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那老农吓了一跳:“哎,贵人你这是干啥呢?好好的跪什么?”

高尚不理他,只伏地朝郦黎请罪:“身居天子脚下,沐浴圣君恩泽,竟不能体察民情,以致于百姓食不果腹,孤苦无依....公子,我有罪啊!”“起来吧,”郦黎瞥了他一眼,心道当官的果然心眼多,最可怕的是高尚这样的居然还算是官场里的老实人了,“你才在任上半月,情有可原,但若是半年后京郊还是如此情形,我定饶不了你。”高尚松了一口气:“公子放心,在下一定办到。”

他掸了掸袖子上的尘土,麻溜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郦黎问他和陆舫:“你们身上带钱了没?”

高尚和陆舫立刻摸索起来,可惜摸遍全身,也只有十几枚钱币,就这样,那老农

还不肯收,直到郦黎说待会去他家讨口水喝,这才勉强收下。

“老人家,今日我们到这儿的事,你不要跟任何人讲。”

郦黎一边说,一边把随身携带的玉琮配饰解下来,抓起老农的手,想要放在他掌心。

看到老农满是厚茧、伤痕累累的手掌,他顿了顿,语气也情不自禁地又低了几分:“我在京中,还算有些门路,你将来若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比如无人送终,或者看病,或者被什么豪强欺压了,就拿着这个去官府,他们会知道怎么做的这枚玉琮并不是霍琮给他的,只是普通的皇家御用品,但也雕刻得足够精致,上面还刻着盘龙戏珠的纹样。虽然老农不懂这些御用品的规格,但一看成色也知道,这肯定是好东西。

“使不得,这可使不得!”他连连摆手,“俺一个无儿无女的老头子,还能有什么冤屈要诉?”

“收下吧,”郦黎坚持道,“就算你用不着,将来万一同住在一个村的人用得着呢?我一路走过来,见村里住人的几家都装着木门挡风,这村里的木匠,应该就是您老人家吧?”老农呆住了:“还真是,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到你手上的伤了,还有木头的碎屑。”郦黎笑了笑,“猜了一下,没想到真是。”

“果然是读过书的,脑瓜子真好使。”老农连连夸赞道,地也不种了,拉着他就要回家,“走,去我俺坐会儿!不瞒你说,俺床底下还藏着二两黄酒,本来是打算等死前再喝上一口,真好今日你们来了....郦黎并没有推辞。

他们几人一直在老农家坐到傍晚,郦黎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周大,便喊他周伯。他和周伯聊了很多,关于农桑,关于官府在民间的种种政策,关于周伯死去的母亲、妻子和儿女,和他临走前心心念念没能带上的那只老母鸡。直到天都快黑了,他们才在周伯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告辞离去。

临走前,郦黎还从隔壁院子里带走了一样东西。

“说真的,这村里的其他人还好,”他坐在回程的马车上,望着窗外连天的火烧云喃喃道,“但周伯他....一家人就只剩下了他-

一个,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帮他。

霍琮:“人就活一个盼头,你走前说经常会来探望他,这就是他余生最大的盼头。”

郦黎叹了口气,怏怏地靠在他肩头,手里还在百无聊赖地玩着一支刚从路边摘的狗尾巴花,“可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来,下次来的时候,他还在不在。”他玩腻了,用狗尾巴花挠了挠霍琮的脸颊,被霍琮躲到一边,捏住了手腕。

“好啦,不闹你了。”郦黎严肃道。

霍琮松开手,郦黎立马变脸:“哈哈哈上当了吧!看招一一”

被瘙得连打了几个喷嚏后,霍琮忍无可忍。

马车咚的一声,伴随着郦黎一声短促的惊叫,前面垫着屁股赶车的沈江后背一僵,却不敢回头,只是拔高声音问道:“陛下,还好吗?”“还、还好.....!!

沈江默默地直起身,从怀里掏出两团棉花准备塞上,然而一不小心牵动了屁股上的伤,顿时疼得龇牙咧嘴。一通闹腾后,郦黎老实了。

他喘着气,瘫在马车里,有气无力地望着车厢顶上的祥云木雕,忽然说道:“我想削藩了。”

“先帝削藩,结果被藩王联合世家搞得绝嗣;严弥削藩,闹出来通王那档子事,要不是你带着援军及时赶到,京城都不知道能不能守住;现在朝廷还要适应六部制毒,要开科举,要处理黄龙教的事....郦黎自己先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然后用期盼的眼神望向霍琮:“快把我骂醒吧,敲我也成,我现在正需要这样的人。霍琮反问道:“我为何要骂你?”

“....不该骂吗?”郦黎十分悲观,“咱俩加起来也没有三头六臂,这么大的江山,根本处理不完这么多问题啊。”“凡事要抓根本,”霍琮说,“你上面说的这一切问题,本质原因都只有一个。”

“什么?”

”皇帝太废了。”

郦黎瞪他:“你居然骂我?”

霍琮:......

他立刻改口:“我说的不是你,是先帝。”

“哦,这还差不多。”每日一逗男友的乐趣达成,郦黎心满意足地继续回去瘫巴着了。

他大度地挥挥手,“那你继续说,我听着。

....中央和地方,历来是此消彼长的关系,这个中学课本里都有写过。”见郦黎点头,霍琮便接着往下说道,“你已经除掉了权臣世家这两样对皇权威胁最大的势力,六部又百废待兴,只要科举一开,便不愁无人可用。“如此再过几年,大景的面貌必然为之一新,到那个时候,无论藩王还是黄龙教,便都不足为惧了。””这么说来,好像我已经可以躺赢了?”

郦黎心想不对啊,自己一开始可是想当亡国之君的。

皇权巩固了,自己高枕无忧了,那霍琮呢,霍琮他手底下的兵将要怎么办?

而且.....

“我等得起,就是不知道京城之外的那些百姓,究竟能不能活着见到太平盛世开始的那一天了。”

郦黎摇摇头,觉得这个办法不好,“这次升仙大会,黄龙教说不定就会揭竿起义,那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忽悠大仙看起来还蛮得民心的,战火一旦蔓延各州,天下局势还不知道会如何变化。”“方才我说的,只是最稳妥的一个办法。”霍琮淡淡道,“你封我为大都管,应该不只想着让我在徐州练兵的吧?””唉,这也被你看破了。”

郦黎很烦恼,霍琮太了解他了怎么办?

“我猜,你又希望我担任将领指挥三军,留下一世英名,又担心我会在战场上受伤,所以一直不提这事,对不对?”郦黎气得一拍身下坐垫,一怒之下,怒了一怒。

”对!”

霍琮笑了,嘴角勾起一个很浅淡的弧度,“我明白你的担忧,但是郦黎,你要相信我的能力,我没有那么脆弱。一旦军队成型,为将者便不需要再以身犯险,驰骋疆场把控战局,这才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郦黎嘟囔:“小男孩才谈梦想。

”上辈子我英年早逝。”

郦黎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从容的神色,自己每次谈起这个话题都想哭,霍琮倒好,居然还拿这个开起玩笑了?这算什么,地狱笑话吗?

“我在讲冷笑话,”霍琮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不好笑吗?”

郦黎使劲儿抹了一把脸。

瞧这外面,天都黑了,怪不得寒流冻人呢。

“咱们把进度条往回拖一段吧,”他说,“我封你为大都督,然后呢?”

“我有三条计策,分为上中下三等。”霍琮不假思索地说道,显然是早已思虑周全,“下策是我按兵不动,国中如果有人谋反,我就带兵去镇压。好处是徐徐图之可以稳固统治,坏处是地方更治大概率“中策是远交近攻,我主动出击,震慑国中不臣之党。好处是下猛药见效快,坏处是大概率会死很多人,战争结束后,将来至少需要十年时间休养生息;”郦黎:“那你不如直接说上策吧,别卖关子了。”

霍琮:“上策便是我造反。”

郦黎一愣,随后大喜,握着他的手激动道:“陛下,你终于想通了!”

霍琮咳嗽一声:“我还没说完。我的意思是,装作忠臣,假意造反。

郦黎听得迷糊:“那你到底是打算当忠臣还是打算造反?”

“是忠是奸无所谓,只要敌人相信我是真造反就行了。”霍琮平静道,

“如此一来,我便能光明正大地在朝中任职,又能领兵吞并其他各州,把地方官员从里到外全部筛上一遍。”这下郦黎明白了。

“我中央,你地方,咱俩表面水火不容,实则相辅相成,如果有人出卖情报投靠我们一方的话,咱俩都一清二楚....郦黎越说眼睛越亮,“好主意啊!这不左手倒腾到右手吗?”霍琮颔首:“就是这个意思。

“那我该怎么做?”郦黎兴冲冲地问道。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和霍琮“决裂”了,连声问道:“咱俩要不要演一场兄弟反目的戏码?还是搞点恨海情天的剧情?我当初在社团写过好几部类似的本子,稍微改改就能用。”霍琮盯着他:“你好像很兴奋的样子?”

“那当然了!”郦黎正色道,用朗诵一般的音调拖长了声音念道,“正常情况下,我怎么可能背叛你呢?你可是我的手足兄弟,挚爱亲朋啊一一得加钱。”经典台词,果然就是经典。

郦黎笑眯眯地等着霍琮回答,或者露出生气的表情一一后者大概不太可能,霍爸爸一向喜恕不形于色,不过能看到他皱皱眉头也值了。谁知霍琮却不按常理出牌。

“你说,”他若有所思地问道,“我是你的挚爱?”

“是挚爱亲朋!亲朋!话不要只听一半!!”

“可你那天在床上-”

“快闭嘴吧你!”

郦黎抄起背后的软靠就朝他脸上砸去,被霍琮单手轻轻松松地接住了,动作轻松潇洒,和昔年中学时代枕头大战时迷倒一众少女芳心的模样别无二致。“等着吧,”郦黎宣布道,“迟早有一天,我会报复回来的。”

“我不介意你等下把我绑起来。”

”....霍琮你个老流氓!

马车内兵兵乓乓好不热闹,马车外,沈江哼着小曲儿,又把耳朵里的棉花塞紧了些。

嗯,这下连杂声也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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