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似曾相识
纤纤大声惊叫,泪水汹涌,怔怔伫望。见倪飞泠颤抖着伸出白爪,指向洞中深处,似乎在催促她逃跑,更加悲伤难抑。想不到这萍水相逢的虎伥鬼奴,竟如此情深意重!突然明白,倘若自己再不乘隙逃离,倪飞泠只会遭受更多折磨。当下抹去泪水,发足狂奔。
身后传来妖兽狂吼,既而是一阵惊天动地的裂响,整个山洞剧烈地震动起来,碎石簌簌。
纤纤不敢回头,含泪咬牙,奔入洞中深处,仰头四望,果然瞧见顶壁上有一处狭窄的裂缝,四尺来宽,直通山顶,眩目的亮光晃得她张不开眼。
纤纤突然想起辛九姑给她的情丝,当下颤抖着在怀中胡乱探寻,抓出那情丝,在丝梢系上折刀刀柄,朝顶壁缝隙中抛去,但心中焦躁恐惧,丢了几回,都不能抛出山顶缝隙,急得顿足不已。
回头望去,轰然巨响,那半堵洞壁突然粉碎,乱石激飞,一声惊雷似的咆哮险些将她震得晕倒。烟尘碎土中,那银毛黑纹的凶兽狂风霹雳般怒吼奔来,所过之处,尖石岩笋无不迸散碎裂。
纤纤大骇,用尽周身真气,猛地将情丝高高抛起,白光一闪,折刀拖曳着情丝笔直地冲出山顶缝隙,“咄”地一声,牢牢钩住。纤纤凝神聚气,默念“移形换影诀”,猛一用力,尖叫着朝上电冲而去。
此时,那妖兽堪堪冲到,咆哮声中,巨爪轰然拍击。山裂石崩,顶壁应声轰塌一块。
纤纤闪电上冲,尖叫不止,脚掌火辣辣地生疼。低头望去,见那妖兽暴躁彷徨,突然仰头怒吼,长尾倏地弹射而上,但恰好与她差了数寸,重又蜷缩收落。巨尾弹扫,山石迸裂坍塌,反而将她身下的裂缝严实堵住。
耳旁呼呼风啸,身体不住地撞到缝壁凸石上,剧痛攻心,眼前豁然一亮,狂风扑面,终于冲出了山顶。
穹苍似海,晚霞如火。万里群峰,如獠牙般将残阳吞没。四周荒寒漠漠,白雪皑皑。狂风吹来,身后雪松震动,雪沫纷飞扑面,清寒入骨。
纤纤挣扎着爬起身来,担心那妖兽追来,慌忙收拾情丝、折刀,从头上摘下雪羽簪,解印雪羽鹤。鹤声清明,灵禽从簪中闪电飞出,绕着青松飞了一周,轻盈地落在雪地中,曲爪独立,扭颈扑翅。
纤纤跃上鹤背,叫道:“鹤姐姐,快走罢!”雪羽鹤鸣叫一声,白翅扇动,优雅滑翔,朝着西边飞去。
霜风劲舞,纤纤冻得簌簌发抖,想起那虎伥多半已被妖兽打得魂飞魄散,登时一阵难过。珠泪划过脸颊,立即凝冻为两行冰柱。
忽听身后传来嗷嗷怪叫,回头望去,惧然色变。十余只黑色巨鸟高低起伏,正急速包抄追来。
那群怪鸟来得甚快,转眼之间便冲到周围。错落夹击,纷纷横撞、俯冲,想要将纤纤抓获。
眼见一只怪鸟闪电般从头顶冲下,四只怪爪张舞探来,纤纤大惊,掏出折刀,全力挥斫,砍中巨鸟长爪。折刀极为锐利,登时将鸟爪斩断。那怪鸟哀鸣一声,朝上冲去。
纤纤惊魂未定,又见两只巨鸟嗷嗷叫着左右夹击而来。当下故技重施,挥舞折刀劈斩怪鸟巨翅。突然想起那怪鸟巨翅如万刀攒集,甚是锋利,念头方甫闪过,便“当”的一声脆响,手臂酥麻,虎口震裂,险些从鹤背上翻落。折刀冲天飞起,高高地划过一个弧线,掉入万丈山崖之中。
纤纤暗呼糟糕,紧紧抱住雪羽鹤脖颈,催促飞行。雪羽鹤突然一声悲鸣,左翅洁白的长翎竟被一只怪鸟错身之际以锋锐巨翅斩断数尺。雪羽鹤一阵摇晃,登时失去平衡。纤纤尖叫一声,倏地从鹤背上滑落,双手紧紧地钩住鹤颈,双足悬空,迎风摇荡。
怪鸟嗷嗷大叫,交错俯冲,一只巨大的黑鸟短爪一探,抓住纤纤背心衣裳,将她猛地朝上拖去。
纤纤尖声大叫,费力抓住鹤颈,但终于抵受不住那怪鸟的惊人气力,眼看就要被它拖上半空。
当是时,忽然听见“呼”的一声轻响,仿佛有什么锐利之物破空怒射而来。
寒风凛冽,自万丈高空极目远眺,千仞石崖,摩天雪峰,参差错落,漫漫无垠。群山之间,横云断雾,凄清落寞。惟有西边天际晚霞如飞,给这荒寒西域的黄昏点缀些须亮丽之色。
拓拔野、蚩尤分坐两只太阳乌,并肩齐飞,电眼四扫,追寻纤纤踪迹。太阳乌嗷嗷长鸣,对这寒冷西荒极为不喜。
纤纤此次再度不告而别,颇出二人意料之外。事先并未在她身上涂抹“千里子母香”,因此仅能依赖当日在雷泽城中涂抹其身的残留余香,由青蚨虫一路追踪到此。但那残香相隔甚久,原已颇为疏淡,纤纤乘鹤在高空中飞行一日,香气更加稀薄。青蚨虫飞到此处,茫然盘旋,再也找不出准确方位。
四下眺望,万里荒寒,千山如一,哪里去找她的踪迹?这寒荒之地,凶兽众多,纤纤孤身到此,极是凶险,需得尽快将她找到。想到此处,两人不免有些焦急。
拓拔野翻查《大荒经》,沉吟道:“此处往西百余里便是寒荒国松木寨,寨里有六个相邻的村落,咱们去那里打听打听。”蚩尤点头,咬牙道:“听说寒荒国有许多吸血蝙蝠,夜间出没,纤纤千万不要撞上了。”
两人心急火燎,驱鸟西飞。
穿掠百里群山,果然看见荒凉的裂谷之中,有几处村寨,迤俪相连。两人大喜,驱鸟俯冲。蚩尤突然“咦”了一声,扬眉道:“那是什么?”
拓拔野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只见一片黑漆漆的乌云远远地横空掠过,由北而南,速度极快。凝神定睛,那团黑云竟是由数百只巨大的黑鸟组成,嗷嗷有声,朝着那松木寨俯冲低掠。
拓拔野自小流浪山林,熟知飞禽走兽习性,见那群黑鸟长相狞恶,成群结队,来势汹汹,多半是掠食凶禽,心中蓦地升起不祥之意,嘿然道:“只怕是一群空中强盗。咱们去看看。”
太阳乌嗷嗷怪叫,驮着二人急速飞翔,速度之快,远胜黑鸟十倍。
山崖交错,裂谷扑面。转眼间便到了那村寨上空。暮色苍茫,依稀看见村落屋舍之间,无数人影奔跑如飞。
突听有人喝道:“放箭!”顿时“咻咻”破空之声大作,无数箭矢如暴雨倒灌,攒集飞射。拓拔野二人微吃一惊,护体真气蓬然爆放,碧光盘旋绕舞,箭雨纷纷错乱冲天。
“哧”的一声轻响,一枝长箭竟然穿透护体真气,直射蚩尤胸肋!
蚩尤惊咦一声,叫道:“好箭法!”手如闪电,双指一夹,蓦地将它钳住。但那箭来势凶猛,力大势沉,以他之威猛,亦觉得双指火辣辣地剧疼,险些夹之不住。心下微惊:想不到这寒荒小寨之中,竟也有如此英雄人物!低头望去,那长箭铜杆铁簇,上刻“天箭”二字。
拓拔野清啸一声,凝神聚意,运转定海神珠。真气纵横飞舞,将箭雨绵绵倒射拨落。太阳乌嗷嗷鸣叫,巨翅横扫,炎风卷舞,飞箭木杆纷纷焦枯。
惊呼四起,有人叫道:“他爷爷的,吃我一锤!”轰的一声巨响,风声迸裂,一颗直径六尺的青铜流星锤呼啸撞来,直取蚩尤头颅。
蚩尤念力及处,计算出这铜锤之力凶猛霸烈,直可开山裂石,以护体真气不足以防范。当下哈哈笑道:“好大一个西瓜!”左手化为掌刀,“呼”的一声,青光怒舞,一记“碧春奔雷刀”破空斩出。
“当”的一声脆响,气浪迸爆,嗡嗡龙吟。那青铜流星锤悠然飞起,突然裂为两半,竟如被劈裂的西瓜一般,坠落在地。那人失声惊叫,连喊了几声“他爷爷的!”说不出话来。
电光石火之间,两人已冲破箭雨刀戈。太阳乌嗷嗷怪叫,降落在地,昂首睥睨。众人惊惧,潮水般退让开去。
拓拔野环视四周,身在青石广场,周围石屋错落,小巷纵横,数百名汉子身穿毛皮劲装,背负铜盾,腰悬长刀,弯弓搭箭,又是惊惧又是佩服地望着他们。
一个漆黑壮实,如铁塔般的九尺大汉,手里拎着那裂为两半的流星锤,骇异地看看铜锤,又看看拓拔野。他的身旁,站了一个身着虎皮大衣、背负双刀的男子,面容清俊,气宇轩昂,神情中隐隐有倨傲之色,似是此中领袖。
虎衣男子右侧,昂然站立一个身着豹皮斜襟长衣的瘦削少年,斜挎一弓一弩,腰悬琥珀色野牛角,手上还握着奇形弯弓,弦如满月,箭簇瞄准蚩尤,动也不动。
蚩尤眼尖,瞧见他腰间箭筒上刻了“天箭”两个小字,不由扬眉“咦”了一声。想不到射出那雷霆一箭的,竟是这样一个瘦削少年,大起怜才之意,对那少年微微一笑。
那少年冷冷地望着他,连睫毛也不颤动一下。
拓拔野见众人重重环伺,一触即发,心想:“这些人严阵以待,不知在防范什么?难道是那些恶鸟么?”抱拳微笑道:“各位英雄,在下拓拔野,与我兄弟蚩尤一道来自东海。路经寒荒国,只是为了寻找我们失散的妹子,绝无恶意。”
众人见他笑容亲切,言语诚挚,敌意稍稍消融。虎衣男子双眉稍展,正要说话,忽听空中嗷嗷怪叫,震耳欲聋。众人一凛,抬头望去,暮色苍穹中,黑压压的鸟群如乌云盖顶,呼啸卷席,朝着村寨猛冲下来。
虎衣男子喝道:“放箭!”众人纷纷昂首弯弓,弦如霹雳,箭似流星,“嗖嗖”怒响,千矢齐发。
群鸟雷鸣,如风卷电舞,漫漫黑翅竞相拍击横扫,“叮当”爆响,箭矢竟如被快刀斩断,纷纷断折四落。惟有那豹衣少年等寥寥数人的箭矢去如风雷,倏然贯穿几只黑鸟,将之半空射杀。
拓拔野心中一凛,想起适才在空中查看《大荒经》时,瞥见书中有云:“西皇山又西三百五十里,曰莱山,其鸟多罗罗,冠如血瘤,钩喙红睛,羽翅如刀,是食人恶鸟……”脱口道:“罗罗鸟!”
虎衣男子瞥了他一眼,沉声道:“不错。这些便是寒荒食人恶鸟。想不到你来自东海竟也认得。”弯弓怒射,一只罗罗鸟应声坠落。
罗罗鸟群怪叫着铺天盖地直冲下来,眼见便要冲到众人头顶。虎衣男子喝道:“盾牌!”众人纷纷伏地,蜷缩在青铜盾牌之下,仿佛海龟一般。惟有虎衣男子与豹衣少年,以及那使流星锤的铁塔壮汉傲立如故。
虎衣男子见拓拔野二人仰头张望,伸手抛给他们两只盾牌,沉声道:“罗罗鸟羽翼如快刀,你们还是暂时躲避一下罢。”对两人显然已无敌意。
蚩尤将盾牌抛开,笑道:“那你们为什么不伏在地上?”
虎衣男子傲然道:“我拔祀汉双膝从不跪地,又怎能为这些恶鸟破例?”蚩尤大笑道:“说得好!想不到这寒荒村寨,竟有不少英雄豪杰!”呛然拔出苗刀,纵声长啸,声如惊雷,千山响彻。
众人脑中一震,几乎晕倒,心下大骇,那铁塔似的黑汉对蚩尤极是敬佩,长大了口,骇然道:“他爷爷的,敢情今日来的竟是雷公么?”
拓拔野哈哈长笑,心中豪情大起,暂时将挂记纤纤的忧虑抛却开来,拔出腰间无锋剑,抬头仰望呼啸卷席的鸟群,凝神戒备。
松木寨众人适才目睹二人神威,早已颇为敬畏,此刻见他们拔刀相助,无不大喜。
当是时,群鸟如轰雷乱叫,层层叠叠猛扑而下,狂风卷舞,腥臭之气轰然扑鼻。黑压压的漫天翅膀如钢刀交错,叮当作响。
豹衣少年扬眉轻叱,箭如连珠,咄咄破空,三只罗罗鸟巨翅横扫不及,登时凄声惨叫,被长箭贯穿倒飞而起。
又听那黑塔汉子吼道:“他爷爷的!”半只青铜流星锤呜呜飞扫,虎虎生威,在空中抡起无数道青色光圈。一只罗罗鸟扑入其中,登时被打得脑袋迸碎,肉瘤横飞,激溅出大量腥臭黏液。
众太阳乌嗷嗷怪叫声中,突然朝天冲起,炎风猎猎,瞬间破入漫漫鸟群。拓拔野、蚩尤齐声大喝,两道数丈长的碧翠光芒冲天爆舞,轰然声响,闪电般切入纷织交错的黑色羽翅。
叮当脆响,群鸟惊啼,层叠巨翅被那两道碧光刹那绞碎!漫漫血雨激天喷爆,断羽残翎四射横飞,如利刃一般“咄咄”作响,没入村寨墙舍、树木之中。
刹那间,漫天鸟群崩炸开来,哀鸣悲啼,血肉飞舞。七道红影夹带炎热狂风穿透重围,冲天飞去。
二十余只巨大的鸟尸残体扑簌簌地掉落,砸在众人的背部盾牌上,如冰雹石雨,当当作响。
但那罗罗鸟极是凶悍,虽被拓拔野、蚩尤迎面重挫,毫无惧意,轰然盘旋,瞬间聚合,继续猛冲而下。
众人见无数恶鸟扑翅冲下,纷纷蜷缩铜盾之下,不敢探头。长爪漫漫,刀翅纵横,腥臭气浪轰然压卷,七八百只巨大恶鸟层叠俯冲,呼啸着袭击众人。
数百双黑色翎羽劈空斩斫,如万刀挥舞,接连砍劈在众人背部的铜盾上,当当激奏,如暴雨残荷,空谷瀑布。三四人手足未藏好,登时被群鸟刀翅瞬间斩断,凄声惨嚎,鲜血喷溅。
群鸟闻着血腥味,更加发狂,纷乱尖叫,四爪勾抓,试图将青铜盾牌掀起。但众人紧紧抓住,拉扯不得。
只有两人手足松动,登时被几只罗罗鸟猛地连人带盾拖到空中,还未来得及反应,刀翅缤纷乱斩,血肉横飞,已然毙命。恶鸟纷纷冲击抢食,扑翅探爪,喙如雨下,顷刻之间便将残尸瓜分得精光。
虎衣男子拔祀汉与豹衣少年、黑塔汉子背靠背围在一处,傲然而立。黑塔汉子大吼声中,半只流星锤轰然扫舞,在外围划起凛冽光弧,迫得众鸟不敢贸然迫近;拔祀汉、豹衣少年箭如飞雨,接连射杀六七只盘旋在外的恶鸟。
众恶鸟狂风暴雨般地转折冲到,前赴后继地扑向拔祀汉三人。“当当”连响,嗷嗷鸟鸣,黑塔汉子的流星锤打碎了两只恶鸟的脑浆之后,粗大的铁链蓦地被众鸟刀翅斩断。外围阻挡一失,恶鸟登时从四面八方疾冲扑到。
拔祀汉大喝一声,双手闪电似的从背后拔出两柄乌黑的玄冰铁长刀,霍然飞舞,迎面将一只罗罗鸟斩成三段。
豹衣少年挥舞那奇形长弓,竟如长刀一般砍斫。原来那弯弓以混金所制,外翼锋锐尖利,远胜普通刀剑。
黑塔汉子虽失流星锤,勇悍如故,嘶声大吼,挥动厚背铜刀,与扑击而来的恶鸟殊死相斗。
拓拔野与蚩尤在空中稍稍盘旋,立时驱鸟疾冲而下。身在半空,眼见拔祀汉三人在密集层叠的恶鸟围击之下,临危不乱,浴血而战,心中都起了敬佩之意。这三人虽然真气平平,但勇猛果敢,当真是一等一的好汉。
尤其那拔祀汉,激斗恶鸟之余,眼观八方,呼喝命令,颇有大将之风。藏在巨盾下的众村民,听他号令,忽然弹身跃起,挥刀斩杀恶鸟,然后又迅速伏身藏于盾下。如此反复,也杀了颇多罗罗鸟。
蚩尤呼啸声中,两人七鸟电冲而下,青光爆放,刀芒如虹,登时又将密集鸟群瞬间杀得溃散。众太阳乌巨翅横扫,炎风似火,硬生生拍死了许多罗罗鸟。十日鸟杀得兴起,索性喷出熊熊火球,将恶鸟烧得焦头烂额,七零八落。
暮色苍茫,村寨广场上血流成河,群鸟纷飞,刀光闪烁。遍地都是残肢断体,与抽搐的鸟尸。拓拔野、蚩尤乘鸟反复冲杀,所到之处血肉横飞,断翎缤纷。
但罗罗鸟极是凶顽,殊无畏惧退缩之意,依旧层叠盘聚,潮水进攻,攻势更加凶狠凌厉。拔祀汉等人浑身鲜血,都已多处受伤。
拓拔野心道:“对于我和鱿鱼,这些恶鸟虽不足惧,但这些村民却大大不同。恶鸟凶悍,一时杀之不尽,相斗一久,村民难免多有伤亡。”突然心念一动,忖道:“是了!群马之中必有头马,群鸟之中也必有头鸟,只需杀了头鸟,鸟群自然溃乱,便可速战速决。”
当下凝神扫望,果然发觉鸟群之中,有一只巨鸟格外庞大,顶上血瘤也足有其他恶鸟的肉瘤三倍之大,它叫声特异,虽然亦冲锋陷阵,但多盘旋其外,以翅膀扑扇的方向和叫声“指挥”众鸟冲击。
拓拔野大喜,笑道:“就是你了!”气如潮汐,青光迸舞,断剑呼啸脱手,如急电一般怒射而出。
“哧”的一声轻响,头鸟发出一声凄恻狂怒的哀啼,巨大的双翅寸寸碎裂,断羽纷扬。断剑倏地切入那头鸟脖颈,悠然旋转,划过一道圆弧碧光,又破空飞舞,稳稳地落到拓拔野的手中。
鲜血激射,头鸟的断头高高抛起,被周围狂乱众鸟的羽翅瞬间斩成粉末。群鸟悲啼,突然溃乱,纷纷冲天而起。
拔祀汉大喜,喝道:“放箭!”众村民掀盾起身,弯弓怒射。矢雨急飞,众恶鸟惊乱之下,纷纷中箭摔落。众人大喜过望,箭如连珠暴雨,破空呼啸。转眼之间,就射杀了百余只罗罗鸟。
罗罗鸟惊声哀鸣,冲天飞舞,在空中集结成乌云,朝着西边急速飞去,片刻间便消失在浓黑的夜色中。
众村民惊喜若狂,振臂欢呼,声如雷鸣。他们与这些恶鸟交手许多次,从未有如今日这般大获全胜,欢愉狂喜,莫可言表。对这从天而降的两个天神似的少年,都不由感激佩服。
村寨街舍纷纷亮起火炬明灯,石门洞开,妇孺老弱潮水似的涌出,围聚在广场上雀跃欢呼。几个拄杖老者是村寨德高望重的长老,在众人扶持之下,颤巍巍地向拓拔野、蚩尤二人道谢不止。
拓拔野二人连忙回礼,太阳乌却大喇喇地昂首睥睨,不屑一顾。村中巫师伏地拜天,感谢上苍与寒荒大神派来两个天神人物,解救此番大劫,众村民也纷纷下拜,极尽虔诚。
原来数月以来,寒荒中厄兆连生,无数早已绝迹的凶兽妖禽纷纷现身,肆虐作恶。这食人凶禽罗罗鸟原本早在数十年前便被围杀得不剩百只,不知何故,近来竟突然集结数千只,四处为恶,尤喜掳掠女童。
恶鸟一旦抓到女童,便以特异妖法将女童衣裳化为丝囊,然后将她捆缚其中,掳掠飞走。
近来附近村寨不知已被这些恶鸟劫掠了多少清秀童女,松木寨也接连失踪不下三十名女孩。仅仅今日,罗罗鸟群便攻击了松木寨三次。众村民迫不得已,只有坚壁清野,老弱妇孺尽数藏在石屋之中,由六村大长老拔祀蓼之子拔祀汉精挑细选出数百名勇猛壮士,在这村寨广场上严阵以待。
拔祀汉抱拳笑道:“两位恩公所骑的神鸟颇为特异,拔祀汉只道是寒荒凶禽,所以大为冒犯,还请恩公恕罪!”
拓拔野、蚩尤笑道:“恩公可不敢当。如不嫌弃,叫声兄弟便是。”拔祀汉大喜,当下拉了那豹衣少年与黑塔似的汉子、以及诸多好汉与二人认识。
原来那豹衣少年名唤天箭,乃是六百里外薰吴村寨长老之子,薰吴村寨善骑射,天箭更是其中翘楚。他与拔祀汉乃是好友,今日特来相助。那黑塔似的汉子叫做黑涯,亦是附近村寨的勇士,和拔祀汉私交甚笃。他对蚩尤极为佩服,当下便称蚩尤为大哥,喜不自胜。
村寨长老纷纷邀请拓拔野、蚩尤在村中盘桓,参加今夜的欢庆。拓拔野摇头笑道:“多谢长老美意,只是舍妹眼下生死不明,挂心不下,需得尽快将她找到。”
拔祀汉道:“拓拔兄弟,不知令妹长得什么模样?我们这些兄弟连日来在各处村寨奔波,路上或许见过也未可知。”
拓拔野将纤纤的形容外貌描述一番,众人交头接耳,七嘴八舌。天箭突然道:“今日在来这里的路上,我见到几只罗罗鸟抓了一个紫衣少女飞往众兽山,或许便是你的妹子。”
众人齐声惊呼,面色变得极为难看。
拓拔野、蚩尤又惊又喜,道:“众兽山?”拔祀汉只道他们不知,沉声道:“两位兄弟,众兽山乃是寒荒国各种凶兽毕集之地。传说中的寒荒七兽都是封印在那山脉之中。近来那里的妖兽越来越多,极为危险……”
蚩尤皱眉道:“那还等什么?拓拔,快走罢!”
拓拔野抱拳道:“多谢了。各位朋友,救出舍妹之后,我们再来登门道谢。”当下便要驱鸟前往众兽山。
拔祀汉突然叫道:“且慢!”回身朝他父亲拜倒道:“这两位恩公对我们村寨有大恩,他们既有困难,岂能坐视不理?孩儿想随他们一同前往,听候他们调遣。”
众人轰然,那众兽山乃是极为凶险之地,若无通天之能,去那里不啻于送死。拔祀蓼点头道:“去罢。不可堕了我寒荒男儿的威风。”众人鸦雀无声,拔祀汉乃是拔祀长老的独子,此去生死难料,他竟殊无劝挽,连眉头也不皱蹙丝毫,这份胸怀度量让人钦佩无已。
拔祀汉微微一笑,傲然道:“必不辱寒荒豪杰声名。”转身大步而去。天箭一言不发,紧随其后。黑涯叫道:“他爷爷的,黑涯是打猎高手,岂能少了我。”也追了上去。
拓拔野、蚩尤心下感激,虽然这三人未必能帮大忙,但这番心意又怎能推却?微笑道:“好兄弟。走罢。”
五人骑着太阳乌,在村寨上空徐徐盘旋几圈,在众人的呼喊声中冲天飞去。俯瞰下方,夜色迷茫,村寨屋舍模糊难辨,灯火点点,那呐喊之声越来越淡,终于弥散于呼啸的狂风中。
灰蓝色的夜空中,明月如钩,穿梭于乌云雾霭之间。万里荒寒,千山冰雪,在月光中泛着凄冷的光泽。七只太阳乌嗷嗷叫着,急速翱翔。
拔祀汉三人从未骑坐灵禽在如许高空飞翔,颇不适应,黑涯更是惊呼乱叫,他爷爷不已。飞了片刻,在拓拔野二人教授下,三人逐渐掌握驾御之道,慌乱心情逐渐平定下来,反而大觉有趣过瘾。
向西疾飞,寒冷益甚。漠漠寒山交错高矗,霍然倒掠,瞬息千里。过了半个时辰,五人终于飞到众兽山脉。
众兽山脉由南而北,绵延数百里,其间险峰无数,如万仞刀齿,交错层叠,将寒荒隔绝东西两翼。众兽山往西,便是更为荒凉之地,八千里高原裂谷,终年冰雪,寸草不生,是名西寒极地。再西三千里,便到了大荒西涯,比邻西海。
五人盘旋远眺,见那众兽山群峰错落绵延,如万千怪兽参差蹲距。山天交接处,彤红艳紫的妖云怪雾汹涌起伏,阴风惨淡,时有白光从黝黑山颠破云而出。突然响起一阵尖利怪异的吼声,既而千山沸腾,怪叫怒吼,此起彼伏。
拓拔野、蚩尤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想起中土灵山。灵山上虽有万千怪兽,但终究不过是几座山峰,远不如这数百里广袤山脉。心中忧虑,不知何处方能寻到纤纤踪迹。
拓拔野心想:“大凡百兽聚居,必分族群。那些罗罗鸟必定是聚集于众兽山某处,若能找到罗罗鸟栖息之地,就不难找到纤纤了。”当下吩咐众人,御鸟前行,注意寻找罗罗鸟。
天箭闻言,也不说话,取下琥珀野牛角,放在唇边,嗷嗷吹叫起来。拓拔野、蚩尤吃了一惊,那号角声洪亮高彻,极象罗罗鸟叫声。
黑涯笑道:“他爷爷的,这是天箭兄弟的拿手绝活,能模仿各种鸟兽叫声。”拔祀汉笑道:“岂止是模仿?他会许多种鸟兽语言。”
拓拔野二人大喜,道:“那他现下在说些什么?”拔祀汉道:“他在说:这里来了好多肥嫩女童,大家快来抢呀,迟了只剩骨头了。”拓拔野、蚩尤对望一眼,愕然而笑。
突听众兽山中传来震天价响的嗷嗷声,果然是罗罗鸟!
拓拔野笑道:“妙计妙计!当真来了!”对这瘦削少年更增好感。转头望去,只见西北一座险峰上,突然冲天飞起漫漫鸟群,在山顶盘旋积聚,怪叫着朝他们急速飞来。月光下瞧得分明,那些怪鸟黑羽红瘤,正是罗罗鸟。
蚩尤扬眉道:“是那座山峰了!走罢!”众人驱鸟疾飞,纷纷拔出兵刃武器,凝神备战。
罗罗鸟群嗷嗷怪叫,越飞越近,放眼望去,少说也有千余只。拓拔野道:“咱们不必恋战,冲过去便是。”众人点头。
片刻之间,那漫天鸟群已经轰然冲到。蚩尤迎风站立,大吼一声,一记神木刀诀,苗刀奔雷电舞,“呼”的一声,卷起三丈余长的耀眼青光,旋风似的朝着鸟群迎头斩落。
起初在山寨中,他生怕刀势余威伤及村民,是以未尽全力,但此刻在万丈高空,全无顾忌,这一刀的威力远胜之前十倍有余。
“轰!”鸟群迸炸开来,血肉飞舞。
与此同时,拓拔野的断剑也呛然出鞘,挟带惊天剑气,纵横飞舞,道道碧光如闪电破空。鸟声悲啼,不绝于耳。漫天中,都是翻飞纷扬的断羽残肉、喷飞激溅的鲜血浆液。
拔祀汉三人又惊又佩,始知两人神威一至于斯。豪情激涌,发箭挥刀,高歌猛进。鸟尸簌簌,密集如雨。
刹那间,七鸟五人便杀开一条空中血路,呼啸而去。罗罗鸟群虽然凶悍,亦被杀得溃乱不堪,在空中茫然飞舞,不敢追击。
寒风卷舞,空中的血腥之气急速弥漫。千山万壑响起狂暴喧嚣的吼叫鸣啼,无数黑影冲天飞起,遮天蔽月,振翅之声如惊涛骇浪。
漫天翅膀扑扇交错,朝着拓拔野等人汹涌冲来。蚩尤凝神望去,翼鸟龙、秃鹫、巨翼飞虎……数以万计的飞兽凶禽如层层巨浪一般,咆哮围涌,要将他们吞没其中。
拓拔野豁然醒悟,道:“是了,我们这般冲杀,反倒弄巧成拙,血腥气味只会引来更多怪兽。”当下叫众人围集一处,与蚩尤合力施放“幻光镜诀”。
“哧”地轻响,五人周围蓦地闪起幻光镜气,由外望去,仿佛五人七鸟突然凭空消失了一般。
数万飞兽呼啸冲来,忽然不见目标,登时乱作一团,漫天乱舞。拓拔野二人的“幻光镜诀”并不圆熟,又要护罩住这么多人,只能支持片刻。当下再不迟疑,趁着群兽茫然慌乱之际,蓦地急速下沉,从万千鸟兽下方倏然穿过,闪电般朝着罗罗鸟栖息的山峰飞去。
月光雪亮地照在山峰东侧,峭壁陡峰,冰霜覆盖。
五人乘鸟在那座山峰周围环绕飞舞,寻找罗罗鸟栖息藏匿之处。蚩尤蓦地看见崖北凹陷处的阴影之中,尖峰兀石,白雪堆积,藏着一个巨大的山洞。凝神望去,那山洞洞口的积雪中散落了些须黑色长翎,当是罗罗鸟的刀羽无疑。众人大喜,驱鸟电冲。
洞口高六丈,宽五丈,尖石错落,仿佛巨口獠牙,择人而噬。腥臭阴风扑面狂舞,无数细碎之物纷扬飘忽,定睛凝望,竟是骨骼碎屑。众人一凛,登时升起强烈的不详之意。蚩尤闪电似的朝里冲去。
拓拔野拍拍众太阳乌脖颈,道:“鸟兄,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们去去就来。”领着拔祀汉、天箭与黑涯朝洞中奔去。
山洞极大,黑漆漆的一片,拓拔野以火族法术“燃光诀”在指尖烧起一团火焰,带着三人紧追蚩尤。山壁上尽是粘滑腥臭的液体,空气中弥漫着难忍的恶臭。
山洞甬道转折向下,极为陡峭。四人飞速冲下,又绕过转弯的甬洞,追上了蚩尤。一路狂奔,转眼间又奔了数里之距,算来当已到了山腹深处。沿途望去,高阔的洞中四壁粘滑,有暗绿色的液体徐徐流下,除此别无一物。
下行甬道越来越陡,脚下黏滑,每一抬脚都能拖起许多暗绿色的黏液荧丝,黑涯不胜其烦,低骂不已。
转过一个狭窄的甬道,眼前蓦地一亮,前方乃是一个极大的山洞,洞中漂浮着无数淡蓝色的珠子,如虫子一般轻轻颤抖蠕动,围绕着一根直径丈余、顶立正中的银白石柱团团飞舞,发出幽幽碧光,象是万千浮动的灯盏,将洞中照得青光碧影,颇为亮堂。
拔祀汉奇道:“西海碧光虫!这些怪虫怎地会跑到这众兽山里来了?”西海碧光虫乃是西海两栖怪虫,既可在海底最深处以海藻、浮游生物为生,也可在岛屿陆地生存,甚至可以寄居于巨大海鱼、怪兽的体内,依靠其食物残渣生存。性喜群居,发出幽碧光芒,在深海每每引来无数鱼群。
黑涯突然大叫道:“他爷爷的,怎么……怎么那些女娃儿全在这里!”浓绿浅碧,幻光流离。山洞中高高悬挂着将近千只青色丝囊,轻轻摇晃。
众人又惊又喜,误打误撞,竟然在这些恶鸟的老巢中找到数月来寒荒各族被掳掠走的女童。
拓拔野、蚩尤一边大叫:“纤纤!”一边挥舞手掌,真气纵横,将所有丝囊轻飘飘地切落下来,割裂查看。遍地丝囊中,尽是清秀圆润的裸体女童,最小的约莫五六岁,最大的也不过十一二岁,个个圆睁双目,骇然惊恐,张大嘴说不出话来,显是受了极大惊吓,又被人以妖法封住经脉,动弹不得。
拓拔野、蚩尤手如闪电,目如流星,割开了九百余只丝囊,始终没有瞧见纤纤,心中焦急忧惧,莫可言表。
忽听天箭说道:“就是她了!”
拓拔野二人大喜,叫道:“纤纤!”疾风掠进,俯身望去。一看之下,大失所望,那少女黑发凌乱,身着紫色亵衣,颈上悬挂白金项锁,丰腴洁白,脸容秀丽,一双淡蓝色的大眼中泪光隐隐。虽然有些惊慌怯惧,但却掩不住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之气。并非纤纤。
那少女看着众人,眉尖轻蹙,蓝眼中露出恐惧之色,但迅速又变成矜持、恼怒的神态。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姑娘莫怕,我们是来救你回家的。”他的笑容温暖亲切,天生有着让人安心信任的魔魅之力,那少女蓝眼中闪过害羞之色,娇靥嫣红,轻轻点头。
蚩尤皱眉道:“天箭兄弟,你白日时见到的便是她么?”
天箭点了点头。他箭法神准,眼力自然清晰锐利,既然如此肯定,当不会有错,拓拔野、蚩尤心中一沉,转身继续寻找。
但寻遍洞中九百七十多只丝囊,始终没有发现纤纤。拓拔野二人心中失望已极,心中沉重恐惧,思绪凌乱。当下将众女童经脉一一解开,登时哭声大作,响彻洞壁。
拔祀汉三人在九百余女童中找到各自村寨失踪的女孩,极是欢喜。待到众女童恐惧稍减,哭声渐止,拓拔野等人逐一询问众女童身份。
年纪大些的纷纷说出自己姓名,家住何地,年幼女童则张口结舌,夹杂不清,惟有暂且作罢。众人依据众女童所述,在各自丝囊上写下记号,留待出洞之后一一返送回家。
当众人问到那位被天箭误以为纤纤的少女时,她瞥了拓拔野一眼,低声道:“我叫楚芙丽叶,爹爹是寒荒国主楚宗书。”
拔祀汉三人大吃一惊,脱口道:“芙丽叶公主!”见她颈上白金项锁刻着“芙丽叶”三字,更无怀疑,纷纷弯腰行礼,道:“寒荒族民拔祀汉、天箭、黑涯拜见公主殿下。”
寒荒国主楚宗书,为人谦和慈祥,在八族中享有极高声望。以拔祀汉之倨傲不羁、天箭之冷峻骄傲,亦颇为折服尊敬。听说这少女竟是楚宗书掌上明珠芙丽叶公主,登时肃然起敬,躬身行礼。
忽然,远远地听见山洞外突然响起嗷嗷叫声、密集嘈杂的扑翅声以及轰雷般的怒吼。
众人一惊,拓拔野道:“走罢,那些怪兽要冲进来了。”蚩尤找寻不到纤纤,正自焦急气恼,眼中厉芒大盛,怒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些臭鱼烂虾倒是杀不尽!”
众女童见他瞬间仿佛变做另外一人,竖眉怒目,森然杀气破体而出,都吓得不敢哭叫。
拓拔野传音叹道:“鱿鱼,你小子又来了。走罢,莫吓坏了这些小女孩儿。”当下让蚩尤取出那乾坤袋,施展法术,将众女孩一一吸入乾坤袋中。乾坤袋果然暗藏乾坤,收纳了九百余名女童竟干瘪如故,只是抓在手中极为沉重。
那芙丽叶公主说什么也不愿到那宝袋中去,众人想她以公主之尊,自然不愿屈驾蜷缩于小小丝袋,也不敢勉强。
拓拔野见她衣不蔽体,楚楚而立,当下默念“春茧诀”,十指跳动,将她脚下丝囊瞬间交织成紫色长裳,披覆其身。芙丽叶公主脸上红霞涌动,目中感激,低声道谢。
当是时,上方甬洞震响如狂,尖叫声、扑翅声、蹄掌声、怒吼声如惊涛骇浪,奔雷倾泄,轰然撞击洞壁,地动山摇,说不清有多少凶兽恶鸟冲袭而下。
众人微微色变,这洞中殊无回旋之处,任拓拔野等人有通天之能,也绝无可能在数万凶狂禽兽的冲击之下安然无恙,独善其身。若要朝上冲出洞口,更无可能。
蚩尤大喝一声,挥舞苗刀,崩雷闪电似的砍向洞壁,想要硬生生劈出一个出口来。岂料那洞壁竟极为坚硬,被蚩尤这般巨力猛砍,仅仅迸开一道寸许深的裂缝。蚩尤惊怒,调聚真气,奋力劈斫十余刀,山壁震动,裂纹数道。众人一筹莫展,惟有四下探望,寻找其他出口。
眼见那万千恶兽凶禽即将奔泻冲至,拔祀汉突然发觉角落山石凹处,有直径丈余的隐秘甬洞,大喜过望,带着众人朝下疾奔。
那芙丽叶公主殊无武功根基,却矜持骄傲,不愿拔祀汉等人扶持,下冲时险状百出,几番险些跌倒,拓拔野也不多话,抢身上前,将她拦腰抱住,搂在怀中,朝下飞速冲去。
芙丽叶公主“啊”的一声,低声道:“放我下来!”拓拔野只当没有听见,疾冲如飞。芙丽叶公主自小金枝玉叶之体,从未在男人怀中待过,被拓拔野这般紧紧抱住,登时呼吸急促,心跳如狂,挣扎不得,终于软绵绵地蜷在他的怀里。淡蓝色的双眼盯着拓拔野侧面,长睫颤动,似羞似怒。
甬道盘旋转折,斜陡光滑,众人奔行片刻,索性坐落在地,呼啸着冲滑而下,拐弯时则以手掌轻轻撩拨山壁,控制方向。如此滑行如飞,身后群兽巨响如浪潮汹涌相随。
过了一柱香的工夫,眼前突地一亮,赫然到了甬道尽头。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蓦地狂风扑面,身下一空,大叫着腾云驾雾,冲到半空之中!
明月如钩,清辉普照。山影横斜,眼花缭乱。
耳旁寒风呼啸,脚下万丈虚空。众人失声大叫,朝下笔直坠落。仰头望去,山崖桀然天半,黑洞幽然,他们便是从那悬空山崖的甬洞突然掉入这山谷深渊。
蚩尤大声呼啸,惊雷似的在群山间回荡。忽听上方嗷嗷怪叫,七只太阳乌倏地冲出顶崖山石,欢鸣着俯冲而下,有惊无险地将众人稳稳接住,滑翔飞舞。
黑涯瞪大双眼,俯瞰那凛凛深谷,拍胸叫道:“他爷爷的,这些火鸟若是来迟半步,老子可就成了肉酱馅饼了!”
众人惊魂甫定,哈哈笑将起来。芙丽叶公主想要挣脱拓拔野,但看见下方雾霭飘渺,迷茫一片,登时一阵头晕目眩,闭眼不敢下望。冷风彻骨,衣单裳薄,簌簌发抖,更不自觉地往他怀中钻去。
拓拔野鼻息之间,尽是少女清幽体香,心中微微一荡,蓦地想起纤纤,不知她究竟在何处?大难逃生的欢愉登时大减。
突听后上方轰然怪叫,仿佛天地崩塌。众人转身仰望,失声惊呼。无数鸟兽凶禽如同瀑布飞泻,从那山崖洞口冲涌而出,在空中纷乱展翅,盘旋飞舞,蓦地朝他们呼啸冲来。
蚩尤大怒,御鸟反冲而上,苗刀电舞,大开大合,青光纵横飞旋,风雷怒吼。那冲涌而来的鸟兽撞到凌冽霸道的气旋刀芒,登时被绞得血肉横飞,碎羽纷扬。拓拔野恐他有失,大声呼唤,蚩尤又斩杀了数十只凶野飞兽,方才乘鸟追来。
天箭、拔祀汉飞箭如电,掩护蚩尤安然退回。
太阳乌飞行极快,转眼间便将洞中冲涌追击的飞兽凶禽遥遥抛在了数百丈外。偶有恶鸟狂龙嚎叫追来,便被殿后的蚩尤手起刀落,斩成数段。
但众兽山中猛禽妖兽俯仰皆是,闻着血腥气味与人类气息,纷纷出洞离巢,四面八方围涌而来。一时间清廖夜空、朗朗明月登时被万千巨翅黑影层叠遮挡,狂乱叫声嘈杂骚躁,千山响彻。
众人调整阵形,由拓拔野、黑涯冲锋在前,拔祀汉、天箭护守两翼,蚩尤依旧殿后护卫。
剑气如虹,刀似奔雷,两翼弯弓霹雳弦惊,所到之处血雨淋漓,兽尸缤纷。太阳乌炎风狂舞,在漫天飞兽包击中迤俪穿梭,逐步突出重围,向东飞去。
飞兽越来越多,前赴后继,围追堵截。拓拔野心下诧异,太阳乌乃是木族神禽,凶威炽厉,这些寒荒飞兽纵然凶狂,原当有所畏惧,辟易退让才是。但这些凶兽飞禽层叠阻击,对十日鸟竟似毫无惧意,实是咄咄怪事。
更为出奇的是,这些飞兽进攻包抄极富章法,错落有致,倒象是经受严格训练的精兵勇将。“难道有人在暗中指挥这些妖兽么?”拓拔野心中突然一凛,冒出这个奇怪的念头来,但凝神倾听,殊无号角等调度之音。
正四下探望,忽听远处空中传来一声惊天铜锣,群兽嘶吼,车轮滚滚。有人鼓掌叫道:“何方英雄如此了得!竟能在众兽山中来去自如。”拓拔野等人循声望去,只见东北夜空,乌云暗雾之间,一列华丽的白金飞车,在三十六驾巨翼飞龙的牵引下,闪电般飞来。
转眼之间,那飞车距离众人不过数十丈之遥。
飞车长九丈,宽三丈,高三丈,形如弯月。车身雕花镂金,极尽奢华,纹刻成飞龙彩凤、祥云瑞雾的图案,无数宝石镶嵌其中,琳琅闪光,迷离眩目。两侧各有九个水晶大窗、三条斜长光滑的平衡铜翼和十八只巨大的青铜飞轮。一眼望去,虽然富丽堂皇,熠熠夺目,却显得太过庸俗招摇。
车首六名华服大汉并肩驾车,手持软玉龙筋鞭,霍霍飞舞,三十六只巨龙吃痛,咆哮怒飞。六名大汉身后,乃是一个瑶玉栏台,一个身着白绫丝袍的胖子扶栏而立。那胖子眉目清秀,但脸上苍白浮肿,显得萎靡不振,仿佛惺忪未醒,看见拓拔野怀中的芙丽叶公主,目光突然一亮,痴痴相望。芙丽叶公主秀眉轻蹙,别过脸去。
那胖子身后站了两个白衣男子,一高一矮。矮的男子是一个干瘦老者,左手悬着一面巨大的混金铜锣,右手指尖玩转一根青铜棍。高的男子长了一张马脸,细眼长鼻,微笑负手而立。
数百只飞兽轰然怒舞,朝着那飞车狂风暴雨般冲去,被干瘦老者蓦一敲锣,震得哇哇乱叫,飞散开来。那锣声妖异奇特,仿佛含着某种至为恐怖的节奏,众人的心中都不由有些发毛。层叠围涌的万千飞兽听到那锣声似乎更为惊恐,怪叫着盘旋纷飞,不敢再贸然突进。
黑涯怒目圆睁,呸了一声道:“我道是谁,又是这金妖小子,花花太岁。”拓拔野听他语气中满是鄙夷不屑,奇道:“这胖子是金族中的什么人?”
拔祀汉冷冷道:“他是当今白帝少子,名叫少昊。只会酒色作乐,极为没用。想必是到寒荒城安抚人心的。”拓拔野微微一惊,心道:“原来他竟是纤纤的表哥。”心念一动,正要细问,又听那胖子少昊笑道:“各位英雄,外面天寒地冻,如不嫌弃,到我车中小聚如何?”
拓拔野见拔祀汉等人满脸鄙薄厌恶,便要开口婉拒,忽听一个少女脆生生地怒道:“臭胖子,倘若他们进来,我便从这里跳下去!”那声音清脆婉转,极是熟悉。
拓拔野、蚩尤如五雷轰顶,全身大震,猛地起身叫道:“纤纤!”惊喜若狂,齐齐御鸟飞冲,朝那飞车掠去。
飞车前门蓦地打开,一个披着白狐皮毛大衣的少女冲到瑶玉栏台之上,跺足怒道:“谁让你们过来了!臭乌贼,臭鱿鱼,都滚回东海去。”俏脸含嗔,珠泪盈盈,不是纤纤是谁?
拓拔野二人心惊胆跳了一日,现在方才放下心来,见她泪水不住地在眼眶中打转,委屈气苦,料想她必定受了什么磨折,心中都大为疼惜。拓拔野心下惭愧,苦笑着温言道:“好妹子,你……你没事罢?”
纤纤见他怀中竟又坐了一个陌生的秀丽少女,心中气苦更甚,泪水忍不住簌簌落下,哽咽道:“我才不要你们假惺惺地讨好呢!早干嘛去啦。”
少昊讶然笑道:“原来你们竟是兄妹么?那可真再巧不过了!诸位英雄,都请到车中说话罢。”拓拔野微笑道:“多谢了。”正与蚩尤并肩飞去,却见纤纤足尖一点,果真朝着万丈深渊急跃而下。
拓拔野知她性子刚烈,言出必践,因此早有准备。见她身形方动,立时便驱鸟俯冲而下,将她接个正着。
纤纤被他蓦地拦腰搂在怀中,闻着那熟悉的气息,登时全身酥软,呼吸不畅。但瞥见身边那秀丽少女也斜倚在他怀中,心中一酸,咬牙哭道:“你救我作甚?乘早让我跳下去,大家都干净。”
拓拔野怀中抱了两个女子,众目睽睽,纤纤又这般哭闹不止,大是尴尬。无奈之下,只有臂上微微使劲,将纤纤柔腰一紧,附耳低声道:“好妹子,别闹啦。我们天南地北找你一日了,担心得很。这姑娘是无意间救得的寒荒国公主,和我没有什么干系。”
后半句话最为紧要有效,纤纤果然止住哭声,瞥见那公主淡蓝双眼正好奇地望着她,殊无敌意。眼角转处,拓拔野的手也不过轻轻挡住那少女的纤腰,防止她跌落,心中怒意稍减,冷冷道:“我才管不着呢。没人问你,你急着解释干吗?做贼心虚么?”语气已大转柔和。
拓拔野不加理会,手臂上又搂得更紧些,低声道:“好妹子,我们以为你被怪鸟抓到山洞中,所以才赶到此处。你没事罢?”纤纤被他搂得喘不过气,软绵绵全身乏力,心中乱跳,听他温言抚慰,登时又流下泪来。但这泪水中既有委屈,又有甜蜜,比之先前的悲苦酸涩大大不同。
拓拔野见她气已消了大半,这才御鸟飞到白金飞车旁侧,怀抱两女,与蚩尤一道跃上瑶玉栏台。
少昊哈哈笑道:“阁下能在万兽围攻中回旋如意,已是大大的了不得;但能怀抱两女,周旋自如,那更是一等一的英雄人物。哈哈,吾道不孤!吾道不孤!”亲自拉开前门,恭请拓拔野等人进入。
拓拔野生怕这胖子胡言乱语,又惹怒纤纤或是蚩尤,连忙微笑称谢,招呼拔祀汉等人一同进入。但拔祀汉三人似乎极为厌恶少昊,满脸嫌憎,摇头不前,依旧乘鸟在两侧盘旋。拓拔野心想寒荒八族多半与金族有宿怨罅隙,也就由得他们,当下与蚩尤四人一道进入飞车之中。
铜锣响彻,万兽辟易。六名大汉挥舞长鞭,驾御三十六驾飞龙金车,呼啸而去。拔祀汉三人七鸟环绕飞车,紧紧相随。
车厢极为宽大,金玉绫罗,富丽堂皇,比之外观更甚。地上铺了厚厚的金牦牛地毯,四壁炉火熊熊,温暖而舒适。除了三十名精壮侍卫,车中竟还有三十六位男装美女,吹奏悠扬丝竹。无边春色,暖意融融,比之车外天寒地冻,相去万里。
少昊见拓拔野、蚩尤望着那诸位男装美人,满脸诧异,便哈哈笑道:“见笑见笑!少昊奉旨巡抚民心,原本不能携带眷属美女,但路途凄冷寂寞,岂能没有佳人音乐?所以就女扮男装,权且当她们男人就是。”
拓拔野、蚩尤啼笑皆非,心道:“此人果然荒唐得紧。”少昊领着众人在车中鲸皮软椅上坐下,特意将芙丽叶公主安排在自己身侧,然后又亲自为众人一一斟酒,举杯笑道:“在这荒寒之地,竟能结识诸位英雄美女,诚少昊之幸!”色眯眯地望了一眼芙丽叶公主,一饮而尽。
众人也纷纷举杯浅啜。蚩尤舌尖方触到酒水,目中一亮,赞道:“好酒!”仰头一饮而尽。少昊大喜,连忙唤来一个美女,专门为蚩尤斟酒。蚩尤毫不客气,酒到杯干。待到后来,嫌那女子斟酒太慢,索性自己抱起坛子痛饮。众人见他海量,无不惊服。
少昊笑道:“惭愧,还未请教两位英雄大名?”拓拔野微笑道:“不敢。在下拓拔野,这位乃是我兄弟蚩尤。”少昊面色微变,那马脸男子和干瘦老者也齐齐一震。少昊道:“莫非是龙神太子与蜃楼城少主?”
拓拔野笑道:“正是。”少昊霍然起身,行礼叹道:“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近来大荒都在盛传两位震天动地的事迹,少昊正仰慕不已,不想竟能在此遇见,当真是三生有幸!”
拓拔野连忙也起身回礼。蚩尤则微一点头,依旧痛饮,他对这白帝少子无甚好感,不愿理会,又恰逢与纤纤相聚,微觉紧张尴尬,是以只管喝酒。
那马脸男子与干瘦老者也上前拜见。蚩尤听见二人名号大为震动,肃然起身回礼。原来那这两人都是金族中位列金族仙级人物的顶级高手,成名极早。马脸男子名叫英招,干瘦老者叫做江疑。
英招居槐江山上,人称“白马神”,盖因其变异兽身乃是插翅虎纹白马,所使的“韶华风轮”为金族神器之一。“风云神”江疑居符惕山上,所使“惊神锣”乃是闻名天下的御兽神器,传说以盘古开天斧残铜制成,虽不及雨师妾“苍龙角”、百里春秋“念力镜”,但御兽威力之强猛,在西荒罕有匹敌。
众人坐定,少昊笑道:“出行之前,我请巫卜测算吉凶,他说此行必遇贵人,逢凶化吉,敢情便是指两位了!”
原来数月以来,西荒怪事不断,接连有妖兽横行,凶兆频传。寒荒国诸多绝迹的凶兽纷纷重现人世,四处为害。又有谣言称,金族暴虐统治业已触怒寒荒大神,是以降下诸多凶兽妖魔。倘若寒荒八族仍不觉悟起义,则必将山崩地裂,水灾泛滥,封印的寒荒七兽也将苏醒,引领八族重夺往日自由。
随着妖兽越来越多,谣言甚嚣尘上。有人传言,已经看见寒荒七兽中的寒荒梼杌、血蝙蝠、狂鸟等踪迹。数月以来,又有成千罗罗鸟四处掳掠女童,引得人心惶惶,怨声载道。个别寒荒村寨已经有人公然反叛,扬言要逼迫寒荒国主楚宗书退位,由八族长老重新推选国主,与金族对抗。楚宗书不得已之下,决定提前举办大典,祭祀寒荒大神。
白帝、西王母颇为忧虑,便遣金族太子少昊代表白帝,前往寒荒城参加祭祀大典,沿途剿除妖兽,安定人心,但知道少昊素来荒唐胡闹,便又派遣英招、江疑两大稳重深沉的高手一路辅佐。江疑御兽之术西荒第一,此次由他陪行再好不过。
少昊乘坐白金飞车,一路曲折而行,沿途击杀肆虐恶兽,解救寒荒百姓,倒也赢得不俗口碑。今日绕道众兽山时,在外围山峰撞见罗罗鸟攻击纤纤,当下英招飞舞“韶华风轮”,杀恶鸟,将纤纤救入飞车之中。
听到此处,拓拔野、蚩尤方知竟是少昊等人救了纤纤,心中感激无已,连忙起身道谢。少昊哈哈笑道:“两位客气了!杀兽救人原本就是我此行目的,应当的。再说纤纤姑娘这般美丽可爱,岂有不救之理?”纤纤翻了个白眼,却忍不住得意地笑将起来。
少昊笑道:“不瞒两位,我与纤纤姑娘颇为投缘,倒象是从前见过一般。两位没来之前,我正想收她做妹妹呢!”
纤纤哼了一声,妙目凝视拓拔野,叹道:“那倒不必了。我的哥哥已经够多啦。”拓拔野知她所指,心中苦恼,佯做不知。又想,少昊与纤纤果然有血脉之亲,是以才会如此投缘。但纤纤身世关系西王母荣辱,自然不能就此说穿。
少昊哈哈大笑,见芙丽叶公主始终不发一言,优雅跪坐,高贵而又楚楚动人,他不由心痒难搔,笑道:“这位姑娘难道也是拓拔兄的妹子么?”
拓拔野正要说话,芙丽叶公主已经淡然道:“小女子楚芙丽叶。父王尊号适才承蒙太子齿及。”少昊等人大吃一惊,连忙行礼。纤纤轻蹙眉尖,心想:“哼,这可巧了。上回是鲛人国公主,这回是寒荒国公主。”
芙丽叶公主道:“父王听说太子将奉旨巡游八族,欢喜得很。国中臣民也都在翘首齐盼太子来临。”她矜持文雅,言语不急不缓,颇为得体。少昊说话口气不由随之恭谨起来,原本色眯眯的眼神也变得庄重严肃。
相谈片刻,众人得知寒荒城中近日正筹备欢迎少昊一行。但厄兆连连,有巫卜测算,少昊将为寒荒国带来空前浩劫。前日午后,芙丽叶公主在宫中午睡之时,突然飞来数百只罗罗鸟,将她瞬间掳走。辗转千里,囚入这众兽山山洞之中。若非拓拔野等人相救,不知何时方能重见天日。
少昊慨叹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若非拓拔兄追寻纤纤姑娘,误入这众兽山中,又怎能救出公主?倘若公主出了什么差错,流言蜚语就更要甚嚣尘上了。”众人都深以为然。
众人饮酒倾谈,各述连日际遇,都觉其中怪异可疑之处颇多。那些罗罗鸟何以掳掠众多女童?又何以将这些女童集中在那山洞之内?纤纤所遇的白衣男子与黑衣少年究竟是何方神圣?又何以能化身为寒荒七兽中的两大凶兽?他们与那些罗罗鸟之间,又有什么神秘关联?……诸多疑问纷至沓来,始终不能参透。
英招沉吟道:“我看多半是什么妖人在幕后捣鬼,制造诸多事端,想要挑唆寒荒八族与金族重陷战乱。”拓拔野心中一动,与蚩尤对望一眼,两人心中同时想起一个奇怪的念头:近来木族、土族、火族连连出现内乱,都由水妖挑起,难道此事也与水妖有关?
但此事关系甚大,金族在五族之中,又素来中立,与其他四族无甚摩擦。倘若没有足够证据,决计不能胡乱猜测。
江疑道:“所幸拓拔太子救得芙丽叶公主与九百女童,只要我们将这些孩子送回各自村寨,再将公主护送回寒荒城,自然就可以民心平定,谣言不攻自破。”众人纷纷点头。
少昊鼓掌道:“好!就这么办吧!”转头望着拓拔野、蚩尤笑道:“勇救公主与九百童女,两位此番可是寒荒国与金族的恩人贵宾了。”
翌日,白金龙车一路飞行,拓拔野等人将众女童从乾坤袋中一一抱出,送抵各自家中。村寨百姓既惊且喜,感恩莫名,对着拓拔野、少昊等人顶礼膜拜。飞车高空远去,犹可看见山谷中挥舞的万千手臂。
一日之间,拓拔野等人就送还了四百余名女童。第二日,众人又将余下的五百余名女童安全送抵家中。
寒荒村民原本对金族颇有敌意,对那荒唐疏懒、沉溺酒色的太子少昊更无好感,但这两日下来,两百多个村寨,数十万寒荒百姓,对少昊、金族印象大为改观,拓拔野、蚩尤的大名更加如雷贯耳,铭刻在心。
拔祀汉三人沿途相伴,见那少昊虽然荒唐放纵,但言语磊落,热情豪爽,倒不似传说中那么不堪,有时见识决断,都颇有可观之处,因此对他的恶感也逐渐消散。起初少昊呼唤他们入车共饮美酒,他们置若罔闻,甚为不屑,到了后来也逐渐松动,经拓拔野与少昊再三邀请,终于也忍不住浓郁酒香的诱惑,到那飞车中与蚩尤并肩而坐,狂喝痛饮。
送走全部女童之后,拔祀汉三人请言辞退,却听芙丽叶公主柔声道:“此次救出九百女童,三位勇士也有巨功。还请三位随我前往寒荒城,听候父王封赏。”拔祀汉三人虽非醉心功名利禄之辈,但闻言能得国主亲自接见,并赐以无上荣誉,都不由心动,又想能与拓拔野、蚩尤二人这般痛饮美酒,同往寒荒城,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当下答谢应允。
飞车继续西南而行,翌日黄昏到达寒荒城。寒荒城坐落于西皇山上,山势险峻,依山建城,高低错落,数峰相望,倒象是十余座毫不相连的雄伟城堡。但城堡之间,或有飞索吊车相连,或有山甬密道连接,往来密切。
西皇山上树木虽不茂密,但比之一路经过的寒荒各冰雪荒山,却是绿意盎然,直如桃源仙境。时值盛夏,山顶冰雪皑皑,山下繁花似锦,绿草连天。雪水消融,从山上化为飞瀑,蜿蜒成山溪流至山下裂谷,奔腾为清澈大河。无数牦牛、羚羊、麋鹿遍布草坡河岸,俯头嚼草饮水,仰颈悠然长鸣,怡然自乐。
早有侦兵探子将数日之事传遍寒荒城,城中百姓俱极欢喜,与礼官一道,终日在城外夹道迎候。这日黄昏,城楼岗哨与山坡上的百姓瞧见等候多时的白金飞车腾云驾雾而来,纷纷欢呼雀跃,挥手致意。
飞车盘旋数圈,徐徐降落在西峰主城广场。臣民围涌欢呼,寒荒国主楚宗书亲自率领长老、群臣到殿外相迎。
楚宗书身形矮胖,白发蓝眼,脸庞红润,满脸微笑,甚是和蔼。见少昊一行自车中步出,连忙拜倒行礼,群臣随之拜伏。
少昊疾步上前,将他扶起,笑道:“国主乃是少昊前辈,这般大礼岂不是折杀少昊么?”楚宗书摇头微笑道:“太子代表白帝陛下,不远万里,平除恶兽,救出九百孩童,与之相比,寡人这点礼节又算得了什么?”群臣纷纷称是。
当下彼此引见介绍,寒荒君臣瞧见芙丽叶公主安然无恙,不胜欢喜,对拓拔野、蚩尤二人接连拜谢。
众人进了主城大殿,礼仪拜会之后,楚宗书命礼官将少昊、拓拔野等人各自接引到贵宾馆中歇息。君臣出殿,恭送拓拔野一行上了飞索吊车,目睹他们进了对峰迎春阁,方才遥遥行礼,退回殿中。
入夜之后,又有礼官将拓拔野、少昊等人引领到南峰大殿,参加盛大的酒宴。南峰高万仞,群峰环立,各有飞索相连。山风鼓舞,夜雾飞扬。南峰大殿在半山腰上,倚山临渊,气势巍峨。殿外篝火熊熊,亮如白昼,数十名厨子正在篝火上翻转烧烤各式野味,脂香浓郁,漫山可闻。
殿内贵侯满座,长老云集,见拓拔野、少昊一行步入,纷纷起身行礼。拓拔野等人也微笑还礼,在礼官引导下次第入座。
编钟铿然,丝竹齐奏,悠扬的乐曲声中,酒宴正式开始。
众人遥相举杯,各尽其欢。楚宗书似是颇为了解少昊秉性,席上美酒都是陈年佳酿,虽不及少昊飞车中携藏美酒那般甘醇,却也是天下罕见。席间翩翩起舞的数十美女无一不是国色天香,虽然罗裳严实,但玉腿飞扬之间,仍是春光无限。少昊大喜,拍着桌子,附和那音律节奏,浅斟低唱,颇得其乐。
少昊原本还略有收敛,但酒过三巡,微有醉意,逐渐故态复萌,哈哈大笑,对着席间众贵夫人指手画脚,虽有英招、江疑悄悄拉扯,传音规劝,亦无济于事,放浪形骸,颇为失态。
拓拔野与蚩尤、拔祀汉等人觥筹交错,言笑甚欢。与芙丽叶公主坐在一处的几位贵族女子悄悄指点拓拔野等人,交头接耳,低声询问;时而吃吃低笑,眼波飘荡,不住地望来。
蚩尤、拔祀汉与天箭只管喝酒,熟视无睹。拓拔野微笑举杯,遥遥相敬。惟独黑涯被瞧得面红耳赤,热血沸腾,飘飘然分不清东南西北。
纤纤喝了几杯琼浆,觉得甘香清冽,不由又多喝了几杯,不胜酒力,双靥桃红,浑身滚烫,软绵绵地斜靠在拓拔野身上,看着席间的舞蹈,吃吃直笑,仿佛轻飘飘地在云端一般。
拓拔野见她醉得脸如苹果,红得要滴出水来,心下怜爱疼惜,忍不住如当年一般,掐了掐她的俏脸,笑道:“快些醒来,想要赖在这里么?”
纤纤双手挽住他的臂弯,小鸟依人,眼波水汪汪地流转,格格笑道:“拓拔大哥,你背我回去,我要睡在你身上。”
拓拔野微微一怔,黯然不语,知道她迷蒙之间,定然又时空错乱,只道犹是从前。纤纤格格笑道:“你……可不许打呼噜,每次在我耳旁吹气,吵也……吵死啦。”口齿含糊,头枕在拓拔野腿上,心满意足地闭眼微笑,迷糊睡去。她这两日经历甚多,疲怠已极,现下喝了烈酒,头昏目眩,又在拓拔野身侧,再无担忧顾虑,登时沉沉睡着。
拓拔野心下又是怜惜又是酸苦,突然想起当年与她亲密无间的种种情状,想起夜半醒来,她搂着自己甜笑酣睡的幸福姿态,想起她趴在自己身上,吐气如兰,格格娇笑的脸颜,想起她淘气时钻入自己怀中,耍赖撒娇的可怜巴巴的神情,想起她红着脸偷偷轻吻自己脸颊,发现自己睫毛颤动时,惊叫着翻身装睡的情景……那些甜蜜的往事瞬间一一闪过脑海,她的浓情蜜意如这杯中烈酒,入口甘醇酸甜,却又如热辣辣的刀子一般将他的五脏六腑生生搅乱。
蚩尤在一旁听得分明,心中黯然苦涩,仰头痛饮,不再多想。他对纤纤痴情一往,奈何在她的眼中,自己便犹如空气一般。今日重逢,纤纤的眼光自始至终,一直萦系于拓拔野身上,惟有三次望见自己,其中两次视若无睹,一次嫣然一笑。那嫣然一笑令他当即神魂颠倒,险些将酒水泼在身上。
纤纤凝望那乌贼的目光,温柔、甜蜜而忧伤……好象在哪里见过一般,是了,果然有些象八郡主从前凝望自己的眼神……蚩尤一凛,蓦地又想起烈烟石来。纷乱景象,幕幕掠过。想起那夜烈烟石陌生冰冷的眼光,心中突然大痛。
当是时,突然有人高声叫道:“寒荒国双神女女丑、女戚驾到!”丝竹顿止,舞女退列两旁,众人纷纷起身。拓拔野、蚩尤也各自从沉思中醒来,对望一眼,随之起身,心下大奇,从未听说哪一国、一族有两位圣女。
纤纤被拓拔野拉起身来,迷迷糊糊地说了几句呓语,依着他的手臂继续沉睡。
微风徐来,冷香扑面,众人均觉神识一醒,精神大振。铃铛脆响,两个黑衣女子携手而入。左边那女子高挑修长,黑发飞扬,凤眼樱唇,艳若桃李,冷如冰霜,额头与酥胸上,都绣了一朵美艳鲜丽的红梅,手腕、脚踝系了几颗银铃。
右边那女子俏丽绝伦,巧笑嫣然,一双桃花似的大眼徐徐扫过众人,每人都仿佛被闪电劈着,口干舌燥。与蚩尤目光相接之时,两人突然齐齐一震。蚩尤蓦地一阵晕眩,心中狂跳刺痛,一种强烈而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这女子好生熟悉!明明脸容陌生,却好象在哪里见过一般……
那女子嫣然而笑,眼波又从蚩尤脸上移过,向拔祀汉等人瞥去。
忽听“当”的一声,少昊手中的青铜酒彝摔在地上,目光直直地瞪着那两个女子,吞了口口水,醉醺醺地哈哈大笑道:“谁说寒荒国没有美女?这两个可要胜过我嫔妃百倍了!”
厅中哗然,左侧那女子闪过凌厉的怒色,右边的女子却只掩嘴格格而笑。少昊更加神魂颠倒,跨过案桌,竟就想要扑上前去。
殿中众人轰然喧哗,寒荒国群臣的脸上都露出惊愕愤怒的神色。这女丑、女戚乃是八族圣女,冰清玉洁,不可亵犯,少昊竟敢这般公然调笑,还妄图动手动脚。侮辱之大,实是难以忍受。若非他是白帝之子,这两日又救了公主与九百童女,殿中众人只怕早已围涌上来与之拼命。
英招、江疑大惊,连忙双手挥舞,真气飞舞,将他缠绕拖回。少昊大怒,呼喝不止。英招、江疑满脸尴尬,不得已指尖一点,白光闪耀,将他经脉封住。拓拔野、蚩尤等人站在少昊身旁,感受众人凌厉愤怒的目光,亦颇觉窘迫。
英招、江疑将少昊扶住,朝众人躬身道:“太子殿下酒醉失态,并无冒犯之意,还望国主、神女、众长老恕罪。”楚宗书咳嗽一声,微笑道:“太子连日奔波,太过辛苦,所以有些不胜酒力。快快扶他坐下休息吧。”
两大神女徐徐穿过大殿,在楚宗书左侧坐下。众人纷纷坐下。拓拔野见蚩尤呆呆地望着那神女,动也不动,连忙将他拉下,低声道:“怎么了?”蚩尤凝望那神女,皱眉苦苦沉思,哑声道:“奇怪,那神女我象是在哪里见过。”
拓拔野心下惊讶,正要相问,却听纤纤低声咕哝道:“我的口好渴……”眼睛惺忪扑眨,悠悠醒转。拓拔野倒了一杯水,喂她喝下。
转头望去,那两个神女正低声对楚宗书说些什么,楚宗书满脸愕然,蹙眉不语。两个神女面色不悦,又接连说了一阵,楚宗书面色愈发苍白,轻轻摇头,沉吟半晌终于大声道:“诸位请稍稍安静,女丑神女有要事宣禀。”
殿中寂然,众人目光齐齐凝聚在那冷艳的黑衣女子身上。女丑徐徐起身,冷冷道:“西皇山上来了不受欢迎的客人,寒荒大神发怒了。凫奚飞翔,朱厌横行,密山的冰雪融化了,丹水中流出可怕的鲜血,天镜湖水在沸腾。”众人哗然,目光纷纷转向少昊,又是厌憎又是惊恐。
拔祀汉见拓拔野与蚩尤满脸茫然,低声道:“神女一定是从北峰天镜湖中看见这些可怕的厄兆。”当下稍稍解释。原来凫奚是寒荒人面鸡身的妖禽,朱厌是红脚白毛的猿形妖兽,它们一旦出现,就预示着可怕的战乱即将来临。密山是传说中寒荒大神归化之处,山上丹水是寒荒圣水,突然流出鲜血,则表示寒荒国将有血光之灾。
拓拔野心想:“这神女说的不受欢迎的客人,自然指的是少昊了。”英招、江疑泰然自若,扶着醉醺醺、嬉皮笑脸的少昊巍然而坐,对众人目光与低语置若罔闻。
当是时,忽然狂风呼啸,殿外惊呼连连。篝火摇曳纷灭,烧烤的牛羊鹿肉冲天飞起,几个厨子惨呼声中,被暴风卷下万丈深渊。
又是一股冰寒妖风迫面而来,殿中灯火昏暗跳跃。众人惊叫狂呼,玉案倾倒,杯盏狼籍。贵夫人们吓得花容失色,抱在一处簌簌发抖。只有少昊鼓掌大笑,发出嘶哑之声。
殿外妖云怪雾迷离飞舞,阴风怒吼。纤纤蓦地惊醒,抱紧拓拔野打了一个寒噤。又听见半空中传来清脆的“蛮蛮”怪叫声,由远而近,瞬间便到了大殿檐外。
有人惊叫道:“蛮蛮鸟!”话音未落,两道黑影倏然冲入大殿之中。众人惊叫不迭,纷纷后退。那两道黑影“蛮蛮”脆叫,在横梁大柱之间盘旋飞舞。
灯火忽然转亮,众人瞧得分明,那两道黑影赫然是两只接连一处的怪鸟,三尺来长,形状如凫,青红色的羽毛光滑亮丽,每只鸟只有一只眼睛和一只翅膀,身体紧密契合,两只脚爪钩缠一处,比翼飞翔。
众人面色惨白,有人怖声叫道:“水灾!果然要有水灾了!”
纤纤拍掌叫道:“比翼鸟!”心中极是兴奋。她突然想起当年父亲曾经说过,大荒中有一种奇异的蛮蛮鸟,必须结对才能比翼飞翔。这种怪鸟出现的地方,必定发生极为可怕的水灾。但除了水灾之外,它还能带来奇妙的姻缘。得到比翼鸟的男女,将象它们一样永结同心,比翼齐飞。因此它们又叫做“姻缘鸟”。
刹那间纤纤心中一动,狂喜难抑,拉着拓拔野的手叫道:“拓拔大哥,快抓住它们!”话音未落,比翼鸟怪叫连声,倏地俯冲,朝着殿外闪电飞去。
纤纤大急,立身顿足,拉着拓拔野娇呼不迭。见她满脸激动狂喜,殷殷期盼,拓拔野心中泛起温柔之意,微微一笑,好久没有看见她这般渴切地索要某物了,无法拒绝,当下拉着她朝外电冲疾追。
众人也纷纷起身,朝外奔去。殿外箭矢纷飞,想要将妖鸟射落,但那比翼鸟极是灵巧,在箭雨中比翼飞舞,安然无恙。
拓拔野拉着纤纤奔到山崖边上,冷风狂舞,夜雾凄迷。但见比翼鸟优雅地划过一道弧线,破空而去,又倏然北折,在云层下低徊盘旋,鸣叫不已。
纤纤急道:“拓拔大哥,快抓住它们,莫让它们逃走了!”拓拔野微笑道:“你和蚩尤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伸手摘下她发髻上的雪羽簪,解印出雪羽鹤,翻身上了鹤背,一飞冲天,疾追而去。
众人哄然,仰头眺望。只见拓拔野骑乘白鹤,如仙人一般飘然洒落,转眼没入云层之中,不知所踪。半晌,众人方才陆续退回大殿,只有纤纤依旧站在崖顶,衣袂飞舞,脸上红霞汹涌,嘴角牵挂着甜蜜而企盼的笑容。
蚩尤叫了纤纤几声,纤纤头也不回,只是微笑道:“我在这等拓拔大哥。”蚩尤无奈,心中又惴惴想着那神女女戚,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强烈不安翻腾汹涌,当下便让黑涯看住纤纤,莫让妖风将她卷落崖下,自己则与拔祀汉、天箭随众人回到殿中。
众人纷纷入座,蚩尤凝望着女戚,见她笑吟吟地望着自己,眼波荡漾,那似曾相识的感觉越发强烈,烦躁不安,苦苦回想。
忽听一人大声道:“神女,你说这里来了不受欢迎的客人,究竟是谁?”众人纷纷凝望少昊,都觉这答案昭然若揭。不料那女丑玉臂舒展,手指突然指向皱眉苦想的蚩尤,冷冷道:“就是他!来自东方的不速之客。”
寒风呼啸,冷意彻骨,拓拔野乘鹤飞翔。朔风吹来,冰霜结面,在他护体真气激化下,迅速融化为雪水,蒸腾消散。
比翼鸟“蛮蛮”怪叫,穿云透雾,急速飞翔,雪羽鹤竟然始终追之不上。拓拔野微微惊诧,好胜心大起,又想起纤纤适才那惊喜企盼的眼神,决计无论如何,也要将这比翼鸟抓住,送给纤纤。
一路西北高飞,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霜风更冷,彤云厚积,沉甸甸地压在头顶。下方云海翻腾,滚滚汹涌。他竟如同被包夹在层层云雾之中。再过片刻,漫天纷纷扬扬地飘起鹅毛大雪。
雪羽鹤清鸣高啼,在漫漫雪絮中穿行飞舞。雪花扑面,悠扬卷舞,在拓拔野发上、身上厚厚堆积,来不及消融,便又被急速覆盖,逐渐凝结为冰块。拓拔野每隔片刻,便运转真气,将肩肘、膝盖等处的冰块簌簌震落。
比翼鸟怪叫声中,突然俯冲。拓拔野驱鹤紧随,彤云破散,银光万点扑面。穿透漫漫云层,朝下方曲折冲去。
云雾离散,豁然开朗。雪花缤纷,冰晶飞扬,一座雄伟高峰迫面而来。险峰陡立,尖石如刀,虽然积盖厚厚冰雪,依然如同出鞘利刃,棱角凌厉,突兀嶙峋。
比翼鸟环绕峰顶,怪叫盘旋,突然降落在一片纵横二十丈的淡绿色冰晶上。那片冰晶平整光滑,显是山顶天湖被冰雪凝结所成。拓拔野心下暗喜,心道:“只要这怪鸟停下,到了六丈之内,我便可以用凝冰诀将它们冻住。”当下驱鹤徐飞,不惊动那比翼鸟,缓缓降落在距离它们十丈开外的冰晶上。将雪羽鹤封印入簪,收入怀内,然后蹑手蹑脚地朝那比翼鸟靠近。
比翼鸟扑打翅膀,双爪钩缠,一齐用另外两只爪子跳动,在冰湖上笨拙地跳动,发出“蛮蛮”叫声。大雪纷扬,怪鸟的身上顷刻间覆满白雪,宛如一只胖乎乎的双头雪鸟,在淡绿色的冰面上跳跃,时而两头相对,尖喙互啄,自得其乐。
拓拔野缓缓上前,屏息凝神,正准备要施放凝冰诀,那蛮蛮鸟突然尖叫几声,摇头抖落冰雪,倏地朝天飞去。
拓拔野猛吃一惊,笑道:“哪里走!”闪电般冲出,默念法诀,森森白气从双手指尖急电飞舞。那比翼鸟尖叫一声,蓦地冻为冰鸟,笔直坠落。拓拔野生怕将它们摔坏,连忙御风踏足,俯冲而下,双手一抄,将它们牢牢接住。
但这番转向疾冲,用力过猛,刹那间已经撞到冰面。“喀嚓”一声,冰屑迸飞,湖面虽未破裂,但脚下一滑,身不由己朝前冲去。
天旋地转,嶙峋尖石迎面撞来,拓拔野轻叱一声,左掌拍出,想要借着反撞之力弹起身来,岂料一掌击出,青光到处,那突兀崖石突然迸裂开来,黑洞幽然,仿佛一张巨口,蓦地将他吞噬其中。
拓拔野猝不及防,急速冲去,眼前一黑,已经掉入深不见底的山腹之中。冰寒彻骨,四壁光滑,他头部朝下,飞速下滑,似乎是在一个狭窄的凝冰甬道中斜直坠落,待到回过神时,至少已在百丈深处。
拓拔野正计算着如何顿住身形,在这狭窄甬道中反转身体,以水族游龙术朝上冲出山腹,突然“嗵”的一声,头部撞在坚冰上,眼冒金星,那冰石则倏然迸碎。蓦地一空,继续朝下冲落。
眼前一亮,彩光眩目,突然掉入一个空荡荡的山洞中。眼花缭乱,手足乱舞,猛然扑倒在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清幽冷香倏地钻入鼻息之中。
唇齿及处,两片花瓣柔软湿润,气如幽兰;耳畔低吟细碎,似怨似怒。拓拔野大吃一惊,蓦地明白自己正压在一个女子身上,忙低声道:“对不住!”猛地撑起双臂,支起身来。
低头望去,“啊”的一声低呼,突然间轰雷贯顶,天旋地转,险些晕厥。
身下女子白衣胜雪,肤如凝脂,清丽脱俗的俏脸上,眉如淡柳笼烟,眼似明月清波,正又惊又诧又怒地望着他,赫然是当年在玉屏峰上的仙女姐姐!
洞中彩光流离变幻,数百只桃红色的飞萤交织飞舞,异香扑鼻,一切宛如梦境。
拓拔野脑中轰然作响,天旋地转,刹那之间呼吸不得,泥塑一般地冻结着,木楞楞地望着白衣女子清丽容颜,脑中一片空白。
心绪迷乱,口干舌燥,过了半晌才哑声叫道:“仙女姐姐!”但那一声呐喊在他喉咙中窒堵,仅仅化为沙哑而低沉的呢喃。
白衣女子那双清澈妙目直直地凝视着他,既惊且羞,似怨似怒。洞壁诸多彩珠的眩光映射在她的脸容上,晕光绚然,如雪夜花树,碧海珊瑚。那清冷淡远的寒香丝丝脉脉钻入鼻息,如此悠远,又如此迩近。
淡淡的幽香在他的体内悠扬绕走,仿佛春风徐拂,海浪轻摇。突然之间,他仿佛又回到四年前的那个月夜,寒蟾似雪,竹影落落,玉人长立,低首垂眉,一管洞箫清寒寂寞……那淡雅寥落的箫声、悠远飘渺的冷香穿透了四年的时光,铭心刻骨,却从来不曾淡忘。
白衣女子蹙眉凝视,妙目中闪过奇异复杂的神情,羞怒交集,俏脸薄嗔,春葱素手颤抖地抵住他的胸膛,想将他推开来。拓拔野大梦初醒,低头下望,“啊”的一声,面红耳赤,热血瞬息灌顶!
那白衣女子衣襟半解,素胸如雪,依稀可以看见浑圆雪丘急速起伏,桃红色的鸡头软肉在巍巍颤动。软玉温香,春色满怀。拓拔野心跳如狂,热血如沸,连忙扭开头去,挺臂起身,想要立时离开。
但匆忙狼狈,手指无意中扫过白衣女子的身体。白衣女子蓦地玉靥晕红,花唇微启,发出一声低低的颤抖声。娇喘声中,冷月冰潭似的眼波忽然冰消雪融,如春水般急剧波荡,双臂倏地抱拢,软绵绵地搂住拓拔野;纤腰曲挺,一双修长的大腿懒洋洋地勾夹住他的腰腹,如八爪鱼般将他紧紧缠住。
拓拔野大吃一惊,还未待回过神来,白衣女子十指交缠于他黑发之中,幽香扑面,柔软湿润的两片花瓣已经贴上了他的嘴唇。气如兰馨,丁香辗转,那柔软的舌尖如火苗一般将他的欲火瞬息点燃。
拓拔野脑中轰雷连奏,迷糊混沌。流萤飞舞,清寒幽香在他身侧缭绕周转,欲火轰然蔓延。狂喜、惊异、羞怯……突然迸爆开来,又如重重火焰狂肆跳跃,随着那沸扬情欲焚烧全身。
他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本就对她神魂颠倒,刻骨铭心;此时意外重逢,佳人眷顾,温柔缠绵,心中迷狂快乐,不能自已。一时之间,再也无法呼吸、无法思考,迷糊之中想道:“倘若是个梦,就让我永远也不醒来罢!”
桃红色的流萤漫漫飞过,眼前迷乱。拓拔野脑中嗡然,欲火如焚。想到怀中尤物乃是自己梦牵魂萦的仙女姐姐,而她竟主动地与自己缠绵欢好,那沸腾情火更加炽热若狂。
朦胧之中,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仙女姐姐……她为何会如此呢?”隐隐之间,觉得似有不妥。但温滑软玉,幽香袭人,这念头一闪即逝,心中迷迷糊糊地想道:“男欢女爱,天经地义,管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只欲顺水推舟,颠鸾倒凤。
当下长臂舒展,将她紧紧搂住,朝她脖颈上吻落。白衣女子嘤咛一声,在他怀中簌簌发抖,满脸飞红,懒洋洋地将臂弯勾住拓拔野的脖子,朝他怀里钻去。
刹那间,拓拔野看见她玉臂上嫣红的守宫砂,如雪地红梅,娇艳夺目,蓦地一凛。突然想道:“是了!仙女姐姐端庄淡雅,冰清玉洁,就象……就象仙子一样,怎么竟变得如此放浪?”一念及此,蓦地大震,登时从神魂飘荡中再度清醒。细细回想当日与白衣女子相处的一夜,她直如雪山冷月,遥遥不可触及,何以今夜竟判若两人?
强自收敛心神,意念凝集,将熊熊欲火镇压而下。凝神观察,见她眼波迷离涣散,神智混沌不清,双靥酡红娇艳,唇角似笑非笑,眉眼之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慵懒淫亵之意,更加大觉古怪。念力及处,发觉她丹田之内真气竟荡然全无,只有一股妖邪气浪在经脉汹汹游走,心下大骇。
思绪飞转,蓦地一动:“难道她中了妖人暗算,方才变得如此妖冶放荡吗?”转头四顾,山洞四壁珠光眩然,地上铺了厚厚的白牦牛地毯。洞中四角各有一个鹿角香炉,异香袅袅。
南侧山壁有一个紧闭的石门。东侧岩壁上镶嵌一面水晶大镜,正映照出自己与白衣女子紧紧交缠,躺于一张象牙床上的模样。心中一荡,俯身凝神望去,床沿竟刻满了男女交合的淫亵图纹。而四壁凹凸,纹理错落,透过粲然珠光,隐隐也可看出壁上雕刻的,乃是极为淫猥的图案。
香炉袅袅,奇香缭绕。比翼鸟在白牦牛地毯上蹦蹦跳跳,互相啄击扑打,发出奇怪的呢喃声。拓拔野微吃一惊,心道:“是了!难道这香炉中的香烟竟是催情之物么?”
轻轻一嗅,异香入脑,熏然欲醉,全身上下轻飘飘宛如在云端漂浮。他谙识药草,登时分辨出这异香乃是迷幻香木,闻嗅久了必定出现美妙幻觉,飘飘欲仙。虽非催情之药,但亦远非正经之物。这洞穴中妖邪淫异,必定是什么邪魔外道的所在。心中更加确定仙女姐姐必是遭受妖人算计,才变得这般反常。
但心中接着又是一凛:此处究竟是什么地方?仙女姐姐究竟是何人?她又是被什么妖人所算?以她真气念力之强,又怎会被这区区春毒所害?何以浑身真气荡然无存?……诸多疑问接二连三地瞬间涌上心头。
白衣女子眉尖轻蹙,低声呻吟,迷迷糊糊地胡乱伸手摸索。拓拔野“啊”的一声,神魂飘荡,情欲如焚。异香缭绕,那滚烫而的疼痛的欲望,让他几乎又要沉沦其中。蓦地咬牙凝神,心道:“仙女姐姐被妖人算计,倘若我此时抵受不住,玷污她清白之躯,我与那些淫邪妖魔又有什么两异?”
当下猛地一咬舌头,血腥味随着剧痛蔓延开来,神识大转清醒,猛地将她纤手从自己身上拉扯开来,抽身后退,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仙女姐姐,得罪了。”将她双手反转背后,牢牢抓住。
她真气全失,动弹不得,挣扎片刻便无力地瘫软下来。蓦地弓起身子,紧紧贴着拓拔野的身体,娇喘颤栗,泪水涟涟而下。
当是时,忽然听见洞门之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似有三人。拓拔野一凛,凝神倾听。
三人在洞外站定,一人吃吃笑道:“洞房花烛,良辰美景,得了这梦寐以求的仙子,七郎你可别忘了我们的好处。”声音如银铃悦耳,带着轻佻淫邪之意,乃是一个女子。
又听一个雄厚的男子声音笑道:“我怎敢忘了鹿仙姑的好处?钟山的六百童子,你看上哪个只管带回鹿宫便是。”
拓拔野一凛,鹿仙姑?难道竟是“大荒十大妖女”之中的西海鹿女么?西海鹿女位列西海九真之一,生性淫邪,极好男色,鹿宫男妃之多,尤甚龙女雨师妾。且喜新厌旧,心狠手辣,玩腻的男妃必定活生生地喂送西海鲸鲨。心中一动,当年在古浪屿上曾听金族游侠说起,西海鹿女研磨的催情药药性之烈,天下无双,就是石头吃了也要喷出岩浆来。难道仙女姐姐便是中了她的算计么?
却听鹿女啐了一口,笑道:“没情没义的东西,这么快就忘了我啦,想要用黄毛小子打发我么?”那“七郎”哈哈笑道:“好姐姐,那还不好办?”突然低声说了几句,隔着洞壁听不真切。鹿女格格脆笑,啐道:“胡说八道。”
语调淫邪妖媚,听得拓拔野面红耳赤。他出神聆听,手上不由得放松了些,白衣女子蓦地挣脱开来,腰身一挺,抱着他滚落床下。“当”的一声,床角香炉被瞬息打翻,淫香弥漫。
洞外三人吃了一惊,那“七郎”试探着叫道:“仙子?”白衣女子嘤咛一声,象是哭泣又象是呻吟。拓拔野怕她发出什么声响,引得外面三人冲将进来,不及多想,蓦地低头吻住她的花唇,将那一声欢愉的叹息堵在丁香贝齿之间。
鹿女格格笑道:“你的仙子已经变成荡娃啦。”七郎嘿然淫笑,道:“有了仙姑的灵丹妙药,石头也会开花。”三人哈哈大笑,极为淫猥。
拓拔野心下大怒,忖道:“仙女姐姐果然是被这淫妇陷害。却不知那两人又是什么妖魔鬼怪?”惊怒之余,心中蓦地一阵欢喜,松了一口长气。适才虽然猜到白衣女子是为催情药物乱性,但未得验证,始终无法释然。此刻得知白衣女子如此妖冶,果然不是出于本性,心中的疑虑立时消散。
却听第三人尖声笑道:“就算没变成荡娃,她已经手无缚鸡之力,七郎想要她往东,她还能往西么?”七郎笑道:“童子此言差矣,我烛鼓之堂堂伟丈夫,岂能做这种强人所难之事?这种欢爱情事,需得两相情愿,才能得其妙处。”顿了顿又道:“再说仙子体内九十九种春毒一齐发作,若是七郎我不舍身相救,岂不是要累她香消玉殒吗?”三人又是一阵淫笑。
拓拔野越听越怒,直想踢开洞门,将门外三人砸成肉酱。但白衣女子听若罔闻,只管懒洋洋地抱着拓拔野的脖颈,转辗蜜吻,发出断续的叹息与呻吟。
西海鹿女吃吃笑道:“现下时辰已到,你的心上人必定已经浑身酥软,欲火中烧,只等着你好好地疼惜啦!”那童子尖声笑道:“七郎岂是怜香惜玉之人?只怕明日我们再来时,已经认不出这娇滴滴的仙子哩。”七郎嘿嘿笑了几声,悠然道:“我费尽心力才得到姑射仙子,岂能如此暴殄天物?”
拓拔野大吃一惊,全身蓦地僵硬。姑射仙子!难道仙女姐姐竟是当今木族圣女姑射仙子蕾依丽娅么?突然想起当日在玉屏峰上邂逅她的情景,诸多细节贯穿一处,豁然而通。是了!倘若她不是木族圣女,当日又岂敢贸然闯入青帝御苑?又何以会吹奏《刹那芳华曲》?……心下大骂自己糊涂愚蠢,无以复加。
却见姑射仙子双眼紧闭,长睫颤动,双靥娇艳欲滴,娇喘吁吁,楚楚动人之态令她又是震颤又是迷乱,心想:“天可怜见,让我在这淫邪蠢物玷辱仙女姐姐之前,赶到此处。我拓拔野拼了性命不要,也决计不能让仙女姐姐的清白有丁点受损。”蓦地想起自己这般赤身裸体地与姑射仙子交缠一处,已经大大污损了她的清白,脸上登时一红,羞惭愧疚,想要挣脱开去。
但姑射仙子受那春药所激,正浓情似火,意乱情迷,怎么也不松手,反倒勾缠双腿,将他腰部牢牢夹住。拓拔野被她这般紧紧缠抱,不免又有些心猿意马,欲火中烧。好不容易闭上双眼,凝神咬牙挣脱开去,拓拔野大惊,连忙又俯身将她樱唇堵上。
唇瓣方一交触,她那香甜柔嫩的舌尖立时探入,在他唇齿上刷过,麻酥难耐。耳畔细碎娇吟,吐气如兰,激得拓拔野欲火熊熊,心中一阵欢喜迷乱。想不到时隔四年,竟能与梦萦魂牵的仙女姐姐这般稀里糊涂地裸身缠绵!造物弄人,往往在意表之外。
忽听那两只比翼鸟连声低啼,踉跄扑翔,在白牦牛地毯上交颈欢好,心中突然又是一动:“世人都说比翼鸟乃是姻缘鸟,今日它们将我引到此处,难道……难道我和仙女姐姐之间……”心中狂跳,呼吸瞬间停顿。
四年前在玉屏峰上初见姑射仙子的刹那,他便已情根深种,铭心刻骨。四年来虽然际遇连连,跌宕历练,逐渐少有想起之时,但这份情感却如陈酒佳酿,被他埋入心底最深处,历久弥香。当此刻骤然开启,沉淀已久的相思爱慕登时令他醉意熏然。
却听那童子尖声道:“姑射仙子处子之躯,圣女真元,七郎若能将她体内真元吸尽,那就可列入十仙宝座了。”语气中隐隐有些妒羡。西海鹿女格格笑道:“列入十仙宝座有什么了不得?烛真神他日作了黑帝之位,七郎不就是太子么?那可比什么十仙有趣得多啦。到了那时普天之下哪个美女不是囊中之物?这姑射仙子不要也罢。”
拓拔野正自意动神摇,闻言又是大惊,敢情这七郎烛鼓之竟是水妖烛龙的儿子么?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明白自己现下身在何处。在西海与金族寒荒之间,有一处山脉名曰钟山,虽在金族境内,却是水妖领地。当年玄水真神烛龙便是这钟山山神。烛龙北迁之后,想来这钟山便由其子继承了。
又听烛鼓之嘿嘿笑道:“鹿仙姑是在吃醋么?放心放心,他日烛鼓之登上太子之位,纳你入宫便是。”语气傲慢狂肆,颇有洋洋得意之态。西海鹿女呸了一声,竟似颇为喜悦。
拓拔野心下恚怒益甚,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寡廉鲜耻,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杀机顿起,直想起身出洞,将他们尽数杀了。但转念又想,敌众我寡,未必就能讨得好去。自己败了倒也罢了,但若累得仙女姐姐重落他们掌心,那可是万劫不复的惨事。当下强忍怒意,寻思脱身之计。
眼光四扫,洞中除了那石门之外,别无缝隙。看来惟有从自己掉落下的那个甬道返身冲出了。但那甬道太过狭窄,又极为陡滑高长,想要抱着姑射仙子一起逃离,似乎有些难度。稍作计议,决定带着姑射仙子一前一后从甬道中冲出。
却听那童子咳嗽道:“时辰差不多了,鹿仙姑,咱们走吧。可别搅了七郎的好事。”西海鹿女格格一笑,道:“是了,他都迫不及待啦。”与那童子一道告辞。烛鼓之也不挽留,待到脚步声远去,便转身朝洞门走来。
拓拔野听他脚步临近,心中一凛,既来不及抽身逃离,惟有凝神戒备。姑射仙子低声呢喃,一只手温柔地抚摩他的头发,另一只手抓着他的右手往自己身上按去。拓拔野心旌摇荡,但强敌将至,连忙收敛心神。心念一动,蓦一咬牙,将她经脉尽数封住。
脚步声在洞门外顿住,烛鼓之徘徊数步,发出低沉淫亵的笑声,哑声喃喃道:“仙子,我的好仙子,今夜瞧你如何逃出我的手心窝。”雄浑的声音中夹杂着急迫的渴切、阴暗的喜悦,说到最后几字时,连声音也禁不住颤抖起来。
姑射仙子动弹不得,但体内躁动邪气仍在急速游走,满脸红潮,莹白酥胸急剧起伏,水汪汪的大眼中满是诧异,似乎不明白何以将她突然封住。眼波荡漾,闪过哀怜、苦楚与炽热欲望交织的诸种神情。
拓拔野不敢多看,闭起眼,将她白衣重新穿上,然后迅速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裳,左臂舒展,将她抱在怀中。蹑手蹑脚走到洞门左侧,顺手一点,将地毯上打滚的那对比翼鸟凝为冰块,探手吸到掌中,藏入乾坤袋中。然后轻轻地拔出断剑,守在门侧。
“嘎”的一声,石门霍然打开,一个九尺高的黑衣男子大步冲了进来,喜滋滋地颤声道:“好仙子,七郎来了!想死我了!”作势欲扑,眼见洞中彩光眩然,象牙床上却空无一人,登时僵住。就在这一刹那,后脑一凉,一柄森寒断剑已经抵住了他的脖颈,听见一个少年笑道:“既然想死,那我成全你便是。”
拓拔野脚尖一踢,将石门瞬间关上,断剑刺入烛鼓之粗壮的脖颈,洇出几丝鲜血,笑道:“烛小妖,慢慢转过身来,转得快了,休怪我这断剑将你头颅切割下来。”
烛鼓之又惊又怒,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但念力探扫,发觉那神秘少年真气极强,手中断剑又是木属神兵,当下不敢蛮撞,乖乖转身。拓拔野断剑则依旧抵在他的脖子上,缓缓划过一道血痕。
那烛鼓之高大强壮,浑身黝黑的肌肉似乎要绽裂一般,头顶黑金冠,颧骨高耸,鹰钩大鼻,碧绿色的三角眼深陷两旁,满脸狂妄跋扈之色。额上左右各有一寸突起,仿佛一对犄角。乌金丝绸长衫上绣了许多暗金色的花纹,富丽堂皇,但穿在他的身上却显得颇为怪异突兀。腰间悬挂一柄镶满宝石的玄冰混金弯刀。
烛鼓之那双三角绿眼惊怒交集,恶狠狠地打量着拓拔野,仿佛想将他撕成碎片,冷冷道:“你是谁?竟敢私闯钟山!吃了猛犸胆了吗?”似是突然看清那断剑,面色骤变,叫道:“无锋剑!臭小子,你是那拓拔小贼!”目中凶光毕露,杀气大作。
拓拔野见他受制于己,竟然跋扈凶悍若此,心中怒意更盛,右手轻送,断剑又突入烛鼓之脖颈数分,将他抵得接连后退,鲜血长流,微笑道:“不错,我就是拳打水妖烛龙,脚踢朝阳天吴的拓拔野。你挟持木族圣女,意欲不轨,难道吃了龙鲸胆了吗?”
烛鼓之面色微变,三角眼中凶芒一闪而过,哈哈笑道:“姑射仙子乃是钟山贵客,什么挟持不挟持?分明是你这下三滥的东海淫贼妄图以春药迷惑仙子,想将她从钟山上挟持而走,被我发现之后,又想来胁迫我……”
拓拔野听他居然反咬一口,不由怒极而笑,道:“是么?既然你盛情邀请,那我就胁迫胁迫你罢!”碧光一闪,剑如游龙,真气蓬然飞舞,瞬息间将他周身经脉尽数封住。
心想:“需得先逼他交出仙女姐姐所中的春毒解药。”对这水妖厌憎之至,毫不客气,真气毕集,雷霆般飞起一腿,重重地踹在烛鼓之的小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