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个皇帝,郦黎真的很穷。
围猎、巡游、选秀、建宫殿,这些正常皇帝该有的娱乐活动.....
他一个也操办不起。
当然,郦黎肯定也不会在天下人都填不饱肚子的时候,去干这种劳民伤财的事情。
但自从前些日子他在早朝上委婉表示,自己想修缮一下从徐州到京城的官道后,高尚几乎每天都
捧着户部的账本来找他哭穷。
日日如此,跟打卡上班一样,生怕他要户部出一分钱。
所以现在郦黎看着邵钱,眼神热切地就像在看一只行走的金元宝:“这件事朕就全权交托给你了,朕相信,邵爱卿你定不会让朕失望的!”“那不敢保证,”邵钱非常实诚地回答,“臣也是第一次操办这种活动,陛下对臣的期望还是不要太高比较好。”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巨长的瘦窄算盘一一郦黎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这玩意儿放进去的,然后当场就噼里啪啦地拨弄起了算盘珠子,给郦黎盘算了起这次活动的花销“建比试擂台和座位,共计三百两银子;集市召开期间,城市巡逻稽查,共计两千五百两银子;商会筹资....这个可以内部解决,就不算在内了;还有吧啦吧啦,吧啦吧.....郦黎头晕眼花地听着邵钱算完账,清脆的算珠声敲得他心惊肉跳,像是眼睁睁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接二连三地从口袋里飞走了。幸好,最后邵钱也说了:“如果臣计算得不错,这些钱应该都能回本,甚至还能小赚一笔。最重要的是,能让京城百姓生活比从前富足许多。若是今年秋收不出意外郦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你就直接说吧,一共要多少钱?”
“不多,七千八百两银子。”
“七....”郦黎头大了,“你要不去问问高尚?看看户部还有多少钱。”
“问过了,”邵钱平静道,“高大人说,除非陛下下旨,让他吊死在户部大梁上,否则没门。”
郦黎.
“臣先可以找民间商户筹集款项,”邵钱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说道,“但最多也只能筹措到两三千两,陛下,若是国库吃紧,臣还有一计。”郦黎下意识问道:“什么?”
邵钱拱手道:“陛下不如写封信去徐州,向主公求援,以解燃眉之急。”
“可霍琮说,徐州也没钱。”
“臣从小道消息得知,解游云投奔主公时,曾携解家巨资作为投名状,”邵钱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主公在成立黎山军后,吞并了黎山周边的大小山寨十余座,缴获金银财宝无数。”“徐州没钱,不代表主公没钱。邵钱在主公帐下时便负责内政一事,知晓主公不是贪恋钱财的人,但这笔钱自打入库后,主公便再没动用过。陛下您当初送来的那些皇室宝物,主公也仅仅折现了其中一部分,用作军资粮草。“...所以你想告诉我,霍琮其实很有钱
郦黎觉得很不可思议。
印象里,自己穷的叮当响,霍琮穷的响叮当。
他这边好歹还有全国的税收财政,霍琮就更惨了,全靠自力更生辛苦种田,才能勉强养活手底下那么多兵士。但是好....霍琮确实没跟他哭过穷??
至始至终,都是自己单方面认为霍琮没钱,还绞尽脑汁给对方送金银财宝,生怕对方被手下人哗变了。一想到自己干这么多事都是一厢情愿,郦黎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勉强笑道:“朕觉得,不太可能吧,徐州也就这两年商业发展得还行,去年还遭了大疫,霍琮他怎么可能很有钱?”邵钱一脸“你太小瞧主公”的表情看着他:“主公可不是很有钱。”
“我就说嘛....”
”是富可敌国。”
郦黎:?
见郦黎神色变幻莫测,突然察觉到自己好像坑了主公一把的邵钱赶紧咳嗽一声,委婉提醒道:“陛下,以您与主公的情谊,难道不明白,主公的这笔钱是为难准备的吗?”郦黎回过神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直说吧,这笔钱你是不是老早就盯上了?霍琮一直不肯掏钱给你,所以你就来找我了?”邵钱正色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不敢辞尔。”
郦黎也收敛起笑容,认真盯着他问道:“真能要来吗?”
“能,”邵钱承诺道,“钱回去就给主公修书一封
中稍微夸大一些实际情况,所以需要陛下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若是日后主公拿着信找来,陛下可要替钱说几句话,不能过河拆桥。”
郦黎一口答应下来:“可以!”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狼狈为奸,一拍即合。
第二天,信鸽就跋涉千里,落在了霍琮的案头。
霍琮瞥了一眼,见是邵钱写的,便没有拆开,只先专注于处理手头的公务,准备等办完正事后再看。正巧此时副官推着解望进来,解望非常自然地从怀中掏出鸟食,逗弄起鸽子,连先要和霍琮见礼都忘了。副官倒是还记得,他唤了一声“主公”,盯着那鸽子问道:“陛下又送信来了?”
“不是,是邵钱。”
“邵钱?”副官诧异道,“这只铁公鸡,啊不是,这家伙不是去京城当什么通商大使了吗?”
霍琮抬头,对上两双好奇的眼睛。
他顿了顿,重新低下头去,在一份请求对失贞女子处以重刑的公文上,冷淡批注:“少盯着裤,当,里那点事,你是县令,不是老鸨。然后头也不抬道:“你们要是好奇,可以自己拆开来看。
邵钱并不是去京城当眼线的,所以他传回来的消息,基本不可能是机密情报。
更何况,如果连他的军师和副官都不能相信,霍琮这个主公也别当了,当主母都不够格。
于是副官便拿走了那封信,和解望一起在旁边拆开看了起来
“主公安康:钱来京已有月余,承蒙陛下力荐,承担本次升仙大会相关事宜...国库空虚,陛下夙夜忧寐,钱只恨不能为君分忧...霍琮批公文的动作一顿。
那边两人恍然未觉,副官还在低声念道
“近来朝中有人提议,陛下若能娶一位高门女子为后,与家族联姻,以嫁妆填充国库....钱以为,若是霍氏能与陛下亲上加亲,再好不过,因此特意修书一封,前来询问主公家中....是、是否有适龄女子.....霍琮搁下了笔,目光如电,直直地看过来。
副官念到最后,都忍不住冷汗涔涔。
一这邵钱,胆子也太大了点吧?
他们这些跟着主公的,谁不知道主公家中父母双亡,亲朋离散,就连送往京城养病的老母,实际上也没有血缘关系?邵钱明明知道,还故意写这种信来,简直......
“主公,”副官沉着脸说道,“这铁公鸡平日就嘴贱,不讨人喜欢的很,如今更是变本加厉!需不需要我找人套他麻袋,为您老狠狠揍一顿出气?”霍琮没有回答他,伸出手道:“把信给我。
邵钱的信写的并不长,霍琮从头到尾反复看了几遍,视线落在“娶高门女子为后”几个字上,身形仿佛凝固在座位上似的,久久未动。偏偏解望还火上浇油,一边逗弄着白鸽,一边与副官情真意切地探讨起来:“其实这个办法不错,如今陛下后位空悬,后宫也不过三位嫔妃,如果能靠联姻拉拢各地豪族,朝廷的政令推行起来就方便多了。”副官还真以为军师在跟他讨论,还傻乎乎地点头。
“对,我觉得藩王之女也不错,可以亲上加亲。而且宗室嫁女儿,那嫁妆给的可多了!就是那个什么孔雀王不行,他是个老王八蛋,生出来的女儿肯定也是小王八蛋,陛下要是娶了这样的皇后,大景就完蛋了。”解望微微笑着,瞥了自家不吭声的主公一眼,故意问道:“那你觉得,陛下应该娶什么样的人?”“当然是贤良淑德,貌美如花!”副官脱口而出,“不过皇后其实也不用长得太漂亮,最重要的是能够帮陛下打理后宫,为六宫之表率。”解望笑容愈深:“望也是这么想的。主公认为呢?”
霍琮:..........”
副官怕霍琮为难,赶紧用他并不机灵的脑瓜子灵机一动,给霍琮出了个馊主意:“主公,我有个办法!您家中若是没有适龄女子,那没事啊,随便找个信得过的下属家里找一个,或者直接去民间找位容貌品行皆好的少女,认她做义妹不就行了?”他还满脸期待地看向以袖掩面、在轮椅上竭力忍笑的解望:“军师,你说我这办法好吧.....唉,军师你笑啥?”“行了,”霍琮终于看不下去了,“别逗他玩了。”
他对副官道:“你先下去吧,我和游云聊一会儿。”
副官:.....喔。”
他有些委屈地退下了。
唯一的大聪明走了,剩下霍琮和解望两个智商在线的,开始正儿八经讨论起问题。
霍琮:“邵钱这封信,你觉得他是为了什么写?”
解望:“为了要钱。”
“如果陛下缺钱了,会自己给我写信,”霍琮敲了敲桌子,“不会假借他人之手。
“可能是在生主公您的气吧。”解望一语道破真相。
”生我的气?”
霍琮毫不犹豫地否决了他这个猜测:“不可能,他不会生我的气。
解望饮茶的动作一顿。
他很想问主公,您究竟哪里来的自信?
陛下虽然性格温良,但显然也是有雷霆手段的,这样的人,生起气来才可怕。
霍琮显然想起了上次在诏狱前的事情,神色也带上了些许犹疑:“但....我最近也没做什么让他生气的事,经常写信,给他寄徐州当季的新玩意儿,乌斯那边,也听他的话,一直在密切关注。所以他究竟是因为什么生气?“或许是邵钱说了什么吧,”解望再一次精准命中靶心,他浅抿了一口热茶,淡淡道,“以他的性子,大概会选择性告知陛下一些咱们这边的情况。”“他一直对主公您在最艰难的那段时间,还要执意不动用那批钱财耿耿于怀,都快成他的心结了。这一点,您应该也知道。”霍琮手捧茶杯,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邵钱的那天。
那时他们刚清扫了周边的所有山头,缴获了一大批金银财宝,还收获了一个被山贼养在寨子里、差点吓破胆的账房先生。这账房先生胆子虽然小,业务能力却十分过关,每一件宝贝、每一两银子的账目都记得一清二楚。“这一箱是从张家村搜刮来的,已经被头领买酒花完了,这一箱是从刘家村搜刮来的,也花的差不多.....他颤颤巍巍地带着霍琮一行人指认,还陪着笑,说自己知道一个好去处,那边的宝贝更多,成色也更好。原先占领这些山头的土匪们,在山里发现了一座前朝大墓,他们从里面挖出了无数金银陪葬品,都放在一个隐秘的地库里。霍琮跟着他去看了。
确实是非常大的一个地库,里面满满当当装满了前朝的宝贝,金银堆成了小山,估计是个王侯墓。
那时霍琮还不是县尉,也没找到郦黎,就让身边亲信,也就是现在的副官把这些宝贝清点出来,把那些箱子填满,然后挨个送还回被土匪搜刮的村子里去。然而,一共只送出去两箱。
邵钱是跟着副官一起回来的,还带着没送出去的第三箱财宝。
“我是个落第的秀才,既识字,也能算账,”他开门见山道,“我村里的人大多都病死了,没死的也逃走了,我父亲刚刚病逝,我要养活妻儿老小,那么多财宝守也守不住,相比之下,我更需要一份稳定的月俸。“我觉得跟着你应该挺有前途的,你这儿还收人吗?”
霍琮不得不提醒他:“我是土匪。”
邵钱很坦然:“我知道。所以我是叫你主公,还是叫你大王或者头领?”
总之,虽然过程十分一言难尽,但邵钱确实就是这样拜入霍琮麾下的。
霍琮最后还是把那箱财宝给了邵钱,因为担心还有邵钱这样的遗民,也想着存一些钱以备不时之需,剩下的那些就一直没动。后来和郦黎联系上后,霍琮又收到了来自他那边的支援,手头就更加宽裕了不少。
“统计一下,看看我们能动用的现金有多少,”霍琮吩咐道,“找.....不,我亲自带兵,押送到京城。”解望微微坐直了:“主公,距离您上一次去京城,好像还没一个月吧?虽然这笔钱不是个小数目,但也没必要您亲自去。“有必要。”
霍琮斩钉截铁道。
解望拗不过他,只好叹着气答应下来。
“算算时间,乌斯这会儿应该也到京城外了。”临走前,霍琮问他,“你要去见他一面吗?”
“主公为何明知故问?”
解望背对着他,沉默许久,轻声道:“您走了,徐州离不开我。望曾发过誓,下一次与他相见,只会是在战场之上,且只有一种结局。”-他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