑:“就只是这样?”
叶沾衣摇摇扇子:“还能怎样,我回来跟太子殿下复述了一遍王蕊华的话,殿下说既然如此,杀了便罢。”
说完他轻轻拍了下叶沾衣的肩膀:“太子殿下对四小姐什么心思,别人不知道,殿下还不知道么?”
史进咕哝了一句:“这就奇怪了,太子殿下跟四小姐拢共就见了一面,心思怎么就动得那么容易的?”
叶沾衣听完哈哈一笑:“史殿下每天对着殿下,不如问问殿下呢?”
史进看向祝耽:“殿下您知道太子殿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叶沾衣笑得更大声,祝耽白了史进一眼。
按照叶沾衣的说法,再加上他对王蕊华的了解,能说出放火下毒杀人的话来确有可能,但是他始终觉得他的意识里并不接受这是叶沾衣的杀人理由。这种意识好像就在他脑子里要跳出来,可是又偏偏触摸不到。
“殿下,在下和你商量件事?”叶沾衣又露出特有的欠嗖嗖的笑容。
祝耽问都不问就答道:“我是不可能让你带走孙守礼的。”
“可是孙守礼在殿下府上也没什么价值,不如交给我去审审。”
祝耽看着他的眼神里都是质问:交给你审?那孙守礼一天八回都不够死的。
“殿下放心,我保证不杀他就是。”
祝耽摇摇头,随后就让史进送客了。
第二天,祝耽去了王丞相府上送了奠仪,回来后就听到一个让他很烦恼的消息:林四小姐决定退出织造商会,如果他有空,四小姐想和他再面议一下。
祝耽自己坐了马车匆匆赶往林府。
林汝行正在院内树荫下纳凉,祝耽一见她劈头就问:“为什么要退了?”
林汝行每次见他都是翩翩有礼的君子模样,猛然看到他这样还有点不适应,上前对他行了礼,低声说道:“殿下请这边坐。”
祝耽也才察觉到自己有点失礼,稍稍收敛了些情绪,在石凳上坐了。
林汝行给他冲了一杯茶:“那我就跟殿下直说了,我只是想挣点银子而已,不懂朝堂情势,也不想参与你们这些朝廷官员的争斗,殿下对我的帮助我很感激,但是近期发生的事情,让我觉得很不安。”
祝耽点点头:“但王蕊华这件事,其实与朝堂争斗无关,你也知道这其实就是因为……”
林汝行打断他:“殿下,如果我们从未相识,王蕊华也不会跟我过不去。”
见祝耽脸色不好,林汝行又开口说道:“王蕊华死得惨。”
“不是我做的!”
林汝行笑笑:“对我来说谁杀的不重要,我只知道她的死跟我有一些关系。”
“她原是要害你性命的。”
“我也知道,我也恨她入骨,甚至我准备回来之后请殿下帮忙从中调和,再或者我去递状子告诉,但是现在,她不明不白就这么死了,以后我每次见到殿下都会想起王蕊华,无论如何,一条人命足以让我自省自畏。”
“所以,我觉得必定得跟殿下断交了。”
祝耽看着她,默默起身,默默走出了林府。
“殿下留步。”
林汝行递上了敕书:“我不知道还需要走哪些过场,想必敕书是一定要归还的。”
祝耽一边接过,一边沉声说道:“还需要户部的一些流序,我这几天弄好了就派人通知你,四小姐保重。”
林汝行颔首:“那就谢过殿下了。”
送走祝耽,林颂合悄悄从院子角落里走出来,柔声问道:“殿下,答应了么?”
林汝行点点头,苦笑一声:“只是,姐姐的跟殿下的姻缘……”
林颂合突然插了一句:“史殿下没有来么?”
林汝行被问得有点蒙:“啊,应该是没有,我没出门送殿下,也没看到史殿下有没有跟来。”
林颂合应了一声。
林汝行觉得林颂合今天颇有些奇怪:“怎么,姐姐找史殿下有事么?”
林颂合连忙摆摆手:“没事没事,因为每次他们都一起来么,所以问了一句。”
祝耽一路上脑海中不停回想林汝行跟他说的那些话,心情十分郁闷。
半路上史进来接应他,掀开轿帘就告诉他一个异常震惊的消息:太后娘娘崩逝了。
祝耽问道:“之前没听说太后身上不好吧?”
史进拢着嘴小心说道:“听说是暴毙。”
祝耽愁得抚了抚眉心,太后走得太不是时候了,王子庚的事情还没处理妥当,王豹那边还不知道受他影响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官员结党抱团的事也没分析明朗,边境上的蚩离国一直虎视眈眈,难保这次不趁太后崩逝、举国上下忙于治丧来个趁火打劫。
皇帝陛下是个大孝子,希望他能接受太后的突然离世,同时对内忧外患依旧保持警惕。
当然眼前最重要的,就是准备些奠仪赶快进宫给太后奔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