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湖

陆行之懊悔得直想扇自个两巴掌。

有没有搞错?

他就是随口一说, 哪真有那么大度?

他更没想到,苏烟居然真要和小白脸私I会!

深夜、孤男寡女、曾经的知己、如今的惺惺相惜......他光是想想,就觉得心底有根焦灼的刺, 刺得浑身不舒I坦,似乎下一刻两人就会情定月下、携手而逃!

偏生他已经放出大话了, 再纠结反悔就不是心胸狭隘的问题了, 而是会直接惹毛夫人、极可能落得个妻离家散的下场。

苏烟不许他跟着, 说这是她和闻兮约好的, 将他留在国子监门外。

他气得快发疯,却也只能干瞪眼,面上装作大度, 笑着挥手说不急,慢慢聊。

不急个屁?

他急得恨不能马上黏上去!

在苏烟入了国子监后, 当即派了几十个侍卫将国子监围得严实,哪怕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至于去荷花湖游玩?

他哪还有雅致游玩!

他就守在国子监门口,看那小白脸如何拐I骗他夫人!!

荷花湖那头, 纪沐尘和霍修染等了好一阵不见陆行之过来, 意识到可能有突发情况, 先送了陈宝儿回侯府,再立即赶往定国公府。

听说陆将军去了国子监, 两兄弟大致猜到了些。

到了国子监, 见陆行之坐在路畔的马车上,双臂环在身前, 透过半掩的竹窗, 密切注视着国子监里头的动静。daqu.org 西瓜小说网

两兄弟坐到陆行之的对面。

纪沐尘, “要不兄弟帮你进去瞧瞧?嫂子不许你跟着, 没说不准我俩跟着。”

霍修染, “就是。大半夜的,男有妻女有夫的,像什么话?”

陆哥啊,就是太惯着嫂子。

这种事,男人一定不能忍,得坚决捍卫夫君的权力!

陆行之不回话,两兄弟以为他默许了,下了马车跳上屋脊,不过几息又回来。

完全需不着他俩嘛,

房顶上、屋脊上、草丛里、花坛后、廊角处......全是陆行之的侍卫,哪还有纪沐尘和霍修染落脚的地?

两兄弟随即宽慰陆行之,说嫂子心头只有陆哥,再好看的小白脸也诓不走;

说嫂子处事有分寸,不会做陆哥难堪的事;

说他们去看过了,里头除了嫂子和闻兮,还有好多仰慕他们的学弟、从前的夫子、打扫走廊的仆从......委实谈不上单独相处,更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陆行之紧绷的面色适才松了些。

三兄弟说起十二年前的崇远贩卖私盐案。

纪沐尘,“陆哥不是让我查当年参与案子的官员么?”

呵,

一个都查不到。

那件案子像是被人凭空抹去,没有卷宗、没有参案人员的记录,但凡可能和案子相关的人要么官职太高不敢查、或者查了不会说真话,要么已不在朝堂。

纪沐尘,“不过我找到突破口。”

纪沐尘翻出那段时日城门口的出行记录,列出因公办职的官员进行筛选,最后得到一份名单。

有趣的是,名单的人不是告老还乡就是调任偏远之地。

不过,这些人都和同一个人关系甚好。

那就是定国公。

纪沐尘苦笑,“陆哥,咱们查来查去查到自家人头上。”

早些干嘛去了?

该直接问定国公多好,省了多少事。

陆行之眸色深深,许久没有说话。

国子监内,

苏烟和闻兮漫步在庭院。

两人是国子监有名的才女才子,堪堪进入大门,有学弟上前讨要诗词。两人亦不拒绝,笑着应下。

闻兮着一身飘逸的白,俊雅温润、昳丽多姿。

他的脖颈处有几道勒出的红痕,似坊间传闻的那样,不过他没有刻意遮掩,也不会有学子贸贸然提及。

在学子们看来,北境的唐碗公主哪里配得上大京第一才子?

若不是使了下三滥的手段,怎有福气嫁给闻兮?

当真委屈闻修撰!

闻兮和苏烟走入他们曾经读书的室堂。

一路上,他始终和苏烟保持着一个臂膀的距离,不算近不算远,恰到好处的分寸。

他指向第二排第三个位置,笑道,“这是你当年的座位。”

苏烟指向旁侧的位置,“我记得,我们当年是邻桌。”

三年前,两人约定,要做一世的知己。

若有谁离开上京,离开之前便相约在国子监,做最后的告别。

今晚便是最后的告别。

都说临行前人会格外柔软,苏烟亦是如此。

“我记得你当时很喜欢用小刀在桌上划,划了一道又一道。”

闻兮笑了,轻抚桌上他曾经刻过的痕迹,

“同你认识一日,划一刀。”

“三百七十三日,三百七十三刀。”

直至她后来离开国子监。

他回忆着过去,白皙俊美的面上浮现出少有的温清。

“你是第一个给我买酥油饼的女孩,第一个不嫌我出生卑劣的女孩,”

“也是第一个看到我眼底悲伤的女孩。”

那个时候,他是祭酒从乡下特招的才子。

文思敏捷又如何?学富五车又如何?

一个乡下来的无父无母的野孩子,在一群不学无术的京中富家子弟中间,是格格不入的那个。

他没有精致的华裳,日复一日穿着淡雅的白;

他没有结交友人的习惯,安安静静地坐在位上,不与人说话、不同谁打闹;

他总能得到夫子们特别的关注和盛赞,却也引来同窗的嫉妒和挖苦。

是她,

是她将欺负他的男孩告给夫子,是她和他穿了同样低调的白,是她自告奋勇和他邻桌、带他结识同窗、带他熟悉国子监的每个角落。

她会日日跑去西街买葱油饼,却说太腻了,她吃不下,塞给他;

她会抱怨父亲苏德怀真抠门,她每月的零花其实和他一样多;

她会邀请他去府上做客,让后厨的麽麽做好多他叫不出名字的菜。

他看向她的眼睛,眸底有清透的湿意。

“三年前的问题,我再问你一次,你会怎样回答?”

三年前,他的问题是——明知不可得,却执意求之,该如何?

当时的她以为他问的是前程,是这样回答的——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得呢?

现下想想,他问的......该是情谊。

怪她,从不知她细微的付出,会在他的世界里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她那时年幼,不过十四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不知情I爱为何物,唯有一颗热忱的心。

再次面对他的问题,她学会了隐忍。

“......什么问题?我忘了。”

这个回答让闻兮狠狠一怔,蜷缩着的指甲陷入肉里,她在他朦胧的眸底看到显而易见的悲伤,似秋水般摄人心魄。

她笑着,一如既往地坦然。

“闻公子,往事不可追,学会放下才能拥抱未来;”

有些东西可以强求,比如命运、比如仕途;有些东西或是命中注定,比如姻缘。

她说起她和陆行之。

“前几日翻阅旧物,发现我五岁那年的生辰愿望是嫁给陆行之;”

“很庆幸,我的愿望实现了。”

国子监外头,侍卫单膝跪在地上,向车内的陆行之汇报苏烟和闻兮的事。

陆行之听完,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外头的侍卫,不确定道,

“两人一直在庭院闲逛?去到室堂没关门?”

“小白脸说起从前,少夫人没感动?”

“还说她小时候就想嫁给我了?很庆幸做我的夫人?”

啊啊啊,

他乖乖媳妇真懂事!不和外男亲近、不给外男靠近的机会、同时给足了他做夫君的颜面!

夫人威武!

夫人大气!!

夫人天下第一甜!!!

他恨不能立即冲进去,抱着他媳妇儿在荷花池畔转三圈、捧着脸蛋儿亲一大口,敲锣打鼓让国子监的夫子们都看看,

他的夫人何其在意他!

闻兮?

别想了,夫人压根不屑多看一眼!!

侍卫,“......”

将军,您这是不是偏激了点?

少夫人对闻公子很客气,不仅看了很多眼,还笑得很开心......

霍修染被陆行之搞得快要分裂了。

陆哥已经来回问了八遍!

陆哥不嫌烦,霍修染耳根子都起茧了!!

“是是是!陆哥,人家说得很清楚了,嫂子故意气小白脸,想让小白脸死心!”

“你就放一万个心吧,小白脸哄不走嫂子!!”

“我能不知道?”陆行之睨过去,“我是这么小气的人么?我对她有信心!”

霍修染,“......”

纪沐尘,“......”

刚才是谁要死要活、惴惴不安、度日如年的?

刚才是谁派了那么多侍卫紧随其后的?

男人啊,

骗自己最有一套。

陆行之问侍卫,“后来呢?后来两人啥也没说?闻兮送了礼物就没了?”

侍卫,“回将军的话,是的。少夫人和闻公子已在出来的路上。”

陆行之望向国子监门口,果然看到苏烟和闻兮在话别。

不过,门口不止他们两人,还有一群依依不舍的学子。

依依不舍个啥?

赶紧说完,赶紧放他媳妇儿回来!

陆行之等得煎熬,撩起衣摆下了马车。

他一出场,客套话没说几句,学子们很“懂事”地挥手告别,闻兮也没久留。

仿若大家都猜到他是来“捉人”的。

无所谓,他只要他的乖乖媳妇儿。

上了马车,他搂着人一顿猛亲,亲了额头亲鼻尖、亲了眉眼亲睫毛、亲了左颊亲右颊......直亲得苏烟躲避不及、蹙着柳叶儿眉喊他消停些。

马车里,还有两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正盯着小两口瞧,是纪沐尘和霍修染。

两兄弟饶有兴致,丝毫没有要避嫌的意思。

直到陆行之斜睨过来的视线凌厉,两兄弟默契地低头,用广袖遮住面部。

一息,二息,三息......

咋的?

他们还不能坐马车?非得下去?

不是说等嫂子出来了,大家一起去荷花湖?看醉美的星空?听浪漫的蛙叫?

纪沐尘摘最大的莲蓬?霍修染烤最鲜的螃蟹?

光使人干活,不许人看点刺I激的?

纪沐尘和霍修染相视一眼,

得嘞,

还是别讨人嫌,麻溜去了后头的马车。

苏烟不由觉得好笑,轻推陆行之一把,

“你干嘛这么凶?”

陆行之也笑,抱了苏烟坐到他腿上,拿过闻兮送给她的礼物。

这是一个雅致的长方形小礼盒,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握在掌心很轻巧,不重,算不得奢华之物。

陆行之:“......夫君帮你打开看看?”

得了苏烟的允许,陆行之打开小礼盒。

一阵淡淡的雅香袭来,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陆行之以手为扇挥了挥,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只在小礼盒里面刻了几个字——祝安好。

陆行之:“怎么是空的?”

苏烟摇头。她哪知道?

闻兮出室堂的时候才给她,她总不好当着人家的面打开瞧。

或许,闻兮要送的就是一个礼盒?

陆行之实在想不透闻兮的用意,随手将礼盒扔在长桌上,捉了媳妇儿往怀里揉,说他心情好,要带她去游湖。

苏烟,“......”

大半夜的,该就寝的时辰,不回兰宇轩往外头跑?

荷花湖有金子?非得去?

陆行之在她小巧的鼻头点了一下,“对,有金子。”

国子监路畔的老槐树下,闻兮站在阴影里,看着陆府的马车渐行渐远。

那如玉的指苍白得紧,藏在宽大的袖子里,颤抖个不停。

黑影飘过来。

“你不怕伤了你的心头好?”

闻兮冷嗤,“不会。陆行之一定先打开礼盒。”

依着陆行之善妒的性子,他定想知道里头装了啥,也不会允许任何男儿对他的夫人有非分之想。

陆行之绝对想不到,这个小礼盒,本就不是送给苏烟的,而是送给他的。

闻兮临行前——送给陆行之的大礼。

黑影失笑,攀上闻兮的肩,“陆行之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回回栽到你手上?”

“太残忍了。”

苏烟随着陆行之来到荷花湖畔。

不是从皇家园林的入口进去的,而是荷花湖僻静的另一头。

湖畔晚风轻拂、星空曼妙,蔓延数里的荷接天碧日,偶有莲花的淡香伴着池水的清新袭来;

边上草丛堆里虫鸣声切、荷叶上蛙跳逐戏。

纪沐尘和霍修染早就到了,忙着在一块空地里搭帐篷。

陈宝儿插着腰指挥两个大男人干活。

“快些快些,我要和阿姐的帐篷一模一样!”

不是她矫情,她都已经睡了,纪沐尘非得把她从床榻上拽起来。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纪沐尘那货从窗子里偷摸进来,拿了把烤串在她鼻跟前晃。

她哪里忍得?

吃了宵夜自然睡不着,换上便服翻墙出了府。

等到了荷花湖,映入眼帘的不是绝美的夜景,而是粉色的帐篷!

帐篷尖尖的,不大,里面刚好可以躺两个大人。

地上铺着一张柔软的垫子,垫子上面有厚厚的褥子和一层雪白的狐狸毛,还有两个心形的软枕、一张薄裘。

帐篷里面吊了一盏白玉兰挑灯,昏黄的烛火将粉色的帐篷照得温暖又明媚。

帐篷外头则挂了十几个驱蚊的香囊。

陈宝儿几乎尖叫着冲过去,看到香囊上绣的“苏”字、还有软枕旁摆着的书册,顿时明了,这是姐夫给阿姐准备的呢!

再看另外三个帐篷,黑漆漆的、方方正正的,

真丑!

陈宝儿才不要睡那么丑的帐篷,当即让纪沐尘和霍修染整个漂亮的、照着阿姐的帐篷整!

有时候,陈宝儿真是想不明白,姐夫读国子监的时候,实乃混世大魔王,成天不是打架就是玩蛐蛐,没发现如此细腻浪漫呢。

苏烟笑着揽过陈宝儿,“无妨,你要是喜欢,今晚同我一起睡。”

陈宝儿欢喜到不行,掐着苏烟的胳膊想应下,瞥到陆哥不经意间望过来的眼神,瞬间焉了。

“不了,阿姐,一个人睡自在。”

陆行之踱过来,从身后圈住苏烟,对陈宝儿赞道,

“宝儿最大的优点是喜欢说实话。”

“姐夫很欣慰。”

开什么玩笑?

他耗尽心思布置的,就为了能和他的乖乖媳妇儿共度良宵,怎能被宝儿截了胡?

良辰、美景、有星空、有荷花、还有俊朗的他,

他的媳妇儿能不动心?

他拉着人往帐篷里走,说外头挂了驱蚊的香囊,保管没有蚊虫咬她;

说床头放了她最爱的书册,若是不想睡可以看看;

又掀开雪白的狐狸毛,露出褥子上头散落的金疙瘩,说若是嫌闷,数数金子也成!

苏烟盘腿窝在帐篷里,低头莞尔一笑。

这人......还真备了金子哩!

她笑起来的时候,用丝帕轻遮面,细长的柳叶儿眉微弯,卷翘的睫低垂。

他看不到她眸底的辉,却能看到她愉悦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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