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岭力士起源于新朝的赤眉军,兴盛时数十万人纵横弛骋,曾一路打入长安,后来吃了败仗,又发汉帝诸陵。随着赤眉军土崩瓦解,残存的部众成为啸聚山林的响马,依旧保留了倒斗取宝的传统。后世的卸岭力士啸聚山岭,敬关帝,并尊西楚霸王为祖师,取项羽秦末义军的“义”字作为聚义分赃的招牌,霸王力拔山兮也是以外力倒斗的卸岭力士所图的彩头。
卸岭人多势众,介于绿林和倒斗两种营生之间,历代都有首领作为盗魁。卸岭的盗魁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分赃聚义一切都由盗魁说了算。群盗平日分散,有墓的时候联合起来一起倒斗,找不着墓的时候,群盗就是绿林人物,啸聚山林劫取财物。
卸岭力士倒斗靠的是外力,最多时能聚集万人,只要能找到地方,再大的冢也敢发掘。卸岭群盗都是绿林中人,有很多身手矫健武艺高强的能人异士,器械也是最精良。卸岭干活时,大队人马会用上大铲大锄、牛牵马拽、药石土炮等所有手段,行事完全不计后果,就是斩山做廊、穿石为藏、土坚如铁、墓墙铜灌金箍,也全部以外力破坏。开棺的时候卸岭中的大力士惯用开山斧,砸劈开棺椁,开棺后会众人立刻上前用竹竿戳住僵尸,并覆上渔网将尸体倒吊起来取走所有值钱物件。摸金校尉讲究的是不损坏墓主遗骸,卸岭力士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取完宝物还会焚烧或肢解尸体,手段格外残酷,遇到他们就算倒霉了。
而这个鬼眼先生,曾是两湖一带热到发烫的人物。卸岭一派自五代十国鼎盛,至元蒙之后衰落,此后辉煌数百年的卸岭便名存实亡,只剩下林立却又没落的山头。历史上,卸岭各派也偶尔出现过几个响亮的名字,明末巨盗“云里金刚”花三家就曾是手执紫金香炉耳的卸岭魁首。
但是,天下卸岭山头无数,英雄豪杰,恒河沙数,真要论起哪个最威名赫赫,湘鄂三山四岭十八寨,“鬼眼先生”宋北柯却是不得不提的人物。川南公羊寨老刀把子“仵作鬼”龚宝堂,也就是守在魙墓外的那支卸岭首领“佛姐”的老爹,手里的紫金香炉耳还是自宋北柯那儿几经辗转才落到他手里。
卸岭以群盗著称于世,鬼眼先生独自领导十八寨,号称卸岭第一高手,可谓盛极一时。除了英雄相惜的少数几个豪杰之外,放眼江湖无人能出其右。他凭借一双夜行无阻、通晓阴阳的鬼眼,以及深谙卸岭数百年不传秘术,“阴兵借道、遁地行军”,十数年间,连发数百大墓。可偏偏也正是他最声名鹊起之时,这位传奇人物突然在江湖上绝迹,事实真相无人得知,坊间多有流传,似是与几个同样手眼通天的人物有关。
我愣了愣,思索之间也大概猜到了什么意思,问道:“我们来的时候,遇到了好几拨人马,前辈指的可是他们?”
鬼眼先生宋北柯摇了摇头,冷冷地笑了笑,“跟着你们来的那票子人全是些酒囊饭袋,好在你们够机灵在莲蓬山把他们甩了,估计这会儿他们还在山里转悠。”我正要得意,但是宋北柯突然脸色一沉,“但是——”
他话音一拖,立即使得场上的人全都紧张了起来,“你们后面的那票子人却是高手中的高手。”
“高手中的高手?”俞胖子不屑道,“在厉害的高手还能厉害过蛊爷?”
“鬼侯爷自然算得上一流高手,但他毕竟不是吃这碗饭的,遇上像他这样的绝世高手,鬼侯爷也没得奈何。”宋北柯说这话的时候云淡风轻,似乎丝毫不担心我会因此跟他翻脸。
“你——”俞胖子正要暴怒,拔出拳头要动手,我将他一把拉住,说道:“绝顶高手,莫不是还有跟鬼眼先生一样的人物来到了这里?”
“哈哈哈,正是,正是,要不然怎么叫做粉墨登场?”宋北柯笑了笑,不过这个鬼眼先生,眼鬼心眼更鬼,是个能舌战群儒,八面玲珑的角儿,既然是土夫子行当里的人,再怎么牛逼他也不敢真得罪鬼侯爷他们,“我年轻时曾拜访过鬼侯爷,一直心存敬意,但是素未谋面,此次这小小的山镇群雄荟萃,能够有幸一睹鬼侯爷尊荣,足慰平身。”
“哼哼,你倒是打一下搦三下,两边不得罪。”我冷哼一声,“我倒是想请教前辈,这究竟是个什么所在,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纷至沓来?”
“十几年前我就曾经动过心思,谁曾想功亏一篑,还落得个如此下场,我等在这里十几年,就是为了等这一天,等一个真正可以打开这个古墓的人。”宋北柯说话的时候有些激动,声音都颤抖起来。
真不知道这些年里他都经历了什么,听他所言,他也是在爬上山脊时遇到暴雪,跌落悬崖,看来他的绝迹江湖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那你之后就没有再上去?”我追问道。
“上去?”宋北柯摇了摇头,“我何止上去过一次,此后数年间我连续组织了十余次行动,但全都以全军覆没告终,最好的一次,我们进入了龙抬头,但依旧没能躲过命运的安排,无果而返。”
“你进去过龙抬头?”怀如锦惊讶道,“那里是什么情况?”
“别提了,龙抬头的所在是一片荒泽,进去的人不是被瘴气毒死就是陷进淤泥里再也出不来,我在里面呆了三天三夜,最终落荒而回。”宋北柯失落道,“但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据说现在那里已经大不一样了。”
“什么意思?”我不解道。
“世代在变化,沧海也能变桑田,几年前政府看中了那块地,把它开发成了一个农庄,又从其他地方修建了公路,直接通到那里。”他自嘲地苦笑道,“要是晚生个几十年,或许就不是今天这副田地了!”
“什么?”我睁大了眼睛,“有公路?”
“哈哈,是不是觉得挺可笑的?”
“这他妈也太讽刺了!”俞胖子听完之后又想骂娘,“老子历经千辛万苦,差点命都没了,完了竟然有公路?”
“你们别着急,可笑的是,那些来了的,或者还没来的,以及不知道会不会来的人至今还不知道这回事儿!”宋北柯八字胡微微抖动了一下,“怎么样几位,这出戏是不是越来越精彩了?”
“你要是这么说,那胖爷我都是心里好受些,也让他帮人舒服舒服。”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店外街道上传来一阵喧闹声,看来人数还不少。为首的一个人还未进门,喊道:“掌柜的!”
店老板正要出门迎客,只见宋北柯在听到那人声音之后,整个人脸色都变得不自然,墨镜之下的眼神都乱了起来。
“客官,您有什么需要?”
“洛阳铲有没有?”
谁知道那个人开口就提洛阳铲,我抬头一看,也惊了一下,“这不是从山下过去的那帮人吗?”
“哎,他们怎么在这儿?”俞胖子也惊讶道。
“看样子他们也是刚从峡谷里上来,估计他们也是被暴雪卷下来的。”
我刚要问宋北柯,他已经先行一步走了过去,狂笑三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间发出如此狂笑声,足以震慑住当场的所有人,那人立即警觉起来,两人对视起来,瞬息之间,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甚至连气都不敢大喘,可见这两人的气场之大。双目对视之下,似是刀光剑影已经大战了数百回合。
大概过了半分来钟,那人突然也大笑了起来,冷冷地说出一句话,“宋鬼眼?原来你还没死啊,真他妈冤家路窄啊!”
此人直呼宋北柯为宋鬼眼,还这么气焰嚣张,看来绝不是等闲之辈。说着,那人便把脸一转,往他身边走了过去。我们不敢造次,躬身作揖,给他们让开一条路。
我余光一瞥,只见那人年约五六十岁,一头微卷中长发,眼色泛黄,模样英武,气质不凡,尤其是走路时腰背挺直,虎虎生风,霸气外露。
“前辈,这位是……”我问道。
“苏幕遮。”宋北柯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苏幕遮?”怀如锦顿时咋舌,“竟然会是他!”
“前辈,这苏幕遮又是何许人也?”
“碧云黄叶,秋色连天,地动山摇,苏幕遮也!”
宋北柯口里所说的这句话,几十年前也曾与另一个风生水起的人物一起传遍大江南北,那个人就是苏幕遮。乃是两湖地区搬山一派雄极一时的云飞岭的掌门人。
《苏幕遮》原是唐玄宗时教坊曲名,来自西域,后用作词牌。而苏幕遮取词牌名的由来,也颇有一番故事,苏幕遮的本名已无处可考,他是个遗孤,自幼由其师傅照顾。由于搬山一派中有大量落第秀才,而苏幕遮的师傅“飞云道士”寿楼春正是清末一名屡试不第的秀才,入行之后,迅速崛起,成为湘西一带有名的巨盗。
因其饱读诗书,尤好诗文,因而为其取名苏幕遮,“碧云黄叶,秋色连天,地动山摇,苏幕遮也!”这句话也源于此处。
“这个苏幕遮为人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但他的身手更是卓绝,后拜了寿楼春为师,不光谙熟搬山手艺,还熟读经史,嫉恶如仇,可谓才情双绝。”怀如锦说道。
“不光如此,他还是我鬼眼的死对头,一对解不开的冤家!”宋北柯笑道。
“我勒个去,照这么说,这家伙还是个跟您齐名的人物喽!”
宋北柯呵呵冷笑两声,“这我可比不了他!”
他这儿话音刚落,刚走过的苏幕遮突然回头,鹰目狠狠一啄,瞬息之间,连鸡皮疙瘩都激了起来。
“这个人太可怕了!”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还从未有人能用一个眼神就让他感到后怕的。
“是啊,吓我一跳啊。”俞胖子附和道。
“嘚瑟什么。”宋北柯不以为然,“任他是地动还是山摇,也不还是落到了峡谷里了吗!”
这话分明是在往苏幕遮的伤口上撒盐,苏幕遮冷笑一声,回身说道:“是啊,宋鬼眼你说的没错,这也应了那一句老话,风水轮流转,十几年前我没有陪你来倒这个斗,没想到十几年后我也在这里折戟沉沙。”
“我说什么来着?”宋北柯得意地笑了笑,“这个斗不是谁都能倒斗的,你啊也是无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