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冷雨如注,萧厉劈刀砍倒一名不及撤走的斗篷人,在裴十三阴郁的目光里,脚踩在那名斗篷人后背,举刀刺了下去。

斗篷人身形一颤,www.youxs.org,不再动弹了,汩汩鲜血从他身下淌出。

萧厉脚下还横七竖八倒着数具尸体,他撑着刀喘息,凶戾抬眼看向裴十三:“今日挡我者,死!”

裴十三眯眸看着他那身几乎已被血水完全浸透的衣裳,阴冷道:“刀都拿不稳了,装腔作势,委实可笑。”

他做了个手势,被杀得只剩一半的乾字队死士继续朝萧厉围攻了去,斗篷在急跑中扬起恍若船帆。

雨水混着血水淌过萧厉下颚,他拔出刀,微咧了咧嘴,盈满戾气的眼底带着股疯劲儿:“那就试试。”

苗刀再次和劈砍向他的长刃撞在一起,每一次出招都快到肉眼几乎无法捕捉,只闻一片震耳的锐响,刀剑相接处被劈斩的雨柱飞溅。

每次围攻萧厉,都是五名死士一起上,如此便可用车轮战术消耗他体力。

但乾字十二人,如今只剩六人。

裴十三紧盯着被围杀的人,虎口溢血的手,握紧住刀柄又松开,虽一语未发,但已明显失了耐性。

冷静,冷静。

愈是这种时候,愈需要冷静。

裴十三强压下心底那份想急切解决眼前人的狂躁,他带来的这二十余号人,都是鹰犬中的精锐,今夜虽能斩杀这护卫于此,但对方那一口尖锐獠牙,也让他们付出了尤为惨重的代价。

围杀一头凶狼,当先去其獠牙才是。

在又一声令人牙酸的锐响里,萧厉劈刀砍断了一名死士手上的兵刃,那名死士脚尖点地,飞速后退,可萧厉手上五尺长的苗刀还是瞬间就逼至了他颈侧,死士只能竭力调整身形,才让萧厉那一刀砍中他肩骨,而不是直接被削断脖子。

饶是如此,他还是受了重创,被随裴十三观战的那名死士一把拖回顶了上去,才捡回一条命。

裴十三视线落在了萧厉手中那柄比普通佩刀长出两尺的苗刀上,一双眼阴沉眯起。

夺了他手上这柄刀,这头凶狼,应就失去獠牙了。

他必要削掉这竖子一臂,再一寸寸碾碎他的骨头,方可泄心头大很。

裴十三缓缓抽出腰侧的刀。

然,刀锋方出鞘两寸,前方雨里便传来艮字死士的喝声:“都尉,我等已寻到前梁余孽菡阳!”

裴十三阴沉的面上终见了几分喜色,佩刀收回鞘中,看向死士们押来的女子。

温瑜双手被反剪于身后绑起,面色苍白如雪,乌发蜿蜒似妖,衣襟上的血顺着雨水晕至了裙下,随着她走动缓缓滴落至林间的水洼里。

松脂火把和闪电白光照耀下,那张冷漠又似噙着悲悯的容颜,仿佛真是上古神祇造物后遗落人间的手笔。

裴十三都看得浅愣了一息,他们手中虽有画师临摹用来搜寻的画像,可无论是五官还是神韵,都不及

真人十分之一二。

他回神后冷嗤:温氏诞妖女如此,无怪各路豪雄都欲夺之养为禁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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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刀指萧厉:“你主子都已落网,尔这余孽还不快束手就擒!”

冰冷的雨水冲掉了萧厉坠在眼皮上的汗珠,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温瑜,看到她衣裙上大片的血迹,缓缓问:“你受伤了?”

温瑜望着他浑身被血水浸透的模样,冷漠的眼底终有了裂痕,轻轻摇了摇头,艰涩道:“他们不会杀我,你不用管我,快逃出去!”

艮字队死士也在此时向裴十三禀报:“都尉,这前朝余孽杀了艮五。”

裴十三神情一变,再看温瑜时,脸色阴冷了许多,冷笑:“逃?”

他抬刀便架到了温瑜颈侧,对着萧厉阴狠道:“放下手中兵刃,能活捉这温氏余孽交给主君,我自是不会带个死的回去,但往她身上扎几个不要命的血窟窿,或是让今夜血战的弟兄们都当一回前梁翁主的东床快婿,还是使得的。”

他刀锋做势就要往温瑜染着血的衣襟上挑。

“你别动她!”萧厉嘶喝出声,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

裴十三刀尖挑进温瑜湿透的衣襟,盯着萧厉威胁:“扔了你手上的刀。”

血丝一寸寸爬上萧厉眼底,他提起手上的苗刀缓缓应声:“好。”

却听得温瑜唤他:“萧厉。”

萧厉抬起发红的眼,撞进了对方冷漠又破碎的一双眸中。

温瑜说:“我不在乎,我活着,只是为了报仇,这身皮囊毁了、烂了,于我而言,都不算什么,你逃出去。”

一道闪电劈下,随即雷声轰鸣。

伴着雷声一起闷声砸地的,是萧厉手中那把苗刀。

冷雨滚过他眼皮再漫过他眼睑砸下,他望着温瑜哑声说:“我在乎。”

温氏倾覆让她失去的一切,他都在乎。

她要把自己活成一具行尸走肉,那他也是她的最后一层甲。

死士们几乎是在萧厉弃刀的瞬间,便飞扑上去摁住了他。

裴十三阴冷道:“给我打断他全身的骨头,再将人吊死在这林中,以祭死去的弟兄们!”

险些在萧厉手上丧命的死士们自是不会留情。

萧厉被压进了雨中的泥地里,抡锤一般的拳脚落在他后背,砸得他口中吐血,半张脸也被踩进了泥浆中,他一双眼却还是一瞬不瞬地望着温瑜的方向。

如果这辈子只有这么长,二十载凄苦换来遇上她,死前能最后护她一次,似乎也够了。

“萧厉!”

温瑜嗓子嘶哑到几乎叫不出他名字。

她眼底的冷漠似被打碎的白瓷,一寸寸裂开,溢出的全是钻心的疼痛,泪水混着雨水一齐砸到了地上,朝他吼道:“你给我还手啊!”

萧厉望着她,溢血不止的唇翕动着,依稀可辨出他是在说“别哭”。

裴十三看得心中大快,冷笑着吩咐底下人:“还手?给我拧断他

手脚!”

温瑜眼中涩疼,止不住泪流,她双手被缚于身后,尽力扬起了头,身姿笔挺如苍竹,像是一只要引颈触山的鸾鸟,横溢着痛苦和恨意的一双眼,终只剩赴死的决绝,“尔等逆党,焉配挟我生死?”

她闭目,用尽全身力气,朝裴十三架在她颈上的那柄刀刎去。

她这一路,是萧厉护着才行至了这里。

她欠他的,已够多了。

她若死了,他大抵便不会受制于人了。

裴十三大骇,连忙撤刀,却还是让温瑜颈上割出了血色。

欲断萧厉手脚的死士们也被温瑜惊住,朝前看去。

萧厉浑身都是血,他望着着温瑜颈间渗血倒下的身影,喉中几乎是溢出野兽一样的嘶吼,从泥泞中挣扎而起,死士们回神还想按住他,却被他身上突然爆出的那股蛮力震得根本抓握不住他臂膀,朝后摔去。

裴十三眼见萧厉扑来,提刀就要砍,可被萧厉脚下扬起的那一片泥水迷了眼,匆忙别过头,随即只觉胸口似被一口千斤大鼎狠狠砸中,瞬间一口血雾便从他口中喷出。

萧厉一把抱起倒地的温瑜,滚身躲开几名死士劈来的刀,摸起苗刀便朝他们脖颈抹去。

苗刀的长度让死士们忌惮,仓惶后跳,萧厉则借着这间隙狼跃而起,背着温瑜跳进了火光照不到的藤林之后。

几名死士提刀还要再追,却忽听得身后同伴急唤道:“都尉!”

他们回身,便见裴十三七窍见血,似五脏六腑已碎,他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眼中惊骇不散:“报……报与主君,这拳法是……是……”

他终是没能说完想交代的话,就这么睁着眼断了气。

夜雨未停,萧厉背着温瑜疾驰在藤萝绕木的密林中,他口里全是血腥味,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肋骨也断了两根,在这一刻却像是已不知道疼了般。

胸腔里空得厉害,甚至连脑中都是空白的。

那种仓惶和无助感,让他仿佛回到了去乱葬岗寻萧蕙娘尸身的那个雪夜。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身上不知被黑暗里的枯枝和断木剐蹭出了多少伤痕,却也全都顾不得了,只在急跑中不断同背上的人道:“我们逃出来了,阿鱼,要撑住……”

裴十三撤刀及时,温瑜颈上被割出的口子没伤及要害,可被雨水冲下的血迹,还是将她整个领口都晕成了一片胭脂红。

未愈的风寒和这一宿的逃亡,已彻底催垮了她的身体。

她头无力地贴在萧厉肩背上,孱弱回他:“我不死……”

萧厉湿发贴在他苍白的面颊上,说:“对,你不能死,你还要报仇。”

温瑜闭目跟着他呢喃:“不死,报仇……”

覆地的藤萝遮蔽了山岩间原有的沟壑,萧厉怕那群人影子一样的斗篷人再追上来,走得急,不甚踩空,带着温瑜一并掉进了山体裂开的石缝中,幸得他一只手牢牢护住了温瑜,另一手又攥住了一株藤

蔓,竭力拽紧来缓和二人下坠的势头。

他喉间艰难溢声,下滑了约莫三两丈,掌心的皮肉都尽数被剐蹭掉,才终于挽着藤蔓挂在了山壁上。

但苗刀掉进了石缝底下。

温瑜感觉到他用力箍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在轻微地发抖,虚弱问:“你怎么样?”

萧厉以独臂支撑着两个人的重量,听着苗刀似砸在石块上发出的锐响,咬紧牙关说:“我没事,下边约莫还有个七八丈的距离,这条藤蔓很粗,应该能垂到底下,你抱紧我,我带你滑下去。”

从他掌心流出的鲜血,顺着藤蔓滴落在了温瑜脸上。

有了顶上那片遮住这条石缝的藤蔓遮蔽,雨水并未滴进来,她察觉到那血是温热的。

温瑜不知道是萧厉手上的伤口裂开,还是又添了新伤,用力攀紧他肩颈时,她把脸靠在他满是血腥气的胸膛上时,只觉眼窝灼痛。

她欠这个人的,真的还不清了。

萧厉带着温瑜终于下到石壁底下时,借着闪电照进来的白光,捡回了掉下的苗刀,也发现石壁一侧藤蔓遮掩下,有一处山洞。

他满是擦伤的手指从怀中摸出火折子,拧开吹了吹,还好这火折子并未进水,微弱的火光照亮了这方不大的天地。

他用刀拨开洞口的藤蔓,带着温瑜走了进去。

洞内尘土积蔽,不过好在似有人遇难在这里落脚过,石壁边放着些干柴,往里一堆干枯的藤蔓上边,还铺着一张毡绒披风,似用来睡觉的地方。

萧厉取了些铺床的干枯藤蔓,用火折子点燃,火光将洞内的一切照得更加分明。

他添了柴禾把火升起来,抖去那毡绒披风上的灰尘,给温瑜披上让她靠石壁坐着,说:“这条石缝有近十丈高,有洞口的藤蔓和石缝上边的藤蔓遮掩着,我们在这里生火也不会被发现,今夜雨大,就先在这里躲一躲。”

借着火光,温瑜看清了他苍白的脸和衣角滴落的血水,就连添柴禾的那只手,也是血肉模糊。

她想到先前他带着自己下来时,滴落在她脸上的那些温热血迹,心口涩疼,哑声道:“你先处理你身上的伤……”

说着便想强撑着坐起来帮他,被萧厉按了回去:“我皮糙肉厚不碍事,你别动,当心颈上的伤。”

他强忍下喉间上涌的血腥味,拧开苗刀的刀柄,取出了藏在里边的金创药。

他们的包裹在温瑜被抓后,被裴家鹰犬们收走了,眼下只有这药能用,但这伤药见效虽快,能迅速凝血结痂,药性却烈,撒上去时伤口如油烹火燎。

他按着温瑜一侧肩膀,将药小心地洒到了她伤口上。

药末同温瑜伤口一融,温瑜整个人就止不住地发颤,她微侧着颈子,火光下那一大片雪颈,在雨水残留的湿意里,很快浸出了细密的汗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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