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湉看着这一切,沉寂已久的心再次嘈杂起来。
对于养心殿的执念,或许也该是时候放下了,不必再去面对他们的笑,他们的好。
这一切,这几年,对于自己来说是否都过于残忍,过于悲哀。
如果今日的那句叮嘱和停留在她脸上的目光,还有因为她畏寒就让她在寝宫多留些时候的意图。
种种这些都是因他念着当初的些许情分,那么褚湉会十分感谢,由衷的欣慰,可是否都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她暗自怅然,是自己想得太多,天长日久的下来,早该停止了一切的妄想,是自己不够超脱,是自己想多了。
这紫禁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除了养心殿,除了御前,她不纠结于去哪儿,只要不用见面便好。
可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走。
冬日里的黎明天凝地闭,褚湉早早起床梳洗妥当便出了下房,顶着破晓前的漫天星斗,从容步在去往养心殿的路上。
经过储秀宫外的长街上时,李连英不知何时站在大成右门前,细细看向来人,确认是褚湉,方才跨出几步。
褚湉忽感意外,便唤声兄长,和婉笑着请了安。
问了才知,太后昨日已着水路回来宫里过冬,园子里山水环绕,总是比大内寒冷些。
见四下无人,这等场景她心知肚明自是有事与她交代,便凑近一步。
李连英两只耷拉眼左右一转,方低声道“这几日我听着话音不对,老人家时不时总提起你来,如今中宫犹如冰窖,想是该你派上用场了。”
“不过,这都是我猜测,你只心里有数就好,回去做个预备。”
褚湉自去了养心殿后便含着心事当差,幸得皇帝早早便去请安朝会,以便给了她许多空闲来想事情。
说起来,皇后不得圣宠,是一直以来有目共睹的,如若太后有意叫她从中帮衬,也不该要等这么久,想来该不是。
可话说回来,即便派自己从中缓和,她亦是无能为力,自己还没有能力去强迫别人宠幸厌恶之人。
如此想着,倘若太后真有此意,倒是个苦恼事了。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此时太监传话过来,让她往储秀宫去,太后正传召她。
褚湉怀着忐忑,理了理衣袍,遂跟随小太监出了养心殿。
一路上想着,李连英的话果然不错,得亏自己有这个倚仗,一些事关自己的风吹草动才得以提前知晓,总不至于措不及防。
步入储秀宫宫苑,她自在游廊下候着,这天子一号里的宫人自是不一般,个顶个的从容安静,见人总是一副笑模样,手脚又利落,这是常年训练有素的成果,就连养心殿的宫人都是比不得的。
别人见着她,经过时总打千儿欠身,礼数周全而不刻意,褚湉微笑着回应着这一切。
怪道人人都想做当权者,就连她一个小小女官对于别人的尊敬对待都是十分舒服。更枉提后宫主子们了。
正想着,传召口谕下来,他捋了捋头发,遂提步往殿里去。
跨进门,太后正坐在正厅宝座之上,她不敢抬头,娴熟地跪下问安。
太后点了点头,并命她起身来,褚湉谢恩后站直身子,才得以发觉殿中除了太后李连英等人,还有一人正立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左侧。
她本能般地看过,那衣着是貂皮里明黄色江绸暗团龙纹行褂,目光微有上移……
她不免错愕,穿着黄马褂的主人正是那麟查,他怎会在这儿?
褚湉规矩的立去一边,心底迷惑不解,那麟查是御前侍卫,是外男,等闲不得进后宫,再一想,若为太后传召,那也不觉奇怪了。
可他毕竟是皇帝身边人,又极为看重,难不成太后真拉拢了他?
还在思忖,只听太后含着笑道“适才说起你阿玛,我也是有些年没见过他了,他如今可还好?”
那麟查语气不卑不亢道“多谢皇太后挂念,奴才阿玛一向康泰,他为大清镇守一方要地,不敢不保重自己。”
太后很待见那麟查这等高大英俊,又身怀武艺的勋贵子弟,最看不上贵族宗室中一些斗蛐蛐提鸟笼的纨绔子弟,习武之人向来重义,早已觉着他是个可塑之才,待在皇帝身边做侍卫大材小用了些。
更甚者是为我所用,那才是正经。
“你们父子都是好样儿的,你的哥哥们也是极好,尤其是二小子,说来可惜了……”
那麟查心下微酸,忙道“二哥为国尽忠,死得其所,倘若换作奴才家中任何一人皆会如此。”
褚湉第一次知道,他有个为国捐躯的哥哥,想必又是另一番壮烈故事。
对于那麟查,她知道的甚少,只知他出身名门,高官之后,别的一概不知。
认识这样久了,她从未试图去了解过他以及他的经历,只始终保持着无形的距离。
不过她可以肯定的是,那麟查与这大内里的人不同,那骨子里散发的气韵,就好像为救阿斗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赵云,身先士卒,驰骋沙场的霍去病,四明山锁五龙,回马一枪挑杨林的罗成。
她认为他不愿拘泥在紫禁城,他该也是那种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的热血之士。
太后听后颇为动容,不禁叹道“听听,我大清如若多些你家这等忠心无畏的,还何愁外敌?”
“好孩子,等你在御前待几年,我必记着你的去处,不叫你明珠蒙尘。”
如此大饼画下,那麟查不管太后真心假意都必跪下叩谢天恩。
太后笑着命他起来,遂将话题一转,颇为苦恼道“早先你阿玛请旨求给你指个好姻缘,我左思右想着,只赫舍里家的二丫头还配的上你些,不想她福薄,一下耽误了你,这也是我的不周全。”
那麟查拱手道“太后指婚是奴才全家的无上荣幸,往后之事谁能料定,太后如此说实在折煞奴才。”
太后伸手由李连英搀扶起身,缓步走下,来到他前头,瞅着他微垂着的剑眉星目,叹道
“算来你也二十有四了,品行相貌又好,人也忠心不二,我断不能先前委屈了你,如今又放任不管。”
那麟查早觉不对,这话一出,心中叫苦不迭,看来不论如何自己仍是逃不过被人摆布的命。
他知道宋倾澜才进来,一想到她,便更加抽紧了心,难堪又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