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命题

陆行之是被苏烟轰出卧房的。

尽管他觉得自己冤枉至极,

那又怎样?

谁让他夫人生气了?

作为一个有节气的男儿,他绝不能睡长廊,更要坚定执行夫人交代的话。

他从半掩的雕花窗飘进去。

美人儿已从浴桶里出来, 气鼓鼓地侧躺在心形大床上, 背对着他的脊背僵硬。

他不理,将美人儿翻过来正面向他, 愣是不许她捂面, 坦荡荡地褪下华袍和长裤,光着大长腿迈入浴水中。

嗯,

夫人用过的浴水就是香。

可惜了,依着她傲娇的性子,断然不会过来伺候他。

没关系,他不介意。

沐浴完, 他随意擦了身子, 勾了置物架上一方大红色长缎, 裹在腰I腹处, 露出精壮的上半I身。

他没着木屐履, 赤足踩在冰凉的木质沉香地板上, 行至大床前,撩开若隐若现的蚊幔,从背后环住清冷的美人儿。

她似是气极,又似是娇羞, 总归面颊红得发烫, 一直背对着他。

她没穿那套别有情致的丝质小裙,改着寻常穿的中衣中裤, 将一身的曼妙遮得严实。

他不管, 捉了她的手儿贴上他的心口,

“要不要瞧瞧?”

“为夫身上这套和你没穿的那套是一对。”

叫什么来着?

哦,陈宝儿说这是----雅趣装。

确实有些难为情,就这么一块破布,能捂得住啥?daqu.org 西瓜小说网

稍稍步伐迈得大些,能叫人看得一清二楚。

还好是给自家夫人瞧,不亏。

苏烟不回话,眼睑闭得很死。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她卷翘的长睫和微翘的红唇。

他失笑,“为夫全身上I下,哪一处你都看过,”

“可不许再说我占你便宜。”

他在她红唇上狠狠亲了一大口,嗅着她墨发的清香,揽着人儿心满意足地睡去。

翌日是击鞠比赛的决赛,上京对北境,胜者为此次击鞠比赛的桂冠。

本就是友情赛,加之陆行之和北境皇关系好,两边的参赛者甚是放松。

决赛定在巳时两刻。

时辰尚早,陆行之给参赛的兄弟们讲完上场的注意事项后,和纪沐尘霍修染在赛场边上闲聊。

三兄弟说起十二年前崇远的那桩秘案。

当时崇远被查出贩卖私盐,先帝勃然大怒,怒斩包括崇远知县在内的六千三百七十二人。

纪沐尘,“陆哥你不是让我查是否有侥幸活下来的人么?”

“真有!”

纪沐尘派出的探子回话,当时有一对母女因去邻县走亲戚,躲过一劫。

那妇人性子温和、举止端庄,领着个漂亮女娃娃在附近的县城乞讨,很多人都晓得。

还说那女娃娃生得极为娇I媚,嘴巴特别甜,小小年纪哄得大老爷们给钱她去私塾读书。

据私塾先生回忆,那女娃娃姓丁,叫丁卿。

霍修染,“......丁卿?卿卿?”

这个人物他听说过,上回查丁婉儿的时候,曾有这么个人在徐州清远一带活动,因着貌美和好手段,在商贾圈里很出名。

陆行之蹙眉,“丁卿?丁婉儿?宛若类卿......”

纪沐尘,“是丁婉儿!丁卿是她的化名?或者说丁婉儿才是化名!”

陆行之点头,应该是了。

哪有年纪、外貌、活动轨迹如此相似的人?

看来,那丁婉儿也是个可怜人。

年幼丧父,打小吃了数不尽的苦,长大后对金钱和权势生出了扭曲的心态。

走江湖的人,心眼不是一般的多,中途结实了老实本分的门武委实正常。

霍修染,“丁婉儿不是还有个母亲么?试试从这个方面下手,看能不能查出点什么。”

纪沐尘耸肩,“我尽力了,没查得到。”

说是那妇人有一回过大桥的时候,遇见涨水掉入河中。

妇人拼了命把孩子举到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孩子得救了,妇人自个冲到下游,尸体都没捞着。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的六年里,丁婉儿一直在崇远附近活动,估计是存了心思寻母。

若是找着了,凭她后来的地位,怎么着也该把人接到皇宫享享清福。

丁婉儿母亲这条线是行不通的。

陆行之,“那就查当时办案的官员。”

能深得先帝信任、又有实权经手这么大案子的,朝堂上没几人。

就从这几人着手。

虽然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但只要有心,该能查到点什么。

纪沐尘领命,“是!”

聊完这件案子,三兄弟说起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事。

霍修染,“你们听说了没?宫里出了个‘神明’,传得可玄乎了!”

昨日承乾殿的曲公公领着一班小太监,跟着永康帝去奉安殿。

奉安殿是一座七层高的殿宇,是天子祭拜天地、问神明之处。

神明一说,前朝时早有传闻,但真正见过的有谁?不过是人云亦云、以讹传讹罢了。

昨晚不同,好多个宫人见到,纷纷跪在地上请求赐福。

据看到的宫人回忆,“神明”就跟话本子里的描述一样,悬在空中、身上散发出一层薄薄的、温暖的光晕。

“神明”的声音缥缈,似虚似幻,似沉似实,直击灵魂深处......

“等会,”纪沐尘打断霍修染,“你确定这是‘神明’,不是江湖术士?”

赐福一个永康帝已不得了,还要雨I露I均I沾、恩泽大地?

这个“神明”心怪好的哩!

“要是这世间真有‘神明’,那爷爷我就是玉皇大帝!”

陆行之一直没说话,思量片刻后,看了眼日头,

“要不咱们今晚也去求个赐福?”

霍修染,“那不行,人家都说了,‘神明’一个月显化一回,陆哥要真想去,得等到下个月的今日。”

纪沐尘用折扇拍了霍修染一下,

“傻啊你?这都听不懂?”

霍修染错愕半息,随即笑道,“是我愚钝,是我愚钝。”

恰好蒙族的布日古德走了过来,朝陆行之客套几句后,指向陆行之腰间挂着的一枚原木色楠竹。

“陆兄,这是你们上京的新风尚?”

“多别致的小玩意,好看。”

瞧这方楠竹,正面贴有干枯的腊梅花和绿色的树叶,背面写有舒雅的字体,尾部吊有一枚蓝色的流苏。

看起来十分雅致。

陆行之笑了,将原木色楠竹取下,仔细地展示给布日古德瞧,说别看这字小,其实是首生辰贺词,将他的名字藏在每一句诗词的末尾。

“我夫人送的,不值钱。”

“这哪是钱的事?”布日古德叹道,“这是人家对你的情谊!陆兄,好福气啊!”

陆行之颔首,连声说是。

一旁的纪沐尘和霍修染相似一眼,无奈转过身去。

这已经是今日的第九回了。

但凡有个人来问,陆哥必拉着对方说一通;

不问也没关系,

人家有的是法子让对方问。

先别说一个大男人腰上缀书签合不合适,光是陆哥这显摆的劲,已然叫人受不了。

求你了,

当个人吧,低调些吧!

观看比赛的凉亭里,陈宝儿缠着苏烟笑。

“阿姐,我送给你和姐夫的礼物可还喜欢?”

苏烟拧眉,“......嗯?”

陈宝儿“呀”了一声,不断朝苏烟眨眼,小声道,

“就是雅趣装呀。阿姐不是最喜欢大红色么?是不是很好看?是不是把姐夫迷得不要不要的?”

苏烟听懂了,陈宝儿说的是那套丝质小裙,和陆行之裹在腰间的长缎是一对。

想起昨个他的疯I狂,她简直不愿回忆。

跟个幼稚鬼一样,非得计较她脱口而出的话,死活当着她的面脱衣,还拉着她的手摸他的腹肌。

说他有八块,每一块都是练出来的,手感极好。

好什么?

烫人得很。

幸亏没强求她同他共浴,否则她非得把浴桶都掀了。

话说,习武的人身段确实不赖,长胳膊长腿的,肌肉紧实、线条流畅,尤其是那处......就,额,嗯,雄I伟。

只是头一回见,吓得她慌慌张张捂住双眼。

今早起床后特意照了镜子,生怕自个的眼睛长小米粒。

还有,他真的不害臊,裹个大红色的长缎,骚I里I骚I气的,看着揪心,他怎好意思在她面前晃悠?

还热忱地贴上来、搂着她不放,

虽是没做什么,但他如此“赤诚相待”,她生怕一不小心就碰到不该碰的。

害她紧张一晚上,动也不敢动,憋到天明实在忍不住了,才卸下防备睡会。

她突然的羞涩落在陈宝儿眼底就是有戏。

陈宝儿,“要不要阿妹再送你们一套?”

苏烟没回话,沉着脸掐了宝儿一下,宝儿就捂着嘴笑,老实了。

不过,宝儿的话倒是提醒她。

昨晚口不择言的时候,她确有怪罪他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他解释了,她不仅不听,反怪罪他。

她深吸一口气,很久没有说话。

场上比赛正盛。

这是最后一场,两支参赛队伍拼尽全力、尽展男儿威风。

也不知陆行之是不是有意的,上京竟一直落后一筹,等到结束的前一刻,才和北境打成平手。

众人欢呼。

不管怎样,比的是友谊,上京和北境国的王孙贵族们看得高兴,才是最重要的。

比赛结束后,十几只参赛队聚在一起庆祝,一直饮酒到夜幕深沉。

明后几日,会是百花宴的散别宴。

邻国的王孙贵族们聚在一起共享盛世晚宴,之后离开上京。

月上枝头,银辉浅浅。

击鞠决赛的晚宴上,各国的王孙贵族们喝得酩酊大醉。

陆行之和纪沐尘霍修染对了个暗号,悄悄离席。

他们三个去了奉安殿。

为了查“神明”的真假。

平日里,奉安殿除了打扫的宫人,严禁闲杂人等靠近。

三兄弟摸黑偷摸进去。

此刻,奉安殿无人。

几人来到最高层,一口巨大的香炉迎面而立,香炉前面烛火正旺。

纪沐尘蹙着鼻头,摇了摇折扇,

“这么大的香火味儿,永康帝怎么受得住?”

“丁婉儿一身的脂粉味,人家尚且下得了口,”霍修染冷嗤,“这点香火味算什么?”

说着指向高高的香炉,“这能飘得上去?再好的轻功也不行吧。”

习过武的人都知道,所谓轻功,多少得借助一些外力,竹叶啦,树梢啦.....甭管多不起眼,总得有那么个“外力”,不然真成神仙了。

陆行之跳上香炉,四处查探一番,在香炉的顶部发现一个小小的凸起,不大,一节拇指那般长,从底下望过来,未必瞧得清。

他失笑,当即叫纪沐尘上来试试。

纪沐尘试了,尝试了好几回,摇摇晃晃站不稳。

“陆哥,这太难了,要想立在上面,轻功至少和你不相上下。”

霍修染蹙眉,“光凭这一点不能说明什么。”

宫人们说了,“神明”身上散发出一层薄薄的、温暖的光晕。

有哪个凡人会发光?

陆行之也不解释,只负手站在香炉之上。

他背对着两兄弟,望向天际孤冷的月。

晚风吹拂,荡起他宽大的衣袍,朦胧的月色使他的背影蒙上一层清雅的灰,隔远了看,如同雾里看花,真有一种“谪仙在世”的神秘。

激得霍修染艹了一声,“陆哥,瘆人得很。”

陆行之抬手,示意两兄弟安静,用一种缥缈、似虚似幻,似沉似实的声音说话,

——“尔等凡尘,所求何物?”

这声音还真是直击人灵魂深处,吓得纪沐尘使劲搓胳膊,

“陆哥,别这样,我鸡皮疙瘩都起了。”

恰在这时,弯月移到了陆行之的斜上方,透过敞开的窗户照在陆行之身上,让他浑身氤氲着一层金色的光。

如同神明降临。

纪沐尘和霍修染双膝发软,差点跪下,却也清晰地意识到,

哪来什么“神明”?不过是活人的小把戏!

陆行之从香炉上跳下来,拿出一颗黑色的小药丸给两兄弟瞧。

“江湖术士常用的小手段,不足为奇。”

只要提前服下此药丸,一盏茶功夫内会变声。

陆行之来之前含了一颗,说出来的声音与往常大不相同。

纪沐尘霍修染恍然大悟,直说这骗子装得可真像。

可纵观整个上京,轻功能和陆哥相提并论的,只有一人,就是黑影。

不,准确的说,黑影的轻功略胜一筹。

纪沐尘,“难道是黑影?”

不太可能啊。

若是黑影有挟持永康帝的想法,早在丁婉儿入宫之时便有大把机会,何苦等到现在?

霍修染也想不通。

陆行之轻勾唇角,“你们忘了一个人,门武死都要护着的人。”

此人和门武同出师门,习的是同一种轻功,就藏在上京的某个角落,秘密观察着一切。

看不见摸不着,不知是敌是友。

唯有那人,有此等本事。

陆行之眸色深深,“他总算坐不住了。”

定国公府。

陆行之回到兰宇轩的时候,见院子里人影浅浅、烛火习习,婢女们行走穿梭动作放得很轻。

亥时已过,想来苏烟已经入睡。

过了月门,透过六扇苏绣屏风,看到拔步床上隐约有一道起I伏的曲线,他不禁笑着,缓缓放下手中的珠帘。

沐浴更衣后,他不疾不徐行至窗畔。

他没有沐浴后马上入睡的习惯,总会在窗畔吹吹冷风,可能擦拭他的屠龙宝刀,可能批阅军中的折子,也可能拿出他的宝贝册子学习。

桌案上有一个褐色的精致小礼盒,不大,长长的,他蹙了眉心,总觉得在哪见过。

直到他看到盒子上方刻有一朵白莲,他疑惑的目光瞬间变得幽邃。

这......不是四年前,苏烟送给闻兮的礼物么?

当时他误会了,以为这礼物是送给他的生辰贺礼。

怎会在此?

不是已经送出去了么?

他望了眼床榻上的人,深吸一口气后,打开礼盒。

盒子里装着一把精致的木质小剑,灰金色的,用金丝楠木雕刻而成。

看这成色,有几个年头,并非最近刻成。

剑柄上书几行清雅的小字——

——“陆哥哥,十七岁生辰快乐!烟儿妹妹赠。”

陆行之恍然一震,四年前的回忆波涛汹涌般袭来。

原来,苏烟当时准备了两份礼物?

一份给闻兮,一份给他的?

只是两份礼物的礼盒一模一样,导致他误会了?

愧疚如黑暗将他吞噬。

若不是他当初不问不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还同她大吵一架,是不是这份礼物她早就拿出来了?

她不是心里没他,而是被他气坏了。

他握紧拳头,恨不能给当初的自己狠狠一拳。

只是......这个礼盒从何而来?她不是失忆了么?还能记得从前的东西放在哪?

他寻来如意询问,得知是他昨日在游船上提及,苏烟想起前几日整理小金库的时候,翻看过她从前的嫁妆,隐约记得有这么个玩意,遂命如意翻了出来。

陆行之听完,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懊悔。

庆幸她不记得他从前干的蠢事?庆幸她不记得他的伤害?

还是懊悔自己不曾对过去的她说一声抱歉?

他心中难受,拖着沉重的步伐行至寝卧,就着锦被将床上的人扑了个满怀,在她颈畔不断地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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