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魔族深渊吗?”慎虚精神一振,生命所剩无几之时竟能了却心愿,着实不能奢求太多了。
“是深渊的模样,却不是真的深渊。我不会看错的,因为我就是来自深渊。”萨麦尔的一盆冷水让慎虚再次陷入沉默之中,他才不管慎虚的感受,继续道:“这里应该是一处新开辟出来的空间夹层,隐约开始有了一个世界的雏形,但是很简陋。真正完整的世界可能大也可能小,但肯定是一个独立稳定的空间,绝不会用罡风这种东西隔绝外界、保护自己……”
一个世界的雏形……这些话方岩听了到不觉得如何,袁天罡却连脸色都变了,“新开辟出来的世界!谁能有这么大的神通能开辟天地?此人莫非有佛祖或者鸿钧老祖的境界?”
袁天罡说的开辟天地并非羽人神树里的精神世界,而是真实存在的物质世界,就算如萨麦尔所说只是一个世界的雏形,那也是创世大神才有的境界和能力!
“没有袁道长想的那么厉害,这里应该是在正常世界里扭曲了一处空间,让这空间不会被任何手段感知。这类似于泰西教皇的神术:神圣庇护。当然规模和气象要比教皇高得多,在我们泰西神谱里有能力创造空间的至少是一位冥神或者魔王。”
慎虚面如死灰,原来这就是所谓魔界之门的真相!打开魔界之门,让魔界大军来清洗这个世界,魔族世世代代的梦想只是一个误会。慎虚想放声大哭,却无声的咧嘴笑了……自己的那些阴谋诡计、那些隐忍与屈辱、那些怀疑和彷徨,所有这一切现在看来就是笑话……那怪袁守城不杀我,还把我带到这里,这才是对我最大的报复!
此刻袁天罡才没心思去管慎虚,他在萨麦尔的判断上进一步推测,“无论是冥王还是大罗金仙,我们且不去管他。你的意思是这个空间是用来隐藏什么的?”
一位接近神的存在费尽心思隐藏的是什么?包括慎虚在内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方岩却担心另一个问题,让这位能另辟空间的大神都害怕的究竟什么?无定之地里的燧皇也创造了一个空间隐藏自己,二者何其相似?
萨麦尔突然指着不远处的黑色的小山问,“袁道长,你知道山是怎么来的吗?”两人这些日子里相互辩难、相互挑战,不知不觉已然成为了习惯。
应该有山吗,什么意思?有就是有呗,有什么应该不应该?
“盘古开天地,轻者上升为天,浊者下降为地,盘古死后四肢为山岳,血液为江河,肌肉为田土。此虽为传说,却也说明了自然之理:天地山川乃是天造,自然如此。”
萨麦尔摇了摇头,“陆地如同龟壳般分为数块,彼此缓慢的移动碰撞,大唐所在陆地就与大秦陆地也是如此,山就是碰撞后的隆起。从平地变成一座山需要亿万年的时间,可这个空间最多形成了不过千年,怎么会有山?”他又指了指四处流淌岩浆的龟裂大地,“这里四处都是裂缝,裂缝下很浅的地方就是岩浆,说明陆地还很年轻、很不稳定,根本不会出现山。那这座黑山是什么?”
“言之有理,如此长久以来我的一个推测就成立了。倘若这不是山又是什么,它是如何出现的?”袁天罡笑了,这个空间他来过多次,却从来没看出山有问题,看来带萨麦尔进来是对的。至于山是怎么形成的这套道理听起来有理,大概是泰西的学问吧。
这下子把萨麦尔给问住了,袁守城心情大好,“我以前就推测此处天地乃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法阵,天地为鼎,罡风为薪,却找不到阵眼。今日解惑后便知以此山为心,地火天风自成循环、往复不绝,都为滋养山中存在。”
袁守城边说边走到了山边,四处敲敲打打,像老农选西瓜一般。随后身形一晃已然在黑山之上,一掌拍在山上,发出雷鸣般巨响。随后如蝴蝶穿花般绕山飞舞,无数掌击打在山体之上,直震得灰尘满天、遍地岩浆喷涌,这个世界自成形以来大概从未有过如此的巨响。
这老道在发什么疯,莫非要劈山?方岩觉得耳朵都要被震聋了,好不容易雷声停歇、烟尘散去,只见那座小山依然屹立如初……就在所有人莫名其妙之时,黑山突然发出咯咯的断裂声响,大块大块的石壁龟裂脱离,露出数十丈方圆的一处洞口。
似乎永远不修边幅的袁守城居然整了整衣冠,朗声道:“弟子正一教袁守城前来拜见,不知哪位大贤在此?”洞中无人应答,袁守城一连禀报三遍才告罪而入。
萨麦尔好奇,方岩期待,慎虚虔诚,这三位的心态也算正常,只有袁守城似乎过于郑重了。道家修炼的就是一颗道心,任天地翻覆在前,亦视之如清风掠山岗,可如今道门历代先贤未解之谜在前,若是再无丝毫期待和兴奋,那袁守城也就没有人味儿了。
几人走入洞穴时发现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四面只是黑黝黝的墙壁,地上是弯曲的符文,中间是个小小的平台,像是一种古怪的法阵。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方岩和慎虚面面相觑,袁守城口中喃喃道:“我断不会看错,此处乃是这方天地的阵眼所在,无尽天地元气尽数归于其中,不会无缘无故的消失!”
萨麦尔双眉紧锁,“任何力量有源头,必然有去处,如果所有力量都归于此处,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消失。”
“萨麦尔阁下,你真的来自深渊吗?”慎虚一直以来他都将萨麦尔奉若神明,此刻却问了一个很无礼的问题,“如果你来自深渊,或者象你自己所说那般了解魔族,你怎么会看不出这是一个祭坛呢?”
周遭很安静,呼吸声可闻。道门最神圣、最神秘的地方居然是魔族的祭坛?恐怕没有比这个说法更耸人听闻的了!
萨麦尔没有说话,袁守城打破了沉默,“你这么说有何凭据?”
“怕是每个魔族都能一眼看得出来。师叔,哦不,应该称您袁道长。这种事此刻当然无法证明,不过……”慎虚掩饰了一辈子魔族的身份,此刻不想再掩饰了,他抬头看着袁守城,脸上尽是期待之色,“如果您同意的话,我可以把自己作为祭品,证明给您看。”
慎虚如此确定,或许这是解开此中谜团的最好方法,可是这个真相真的是想要的真相吗?
“万万不可!”方岩大声叫道。道门祖地的核心所在果真的藏着一个什么魔王冥神,这要是被献祭唤醒那还了得,指不定是什么样的滔天大祸!
萨麦尔饶有趣味的看着袁守城,想看对方到底如何决断。
慎虚眼神闪烁、心思电转,然后又变得安静下来,大概是这辈子唯一一次诚恳说话,“用一个魔族献祭自然不妥,后果是谁都承担不了的,您理应拒绝。不过我还是心怀感激,最后时刻我离真相又近了一步,这已经很好了。”
“如果你愿意奉献最后的生命,我成全你。”袁守城沉默了片刻,笑了。
“魔道之间的分别并非常人想象的那么大,其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算魔族在道门祭坛里献祭也未必能说明什么。”萨麦尔若有所思,但他也猜不到袁守城的用意。
“天机岂是你我所能揣测?我同意献祭并非出于判断,而是信念。我是个道士,如果道门最神秘的祭坛果真召唤出一个冥王,此地便不是道门根本,而是邪魔藏匿之地,如此龙虎山毁了也罢!”袁守城突然转头对方岩道:“信从何而来,不是整天诵经、时时膜拜,而是在一次次的挑战和质疑中证明。你记住,凡经不起挑战的都不是真理!”
“晚辈谨记。”方岩如醍醐灌顶,凛然受教。以前只把袁守城看做境界极高的大高手,总是忽略了他道士的身份,此刻才知其信仰之坚定。
萨麦尔居然也躬身施礼,“凡经不起挑战的都不是真理,这句话我记住了。袁道长,您展示了坚定的信仰,您是一个清醒的正信者,不是狂热的迷信者。”
袁守城点头致意,然后注视慎虚,“计都子,无论你信的是魔也好、道也好,你将会被当做一位殉道者被记住。好了,你可以开始了。”
慎虚点了点头,到符文中心平台处跪下,手作火苗状置于胸前,默诵祷文片刻后并指如刀划开手腕,鲜血汩汩流入地上的沟回之中。此刻他眼神前所未有的安静,心中的诡诈阴险早已无影无踪,他终于能平静的接受一切。
法阵符文逐一亮起,慎虚的脸色变得惨白,继而浮起一层死灰色,鲜血迅速从身体中涌出,眼看着再抽下去吸成干尸之际,地上符文终于全部亮起,无尽幽深之处发出一声深深的呼吸声。不过是轻轻一声,袁守城和萨麦尔气却感觉到排山倒海般的压力扑面而来,而方岩却毫无所觉,越是实力高超感受到的压力就越是巨大。
声音过后,全部法阵都已激活,地上的符文越来越亮,在光亮的最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凝聚,须臾清晰起来,那是一点小小的黑色火焰,就像天地未分这时那边宁静,或者说是一种来自亘古的荒凉和沧桑,没有起始也没有终点。
火焰转瞬间扩张了千万倍,一股庞大的意识笼罩住了整个空间,袁守城和萨麦尔已然感受不到压力,不知不觉的跪地膜拜,两人赫然发现自己竟然变成了普通人,所有的道法和力量都无法动用。作为祭品的慎虚却缓缓飘在了空中,身体开始渐变得透明,边缘发出柔和的光芒,逐渐分解为无数细小的光芒,飞向那一片宁静的黑暗之中。
有声音在虚空中响起,“魔族……你唤醒我并为我献祭,想得到什么?”
“我谨以身心供奉于您,这是最好的归宿,别无所求。”慎虚低声祈祷。
“凡献祭者皆有所得……”声音很轻,却有不可违背的意志。
“您是魔族的祖先吗?”慎虚此刻无比虔诚,但这一问却让别人心中一紧,最让人担心的谜题要解开了。
“我是魔最终的归处,也是道的最初的由来……”
大道终点?一切由来?众人似有所悟又似懂非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