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嚏!”此时,远在约克镇边郊的雪茸,闷闷地打了个喷嚏,接着浑身一股恶寒,打了个冷战。
“风寒了?”莱安紧张起来——大陆的医疗水平早已停滞多年不见发展,针对风寒这样的恶疾,并没有针对性的药物和疗法,如果不幸着凉沾染,除了听天由命之外,就只有祈求得到神明的洗礼和庇护了。
但雪茸并没有任何慌张,只是轻轻叠好手帕,不紧不慢道:“看起来像是有人在想我。”
“……”莱安无语凝噎,倒也宁可是他说的那样。
“莱安,你听说过吗?”雪茸看向窗外,自顾自地开口道,“风寒在东方,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
莱安一听,又一阵冷汗——
除了他们生活的西方大陆之外,大洋彼岸,还有一个以夏国为核心的东方大陆。据传,那里充斥着心术不正的异教徒,常远渡而来妖言惑众。放在两百年前,这群人和女巫无异,都是要被绑起来烧死的。
但雪茸似乎对这样的邪魔歪道充满了向往:“他们不像我们,生病就只有‘圣水’、放血和鸦||片酊。他们有很多种不同的草药,应对不同的疾病,他们还懂很多精湛的医术,甚至连我这样的心脏都有可能治好。”
莱安没有搭话,内心却不敢苟同——雪茸瞧不上的圣水、放血、鸦||片酊,经过近百年的反复检验,已经拯救了无数人的性命,而他口中的东方医术,却是完全违背机械之心的真理、害人不浅的存在。
这人大抵是深受异教邪说的荼毒,才产生这一系列恐怖荒谬的行为。莱安心想,由此可见,正确的信仰对于一个人的精神稳定,是多么地重要。
当然,自己现在也属于不大稳定的那一挂了。
莱安的沉默让话题掉在了地上。马车在寂静中前进着,雪茸一旦选择不开口,莱安就紧张得快要窒息了。
终于,车厢外传来梅尔敷衍了事的声音:“快到邮局了。”
雪茸应了一声,从抽屉里取出一张信纸铺在桌上,接着取出一根羽毛笔,蘸取墨水——当场开始写信。
作为一个有教养的绅士,莱安非常自觉地偏过头,不去看信的内容。雪茸却开口道:“没什么秘密,就是让老师来接应我们一下。”
莱安想起那铺天盖地的搜查,担心道:“不会被发现吗?”
雪茸没有回答,而是弯起眼睛看向他:“不错啊伯爵先生,进入角色挺快的。”
一被他这么调侃,莱安又一阵窒息,差点背过气去。
雪茸慢条斯理地写起信,顺口回答道:“不用担心,老师是个聪明人。”
信写好的工夫,刚刚好到邮局。梅尔拿着印好火漆的信封,在门口招了一只邮鸽——就像是教堂的火蜥蜴、飞艇上的仓鼠锅炉工,邮局的邮鸽也是一种习得微量魔法的特殊工种。
它们送信的速度比一般人类邮差快上数倍,也有着普通信鸽没有的敏锐度和沟通能力,同时也不存在任何泄露信息的风险——邮鸽是送信的最佳选择,除了价格昂贵之外,没有任何缺点可言。
向邮鸽交代了几句人话之后,小鸽子挺着胸脯一动不动,梅尔只能一边小声骂骂咧咧,一边又塞给它一枚金币。
掂了掂那枚沉甸甸的金币,这家伙才把信塞进邮差包里,扑棱扑棱翅膀,朝目的地飞去。
一直目送着鸽子飞走,看着梅尔回到马背上,雪茸才欠揍似的来了一句道:“我们梅尔花钱可真是大手大脚的。”
梅尔阴沉沉来了一句:“钱花完就把你卖了领赏金。”
莱安活这么大,还没见过梅尔这样敢跟主子呛声的,但他不敢掺和——自从加入了这个团伙,他总因自己的过分纯良而倍感自卑。
雪茸口中的老师,住在距离约克镇三天车程的埃城,邮鸽飞一个来回大约需要一天半,在他们赶到目的地之前,应当就能收到老师的回信。
这个老师到底是什么人?真的会主动接纳一个全大陆通缉的逃犯?雪茸千里迢迢去找他又是为了什么?莱安的困惑越来越多。
接下来的路,比莱安想象中还要顺利不少,他们拿着“艾琳小姐”的查验证明,一路蒙混过关,骗过无数警督和猎犬,偶尔遇到稍微难缠的,雪茸便换上裙子、戴上假发,三两下就将人糊弄走了。
第二天早上,马车路过闹市区,街头一堵墙边熙熙攘攘围满了人,不知是在看什么。
雪茸原本正靠在椅子上休息,听到窗外热热闹闹的,便睁开眼:“梅尔,他们在看什么?”
“谁知道。”梅尔嘴上不耐烦,但还是直接替他把马车停下——不用问,他也知道雪茸一定要凑这个热闹。
莱安这一路上都生怕被人多看一眼,没想到这人直接自己往人堆里扎去了,吓得他一身冷汗。
“诶……!”莱安刚想拦,就被梅尔懒洋洋打断:“让他去呗,出了事儿我请你喝酒。”
雪茸早已经习惯了他说这样的话,根本没停下来半步,便快速喷上香水戴好帽子,径直往人堆里钻了过去。
看他这样招摇过市的样子,莱安有些担心,抬头看了梅尔一眼。那家伙朝他扬了扬下巴,意思是想去就去吧。
莱安慌忙做好掩饰武装,临下车前想了想,又摸来自己新配的剑,确保做足了心理准备,这才紧张兮兮跟了过去。
雪茸的动作很快,莱安差点把他看丢了,刚跟到人群外围,就听到那熟悉的议论声:
“实在是太恐怖了,异教徒果然都是邪恶的!”
“听说他炸了飞艇,可千万别闹出人命才好!”
“上一个让我这么害怕的还是那位‘午夜刽子手’……”
“‘午夜刽子手’只是杀人,这个疯子可是渎神啊!!渎神!!”
“午夜刽子手”是一位臭名昭著的变态杀人魔,四处流窜作案,闹得整个大陆人心惶惶。能和这样的角色相提并论、甚至是更胜一筹,莱安大约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硬着头皮,刚一抬头,便看见雪茸挤到了人群最前面,面前是一张明晃晃的通缉令——
“重金悬赏:如有人看见图中所示兔耳男子,请立刻通知附近警力实施逮捕!”
下面的配图,是一张根据目击者描述画出来的肖像,莱安看了一眼,大概知道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没人认出雪茸来了——
“不堪入目!”一个人指着画像上乱飞的五官骂。
“穷凶极恶!”另一个人看着那恐怖的线条摇头。
“相由心生!”众人议论纷纷,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人群前的雪茸看着画像,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认命道:“……真的好丑。”
画像上的雪茸勉强能看出是个人,除了头顶两个耳朵,基本看不出任何五官特征来——照着这张画,就是本尊站在他们面前,也不可能被人认出来。
就比如现在。
雪茸看到这张画,直接肆无忌惮地找人搭起话来:“请问这画上的人怎么了?”
那人一听,情绪直接被点燃:“你不知道?这混账玩意儿搞砸了洗礼仪式,炸毁了蒸汽飞艇,打伤了十几只猎犬,差点要了但丁主教的命,还伤及无辜可怜的信徒,让整个大教堂血流成河……”
雪茸露出真情实感的惊讶:“他一个人闹出这么大动静?听起来挺厉害的呀!”
听到有人在夸通缉犯,周围的人都不悦起来,那人回答道:“厉害个屁!听说他有同伙呢!应该也已经在通缉了,抓住了都得死——现在真是什么人都有!”
一旁正乐呵呵看热闹的莱安,笑容立刻僵在脸上。
雪茸头头是道地跟人聊了半天,还真搜刮出了一些有用的信息——因为雪茸做了刻意的遮挡,所以当时看到他长相的人不多,同时因为当时光线昏暗,甚至没有人能准确说出他的发色和瞳色,因此有用的信息只有兔耳。目前,有同伙的事情已经确认,猎犬正在识别气味,查出身份是迟早的事情;这件事情影响很恶劣,教皇听说后勃然大怒,说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嫌犯逮捕……
聊完这一通后,路人已经对雪茸彻底放下了戒心,甚至还产生几分欣赏与好感,于是便又把他悄悄拉到一边,告诉了他一个独家消息:
“你知道吗?我听说审判所和警署都派人来了,这次上面是真动真格了。”那人说。
审判所是教会的侦查审判机构,而警署则隶属于皇室。因为教会和皇室的权力纷争,两股势力向来很少合作,这一回倒是罕见地表现出同仇敌忾的架势来。
“哦?”雪茸挑眉,“主要是现场没有目击者,派再多的人也没用吧?”
“不不不,这回真不一样。”那人道,“听说有个东方来的训犬师,带了两条特别厉害的猎犬,比女王的一支军队都厉害——这回他们是绝对不可能跑得掉了!”
雪茸闻言,只是有些轻蔑地笑笑——天底下没有比傻狗更好糊弄的生物了。
此时此刻,埃城边郊,沉默了一路的专案精锐小队,终于传来了动静——
“阿嚏!”带着口笼的男人打了个喷嚏,两只兽耳顺势抖了抖。
跟在他身后的队员紧张地问道:“闻队,不会是风寒了吧?最近瘟疫闹得厉害……”
闻玉白抬起头,依旧是一副漠然:“有人在骂我。”
“……”你最好是,队员心想。
队员观察了这位新晋队长一路,发现他好像只是看起来很凶,实际上根本对一切都漠不关心,更别提为什么事情发火——手下的行为和语言,路人的风言风语,包括任务本身,他统统都兴致缺缺,不感兴趣。
他看上去好像只是为了糊弄一下,混口饭吃。
但任务完成不好,所有人都得遭罪,于是队员硬着头皮凑上去问道:“闻队,为什么我们要来埃城?你是闻到兔子身上的药味了吗?”
闻玉白停下步子,再次用看智障的眼神看向他:“你当我是狗吗?鼻子那么灵?”
……那不然呢?队员在心里质问,但没胆量吱声。
闻玉白转过头,一边伸手摸着口笼上的锁,一边继续朝前走:
“东方有个成语叫‘守株待兔’——找到那棵‘树’,兔子自己就送上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