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叙:
这个故事说到这里又遇到了特别精彩的情节,精彩得能让很多作家都会妙笔生花,能让很多读者都会参与构思。于是,本人也就把它让开,将它省略,就像上一次处理孟河进入考场的情节一样。
这次,孟河是要闯宫廷了。刚才她向公主证明自己是女的,只是轻轻握了一下公主的手,公主立即就感应到了。但现在,她怎么向年迈的宰相证明呢,何况边上又有那么多官员。唯一的办法,是坦然直言。这一定会让宰相大惊失色。紧接着,她还要说明自己不是金河,这又会使宰相感到自己正面临立朝以来最大的科举丑闻。宰相肯定没法处置如此大事,他的慌张、狼狈、不知所措,一定会让读者如见其人。
更精彩的是,真的金河也将在今夜与老丈一起去闯宫,说明实情。那就是说,这个夜晚宫廷里发生的一切,连平庸作家也会写得高潮迭起。既然有那么现成的惊悚笔墨,本人也就不掺和了。
我们还是避过这个激烈的夜晚,等待第二天太阳出来吧。
宰相被折腾得一夜未睡,当阳光照到大殿的时候,他喝了两盅差役递上的茶,用两个手掌抹了一把疲惫的脸,准备主持朝会。
皇帝照例不上朝,但宰相和大臣们也都只能站着,不能入座,大殿里也没有座。
今天站着的人数很多,昨天刚报到的新科进士,还都没有授予官职,现在也作为“见习官员”站在这里。这些人今天都靓装丽服,但神态谦恭,甚至畏怯,生怕第一天在大殿里有不妥举止影响他日升迁。仔细一看,其中不少人我们在冰河的船上见过,但他们尽量都躲在年长大臣的身后,让人看不太清楚。
皇帝不上朝,是因为自知对大事没有主张,又不希望让大臣们当场看出这一点,因此就让两个小太监进进出出传达他的话语。太监的声音飙得尖细、高远,又拉着长长的拖腔,具有一种巫觋的调门,使人无法清晰理解,却又无法抵拒。
皇上历来对大事说不明白,但对小事,却可以说得比较清楚。昨天晚上公主到父皇那里缠了很久,好说歹说,只是要他把孟河、金河的事看成“小事”。
大臣们来上朝的时候听说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神色都有点慌张。科举的事,说大了关及社稷之本,说小了也关及每个大臣站在这里的资格。历朝都有“科场案”发生,甚至可以严重到诛杀考官、株连九族、血迹斑斑。这个背景,吓得连宰相都不敢为今天的朝会致“开场白”,平日他总是从一开始就执掌着朝会的话语权。这个案子也可以从重论处,但他年事已高,即将退休,不希望在自己任上发生太大的命案。何况,他昨天晚上已经分头盘问了孟河和金河,发觉事情的真相与人们的想象很不相同,理应从轻发落。但如此大事从轻发落,并无先例。因此,他一次次用眼睛瞟向那条甬道,希望“传旨太监”赶快现身。
终于,“传旨太监”慢吞吞地踱着方步走出来了。按照宰相和大臣的心理,他应该飞奔而来。
传旨太监在众目睽睽之下顿了一顿,用脆糯的嗓音说:“皇上有旨,那个女孩子和小男生在考场上调皮捣蛋的事,群臣可以议论几句。”
“女孩子和小男生?”
“调皮捣蛋?”
“议论几句?”
宰相和大臣们彻底糊涂了。
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
很不在意?那怎么会?毕竟,他说了“调皮捣蛋”,对这话的理解,可重可轻。
于是,一次怪异的国务会议开始了。
很长时间,大家都不发声。大臣们倒是不太在乎皇帝的说法,而是在寻找切入口。同样一个事情,从何处切入,可大不一样。这个事情,朝野最大的兴趣点是那个女孩子,不找这个切入口就有背民意,但是……
终于,那个历来被认为“朝中第一谋士”的御史大夫站出来了,说出了大家心中的“但是”。
御史大夫说:“不能把话题落在那个女孩子身上。如果落在她身上,人们会问,全国书生怎么会考不过一个女孩子?难道考官有诈?但看过状元试卷的考官多达二十余名,难道都没张眼?如果承认她确实考得好,那么,朝廷不让女子参加科举考试的国策是否要推翻?因此,切入口万万不可放在她身上。即便朝野对她感兴趣,也不可。”
宰相向来与御史大夫关系不好,但这次却点头了,同意御史大夫的看法。他补充道:“把切入口放在她身上也放不住,我昨天晚上与她长谈了,发现她考状元完全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把这个头衔送给别人。如此落拓潇洒,若要治罪,民心难服。而且,民心总是偏向于弱小,偏向于美丽,她都占了。”
几个大臣都轻声问宰相:“她美丽吗?”
宰相说:“很不幸,她很美丽。”
“因此,”御史大夫把自己的结论说了出来,“我们必须避开她,就像没她这个人。只抓住那个男的做文章,说他名为金河并没有参加考试,却占了状元之名。”
一个大臣说:“这就有罪名了,作弊!”
几个大臣附和:“对,作弊!作弊!”
宰相说:“定他作弊,却不能牵出那个女孩子孟河,那何以为证?”
几个大臣面面相觑:“是啊,何以为证?何以为证?”
还是那个御史大夫。他走出一步,说:“我想过了,这次不要证人,只要证据。证据就是笔迹,让那个金河当着大家的面留下笔迹,然后再与状元试卷作对比,由刑部的笔迹鉴识郎中鉴定后报大理寺,定为殿试作弊。”
宰相说:“看来这是唯一的一条定罪之路了。但遗憾的是,金河不能留笔迹。”
“不能留笔迹?为什么?”御史大夫问。
宰相说:“残废了。”
御史大夫问:“什么时候残废的?”
宰相说:“刚残废。”
“刚残废?”御史大夫和众大臣很惊讶。
宰相就把金河凿冰受伤的事说了一遍。
那批新科进士一听,知道事情与自己有关,却不知道那个凿冰人已经残废。他们又惊又愧,把脸藏在别人的身后。
“顺便说一句,”宰相说,“那个女孩子孟河,就是因为目睹金河因救人而残废,一时感动,代他考试的。”
这下,整个大厅都肃静了。
似乎有人想说话,但刚想开口又咽回去了。
幸好甬道上又传来脚步声。
传旨太监用又尖又高的声音说:“刚才,皇上听到了宰相的介绍,嘴角轻轻抖了一下。”
“抖了几下?”宰相问。
“一下。正要抖第二下时,他开口了。”太监说。
“皇上有什么旨意?”宰相问。
“请听旨——”太监的这个拖腔特别长,那批新科进士一听,膝盖一软就要往地上跪,但一看大臣们都站着不动,也就站住了。
太监传旨道:“从即日起,全国各州府的远航船只,必须配长柄长刃之斧,朕赐名此种斧子为冰斧。即便非结冰之季,无凿冰之用,亦一律称作冰斧。命工部营缮司将冰斧之名正式列入当朝百器简目,位于其他诸斧之首。”
工部尚书大声应道:“遵旨。”
其他大臣小声地重复着:“冰斧,冰斧,冰斧。”
从此,中国有了冰斧。
皇帝果然显得奇怪,居然绝口不提朝廷大案,只说一把斧子,而且说得那么繁文缛节。
只有宰相一脸平静,他听出了皇帝对这一事件的态度。他斜眼瞟了一下刚刚还在大谈作弊的御史大夫,便扬首吩咐:“传金河上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