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好的,你放心徐总,已经装好货了,晚上九点发车!……是,我知道,三十五万张,你放心,一张都少不了!火车专列,有人跟车,后天早上四点到,你记得提前安排好人员和车辆!哎……好嘞,好嘞!哈哈,好,回头见面聊……”
“哎周总,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比较急,我现在人就在货运站呢,您放心,一准儿错不了,刚给四川那边发完,主要是看车次的发车时间嘛,你们江西的那班车是明天上午八点四十发车,我们约好的装车时间是凌晨四点,你放心,我有数,谁都能少发一点,我也不能少了你的不是?二十五万张,我保证一张不差!放心放心,踏踏实实睡觉……”
“哎,喂,何总……”
…………
从下午开始,发行部那边接到的催货电话,就没停过。很多地方的发行公司得到了工作人员的承诺之后还不放心,又纷纷给发行部经理徐兵打电话,一直到晚上七点,都下班了,电话才算慢慢的少了。
幸好,明湖文化已经提前跟铁路部门初步预定好了车厢,这时候虽然是要提前几天,但稍微一协调,倒也不是完全办不下来。
唯一麻烦的就是,上批跟着车押货过去的很多工作人员,按照惯例是要留在当地待上两到三天,实地掌握一下销售情况,然后才会赶回公司押第二批货的,所以,公司里现在的人手是严重不足。
一边是紧急从公司的各部门调拨一些年轻的男职工临时顶上,一边则是徐兵自己亲自带队跑到货运站来监督发货。
齐洁不在,李谦不管,他是这一块儿的第一责任人,自然不敢出了岔子。
不过还好,电话里,齐洁亲口指派邹文槐来过问这件事,算是帮徐兵多多少少的分担了一点压力。
而且,邹文槐虽然现在还只是艺人总监,但公司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果不出意料,接下来他和谢铭远将会成为公司的副总经理。所以,本来只是高半级、且互不统属,但事实上,像徐兵这样的高层,已经下意识地拿他当副总来看待了——谢铭远做了副总,也肯定是以抓技术为主的,主内,而邹文槐则肯定是抓艺人、演出、宣传和发行这一大块,是他正经的顶头上司。
说话间又接完一个催货的电话,徐兵拿起手上的单子又看了一遍,眼见这边车厢快装完了,心里觉得松了口气,一扭头,看到邹文槐过来。
六月末的天气,顺天府这边已经比较热了,晚上七八点钟,暑气尚未散去,邹文槐又胖,恨不得快走几步都得喘,更何况从下午三四点钟开始,他就跟徐兵一起忙着调配车辆出货,到了货运站之后又盯着装货,这一口气下来,他浑身上下已经跟水洗的差不多了。
他走过来,喘着粗气,精神倒是振奋,看了一会儿,扭头对徐兵道:“你先回去吧,我盯上半夜,你记得两点钟过来换班。”
徐兵赶忙推辞,直说自己盯着就行了,让邹文槐回去歇着,邹文槐不耐烦地摆摆手,“少来这套,大家都在一个坑里呢,谁也没架子摆,我上半夜,你下半夜,算我多少饶你点便宜了,赶紧的,睡不多大会儿!”
邹文槐这么说,倒让徐兵不好推辞了,但领导在这里盯着,自己回去睡,这多少还是有些不合适的,再说了,说到发货、装货、跟铁路方面协调,还是自己更有经验一些,邹文槐就肯定差远了。
于是他也不赶邹文槐,但自己也不走,只是笑着晃了晃手里的发货清单,感慨道:“看这架势,第一周就能卖个保底!”
所谓保底,指的是第一批铺出去的货。
具体到周嫫的这张《红豆》,是四百三十万张。
常理而言,专辑上市的前几周,当然是卖的最热的时候,甚至对于绝大多数歌手来说,上市的第一个月的销量,往往能占到整张专辑最终销量的一半左右!明湖文化这边出品的专辑,向来都有持续卖座、持续大红大紫的特色,但即便如此,上市第一个月的销量,也能占到最终销量的三成有余。
发行部那边给《红豆》销售保底预期是八百万张,争取达到一千二百万张,第一批备货是一千万张,首批发货却是四百多万张,按照预期,目前正在发走的这批货,本来是要在三四天之后才发出去的,两批货加在一起,一共是不到八百万张——有这个数量,前俩月都该差不多了。
而首批发货的四百三十万张,应该是预计中第一个月的销量。
但是现在,仅仅上市仅仅两天之后,徐兵作为一个资深的“卖专辑专家”,就立刻调整了自己对这张专辑市场销售成绩的预期。
而偏偏,邹文槐却丝毫都没有吃惊的感觉——要吃惊,今天下午那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和纷至沓来的补货单,已经让他吃惊过了。
首周四百万张……不是没可能!
“地方上这批经销商和发行商们,都精着呢,一个个算盘打得震天响,要不是感觉肯定能卖出去,他们才不会那么着急催货,看来下面卖的确实好!”他道。
徐兵和邹文槐,现如今都已经是明湖文化的小股东之一,周嫫的专辑大卖,公司的预期盈利更高,他们年底能拿到的分红自然就多,那当然是喜气盈盈。
说话间,他笑道:“就这还是没怎么宣传呢,这要是咱老板娘出去转悠一圈,电台呀电视台什么的,都跑一跑,这销量,还能涨!”
邹文槐乜着眼儿看他,“想什么好事儿呢!那俩人,切!谦儿护她就跟老母鸡护着自个儿的鸡蛋似的,他能同意把人放出来做宣传?”
徐兵闻言嘿嘿地笑。
这个话,公司上下也就邹文槐敢说,这个比喻,也是只有邹文槐敢这么吐槽。
顿了顿,他脸上带着一丝笑意,颇有些神往地道:“这要是第一周能卖到四百万张,我的天哪!哎……邹总,你说,东观书店那纪录,不会是又要让咱们明湖文化给破了吧?”
业界公认,明湖文化是破唱片销售纪录的大拿,从何润卿,到廖辽,都视那些令人整个歌坛仰望不已的销售纪录如无物,说破就破。目前来说,东观书店那边的销量排行周榜的保持着,则是四大美人乐队的《曾经的你》。
凭借着当年春晚十分钟的巨大成功,那张专辑一经上市就立刻红遍了大江南北,当时简直卖疯了,而随后在东南亚、东亚各地各国上市,销售情况甚至比国内还要好。可即便是《曾经的你》,当时在上市之前发行部给的备货量,也才不过八百万张,首批发货量倒是有接近四百万张,但当时的催货电话,可没那么急!
邹文槐闻言想了想,摇头,“这个还真是不好说,十四万多张,那个纪录太猛了,很难!你是专业干这个的,你还能不清楚?专辑卖得越好,东观书店在整体销量中占得份额越小嘛!再说了,东观书店第一批发了多少?”
徐兵闻言不假思索,张口就报数据,“东观书店是垂直体系,所以咱们只跟他们的总店直接联系,第一批货是发了十八万张……你不说我还忘了,我看看……没错,果然,东观书店没要求补货!”
邹文槐耸耸肩,“所以喽……”
徐兵想想,不由得叹了口气。
可惜了,东观书店自身的规模,限制了明湖文化进一步打破纪录的可能啊!
近些年,尤其是前几年,国内的电影票房一路涨,唱片市场的大盘也是一路的飙高,据说图书行业也是行情不错,所以很多人都觉得有利可图,几年下来,国内的电影院是越建越多,书店、音像店这种投资小的店铺,更是遍地开花。
相比之下,东观书店尽管也一直在不断地开新门店,但他们的发展速度,是远远比不上民间那么多资本的推动能量的。一来二去,几年的工夫下来,东观书店那边的销量所能代表的市场意义,已经越来越小。
当年九四九五年,包括一直到九六年那会儿,东观书店销量乘以20倍,都还是绝大多数唱片公司估测实际销量的一个公式,但是到现在,就明湖文化自己这边的评价数据,东观书店的销量能占到同时间段内全国总销量的4%上下,就已经算不错了,也就是说,一般他们的数据要乘以25,甚至26,才基本靠谱了。
而偏偏,民间那些遍地开花的音像店和书店的销量,实在是难以完成实时统计,唱片公司自身这边,都只能依靠自己的发货量、各地发行商们的出货量来大概估测,唱片工业协会那边的数据统计,就更是迟缓得只适合拿去做年度总结了。
所以,说到底,目前国内唱片市场有参考意义的销量排行榜,还是得看东观书店——这个是最直接、最直观的销量体现。而中国之声也好,或者其它权威电台的点播榜,则被视为接下来销售趋势的一个预告。
总之,这两个榜单相辅相成。
顿了顿,邹文槐突然扭头,问徐兵,“对了,新订单下了没有?”
徐兵应声回答道:“已经下过了,下午接到各地的催货电话,我们一统计就发现,必须抓紧时间下订单,虽说第一批有一千万张,但要是万一卖疯了呢?两家厂子,一家下了三百五十万,一家二百五十万,老关系户了,又是最大的主顾,他们不敢耽误事儿的,都给我承诺,第一批一百万,五天之内肯定没问题,全部订单,十天之内完成!”
顿了顿,他又道:“其他地方还都好说,下周就要在东南亚上市了,我得过去盯一盯,齐总说她也要过去转转,到时候家里这边,可就靠您顶着了!”
邹文槐闻言皱皱眉头,却还是点了点头,“放心,有我呢!”
最近明湖文化正在大肆的招兵买马,刘梅奉命组建演出部,需要新招很多乐手、演出人员和伴舞,固然是一个,随着何威带人去参加《超级女声》节目组,一下子把明湖文化音乐部这边的人才储备给抽得半空,则又是一个,总之,尽管已经那么多人了,但还是缺人。
这一块儿,有谢铭远在,他是老江湖,又曾担任索尼唱片的老大多年,圈内人脉极为丰富,倒是不需要邹文槐操什么心,甚至刘梅那边,说起资历来,比邹文槐还老,也不需要他担心。
但问题是,人招来了,待遇什么的这些事情,肯定不能按照人事部招普通员工那么谈啊,这个活儿,就是邹文槐这个艺人总监要亲自去盯的。个别高端的,还得邹文槐亲自出面去谈。
再加上《若璇来了》上次跟华夏电视台续签的买断合约又快到期了,该怎么谈,续签多长时间,要什么价钱,这个事儿也是邹文槐的,必须得他去谈。
李谦的第一部电影正在积极的筹备中,这一次李谦固然是事事躬亲,韩顺章和黄文娟都不在,也不用他过多插手,顶多就是给跑跑腿、出出主意、提供个备选名单什么的,但身为明湖文化的艺人总监,眼看李谦拍电影又找了一批新演员,他怎么可以坐视这帮人拍完电影就跑?那肯定得在拍电影之前先把人都签过来呀,到时候一旦电影红了,这都是资源!
别人还好说,像那个话剧社的周智豫,这边一招呼,人家痛痛快快地就签了合同了,那架势,连合同内容都不带看一眼的,痛快到让分身乏术的邹文槐都恨不得抱住他亲两口。但那个鹿灵犀和何颖玉就比较头疼了!
鹿灵犀犹犹豫豫的,看合同就跟看着卖身契似的,何颖玉更过分,那丫头压根儿就不想签!说什么自己才刚上大一,还要学习呢,怕公司这事儿那事儿的!
拜托,到时候电影出来了,你要是没红,能有什么事儿啊!你要是红了,你不签个经纪约,什么事儿都得自己打理,那不事儿更杂乱?
到最后,邹文槐好说歹说,还无奈地把她的师兄朱强搬出来做例子,这才说服那丫头签了字——代价是自己亲自带着她把明湖文化的仓库扫了一遍,把过去明湖文化出品的所有唱片,让她每份三张,给打包走了好大一纸箱!
总之,那丫头狡猾狡猾的!
就这还不算完,他手里目前压着好多个本子,一大半是找白玉京的,一小半是找朱强的,甚至还有一份从美国发来邀请廖辽去客串镜头的——朱强还好说,那小伙子特别低调、踏实,有戏可演,剧本不错,待遇又过得去,人家就二话不说,接!白玉京就特别难伺候,这也不接,那也不好,整个一个姑奶奶!
拜托,你一集的片酬是十五万啊姑奶奶,目前国内电视明星这一块儿里,男男女女打包算,你都是独一份了!就算不愿意接电视剧了,电影片酬还有人给开到一百万一部戏呢!这你还想怎样?
但是,不接!
前段时间好不容易看中了一个剧本,说感觉不错可以试试,邹文槐激动得都快哭了!屁颠屁颠跑去跟人家制片方谈片酬,结果剧组预算不多,比较穷,只能给开到一集五万五,任是邹文槐再怎么敲诈勒索,也是再也榨不出油来了!
可是,五万五一集啊,跟十五万一比,这也差太多了,连一半都不到,三分之一!这不是自降身价么?对方就算再有诚意,戏再好,这部戏接了,要是红了还好说,这叫艺术家范儿,为戏不为钱,传出去名声好得不得了,眼光也值得大夸特夸,可要是万一扑街了,你这身价可就短时期内上不去了!
官司最终打到李谦那里去,偏偏李谦还宠她,剧本看完了,就一句话:接!
那就接!
然后,不断的有歌手、经纪人等频繁的接触、联系,表示希望等原有合约一结束能跳槽来明湖文化,这都已经不算事儿了,家常便饭而已,李谦还下旨让他继续帮忙搜罗一些好的、还没有崭露头角的词曲创作人,这个也算小事了……眼看《超级女声》那边80进20进行的如火如荼,他作为艺人总监,必须要考虑为接下来即将出现的这批选秀女孩们预备至少五到八份歌手合同了……
总之,千头万绪,马不停蹄。
他都有点担心去年包养的那个女孩会给自己戴绿帽子了!
虽然约好了三年,时间一过钱货两清,她爱让谁睡让谁睡,跟自己没关系,www.youxs.org,可不能出那么丢人的事儿!
不过呢,周嫫的专辑大卖了,终于大卖了,哪怕再忙,哪怕所有的事儿都压过来,他也说不出一句推辞的话。
这么多年了,自己辛辛苦苦的跟那个姑奶奶缠到现在,为的不就是今天么?
麻痹的,谁还敢说老子眼光差?谁还敢说周嫫出不来?谁还敢说自己那么费劲儿的捧周嫫捧了十年,结果只收获了一个爱唱就唱不唱就闪的傻丫头?
这个傻丫头哪怕歇三年歇五年都不怕,只要她愿意唱,她一张口,一张专辑就够你们忙活三年五年做出来的那些破专辑都卖不出来的销量!
以前卖不好,一是因为小众,市场还没培育起来,二是因为她还没碰到对的那个人!现在碰到了,弄死你们丫的!
扬眉吐气!
虽然这会子忙活了好几个小时,到现在连晚饭都还没吃,一方面饿得前胸贴后脊梁,一方面也是累得腿都软了,可看着那帮装货工人成箱成箱的往车厢里搬唱片,心里想着这些唱片在几个小时之后就将出发,一路穿山过水,然后倒腾成汽车货箱,再然后可能就是摩托板车,到最后,它们被送到一家又一家的音像店里,甚至来不及摆上货架就被抢购一空……
邹文槐下意识地双手叉腰,不知不觉脸上就笑眯眯的,看那意思,指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笑出声来。
他长得胖,肚子又大,这会子双手叉腰,还别说,挺有股子气势的。就是一旦配合上他脸上那副笑容,顿时就气势全无了。
“邹总,邹总……”徐兵碰碰他。
“啊?”邹文槐回神儿,“没事儿,家里我盯着,你放心去!”
徐兵闻言无奈地撇撇嘴:这都几分钟之前的话题了好吗?
…………
徐兵也不知道一向以懒散著称的邹文槐,这是怎么突然就来了那么一股子劲儿,非得要亲自盯上半夜的装车,徐兵拧不过他,再加上他自己也的确是又累又饿了,最终,还是他先走一步,约好了两点钟过来换班,留下邹文槐带着部分明湖文化的工作人员在这里继续指挥装车和发货。
但说好两点,他一点半不到就来了,这回邹文槐倒是没用催,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几眼站台上那一箱子一箱子的唱片,扭头走了。
半夜,路上人少,车少,开车走着走着,邹文槐下意识地有点走神,不知不觉就把车子开到了羊圈胡同。
等车子拐进胡同,远远地都看到门口那辆长城越野车了,他才突然醒过来,嘎吱一脚刹车,整个人愣在了车里。
过了足足好几分钟,他才有松开刹车,让车子缓缓起步,慢慢地往那扇熟悉的大门门口开过去。
此刻深夜两点,周围万籁俱寂。
胡同深处那三户人家的狗听见外边的动静,叫个不停。
若在往日,邹文槐特别讨厌那三只狗,李谦曾经想给周嫫弄条狗养着,他是反对的最坚决的那一个!最终还是让他给破坏掉了!
这也就是上年纪了,没小时候那么浑了,搁在十几岁那个时候,还能让它们叫唤那么些年?早给你偷走杀了吃肉了!
但偏偏,此刻深巷犬吠,月色笼明,邹文槐心里竟是出奇地第一次对这犬吠声,没有了丝毫的厌恶与嘴馋。
“这个点儿,估计那俩货早就睡着了。该!叫你作!弄那么些个!现在有你难受的了吧?这边这个怀着孕呢,你肯定得多陪陪呀!但陪是陪,你干搂着不能办事儿,那边倒有的是现成的,还说不定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想着你呢!可你搂不着……你就干靠一段时间吧!该!”
车子在门口缓缓停下。
他下车,抬头看着这两扇那么些年来自己进出过不知道多少次、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甚至比对家里都更熟悉的朱红色大门,缓缓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缓缓地、但是无声地笑起来。
但笑着笑着,他抬手抹了一把脸。
月光如银,照在他的脸上。
那眼角处反着光的,是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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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进前三十名也没差多少票了,兄弟们,再加把劲儿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