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女神036

就算做足了心理准备, 被一双大手捂住口鼻用药物迷晕,想必也不可能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朦朦胧胧间,他感觉有人粗暴地拎起她的袖口, 接着就传来一声咒骂:“妈的!搞错了!这不是那个手表!”

正当雪茸开始担心这些人就此放弃绑走他, 而是直接原地撕票的时候,另一个人的声音传来:

“靠……不过没事,她本身也是被点名要带走的, 先弄回去再说。”

有人点名要带走自己, 雪茸便放下顾虑不再拼命挣扎,而是任由对方迷晕自己。

或许还有些过敏反应,意识彻底抽离之前, 雪茸感觉到心脏难受得要命,他有些担心自己被人活活闷死,但就在这个念头响起的一瞬间, 他就又想起闻玉白跟他说的:

“奎尔的眼球是被活体摘除的,而且从出血量和伤口形状上看,受到摧残的时候她的意识非常清醒,所以你不用担心, 在你醒过来之前,对方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更何况, 现在还有梅尔替他守着,他会第一时间和闻玉白接应,同时他还有两位靠谱又机灵的小伙计,随时随地保证自己的安全——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们把计划中的每一环都上足了保险。

想到这里, 雪茸感到一阵安心, 最后强撑着的一丝意识也彻底涣散下去。眼前的世界一片昏黑, 他只是微微晃神,便一个失足,从无边无垠的黑暗中坠落下去。

恍惚间,他仿佛被丢进尖啸的烈火中炙烤,头疼得像要裂开,身体好似被无形的巨手拖入深渊地底,身旁也胡乱地飞起毫无章法的碎片——温柔的钢琴曲、沉默的注视、女人的眼睛……

持续性的坠落感,让他的体温和心率都飙到了极限。就在他觉得脑袋疼得快要彻底裂开的前一秒,一口气倒抽进憋闷的胸腔之中——“咳咳……!!”

咳嗽是几乎完全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眼泪飙出眼眶的一瞬间,雪茸就又生生憋了回去。

他得装,装作没有醒来,至少还能拖延一点时间。

胸口闷得像是要烧起来一般,雪茸紧闭着眼,双唇绷紧,竖直着耳朵去听周遭的动静。

身旁有些许窸窸窣窣的动静,但很快,雪茸就放下了戒备——他能听出来,这动静并没有带着任何恶意。

等咳嗽的冲动消退些许,确认确实没有人监视,他终于小心翼翼地将眼睛睁开。

身体状态实在是太差,雪茸的瞳孔晃动收缩、适应了许久,才勉勉强强恢复了视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冰冷的铁栏杆——面前,身后,两侧,头顶……被围得密不透风。

雪茸疲惫地抬起眼,扫视一圈,才确认过来,自己正被关在一只一人大小的铁笼之中。

光是确认了这个信息,就足够让浑身难受的雪茸一阵想吐,他把脸埋进掌心,等眼睛的胀痛和脑袋的眩晕缓解了些许,他才又尝试着,继续去观察四周的情况。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视力恢复了不少,雪茸这才看见,自己面前这锈迹斑斑的铁栏杆之外,还有一排一排、和眼前这只几乎一模一样的铁笼子,而那窸窸窣窣的异动,便是从那里面传来的。

雪茸反应过来什么,瞬间睁大了眼睛——

破烂的裙摆、泥泞的身体、斑驳的肌肤……眼前这一只只笼子里装的,正是一位位被宣告“失踪”、“出走”、“隐姓埋名”的女孩子。

她们的神情麻木涣散,一个个瘫坐在笼子的角落,像是马戏团里受了惊的动物。

但真正震惊到雪茸的,却是她们的眼睛——准确说,是她们没有眼睛。

无论笼中的姑娘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无论她们是长相平庸还是样貌出众,所有人的眼眶里,都只剩两个黑黑、望不见底的洞,无助地面对着笼外的一切。

雪茸一下子想到来时路上,那漆黑的、无月的夜晚,此时正宛如墨汁一般,平等地流淌在每一个姑娘的眼眶之中。

面对无数只黑洞的感觉免不了叫人悚然,雪茸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脏又砰砰跳了起来。

但他知道,自己心动过速并不是因为紧张,也并非由于恐惧,而是因为,眼前这幅景象意味着,阿丽塔很有可能还活着。

虽然应该没有了眼睛,但只要她活着,自己的问题就可以找到答案。

雪茸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仗着大家都眼瞎,雪茸便明目张胆地观察起所有人来。他尝试着将这些人的脸,挨个和失踪名单上的描述对应起来,这才发现,有些人似乎都已经失踪好几年了。

长期接触不到阳光的日子,让这些女孩子的皮肤一个赛一个的苍白,唯独隔壁这位一直埋着头,蜷缩成一团的短发女孩,肤色看起来像是个正常人。

应该才被抓进来不久,雪茸仔细打量着她——她一直把脸埋在臂弯中,看不清五官,但很明显的是,她看上去比一旁其他的姑娘更加虚弱,看上去好像有一阵子没有吃过饭了。

雪茸歪着脑袋,上上下下扫视着这个姑娘,忽然,这女孩抬起头来,深紫色的眼睛直直望向他。

不惊吓的雪茸差点儿直接背过气去,知道擂鼓般的心跳声渐渐平息,他才反应过来,有些震惊地看着她的双眼——等等,她有眼睛??

女孩看向他的目光倒是相当平静,只不过她现在似乎半点都不想动弹,最后只能轻轻开口,用近乎气音的音量虚弱地问道:“有没有……吃的……?”

雪茸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松了口气——为了防止低血糖,他在这套裙子的口袋里备了些糖。

他将糖从口袋中拿出,女孩的眼睛里便立刻有了光。

看样子离饿死还有段距离,雪茸将糖放在手心,摊开给她望,却没递到对面。

“为什么饿成这样?其他人可不像你。”雪茸问,“还有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女孩子听见他的声音,明显一愣,显然是对他的性别感到了意外。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见雪茸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女孩便也不再细究,只是眼巴巴望着那糖,伸手指了指笼子前面的那把锁,平静道:“在他们动手之前,我又在笼子上加了一把锁,所以他们暂时没办法动我,也一直没给我饭吃……”

作为一名机械师,雪茸对“换锁”这个词极其敏感,他当即看向少女笼子上的那把额外的锁。虽然离得远只能看个大概,但雪茸还是看得出来,这是个极其精密牢固的机械锁。

这显然并不是市场上量产的锁,更像是同行机械师出于个人兴趣使然,制作出的私人机械锁。雪茸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发现她身上穿着的,应该是当地的学生制服。

雪茸立刻反应过来,有些兴奋地问:“阿丽塔·莫里斯?”

听到这个名字,少女微微抬起眼皮,但她没有着急回答,而是看着他手里的糖,神情平静地扬了扬下巴。

……还挺精的。雪茸把糖递了过去,少女几乎迫不及待的将糖塞进嘴里,含了许久,才解脱似的叹了口气。

终于从难熬的饥饿之中抽出身来,少女回过神,淡淡回答了一句:“是我。”

没想到兜兜转转,要找的人居然就在眼前,简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雪茸一下子来了精神。

他有太多的话想问,关于案件、关于燃料,这段时间,他的好奇心就像疯了似的反复抓挠着他的内心,终于啊终于,这个牵扯着所有秘密的女孩,就这样好端端地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不过,在发问之前,他有义务消除对方的戒备。

“我叫雪茸,是专程来救你的。”雪茸尽可能表现得亲切,“我的同伴在外面,随时准备进来接应我们,你放心,很快你就能安全了。”

阿丽塔的眼睛亮了起来,但很快又恢复到先前的平静与理智,反问道:“救‘我’?不是‘我们’?”

雪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把目的表现得太过明显,只能找补道:“哦!当然是救所有人,但是阿丽塔,你是莫里斯神父的女儿,所以我记得最清楚。”

听到了父亲的名字,阿丽塔的目光柔软了下来,问道:“我父亲他还好吗?”

“他很担心你,亲爱的。”雪茸以事实为依据开始添油加醋,“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他成天以泪洗面,所以请你配合我,快速回答我的问题,这样我们才能更快地逃出去。”

见阿丽塔没有反对,雪茸便迅速开展公示:“亲爱的,你是怎么被抓进来的?这里是哪里?”

阿丽塔犹豫了一下,回答道:“那天夜里,我出门找我的朋友,在路上就被人迷晕了,醒来就到这里了,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儿……”

“朋友?”雪茸说,“你是说,奎尔·布朗吗?”

阿丽塔的瞳孔很明显地紧缩了一下,有些急迫道:“她还好吗?”

“先回答我的问题。”雪茸强势地打断道,“她为什么要半夜出门,你是怎么知道她出门的,又为什么要去找她?”

阿丽塔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口十分艰难:“因为我跟她住在一起……那天晚上,我们正在她家睡觉,突然教堂的约翰敲门,说是想约她……”

约翰·托马斯,就是先前带雪茸去“糖果诱惑”的那名牧师。当天夜里,他敲响了奎尔·布朗的房门。对于一名以皮肉生意谋生的ji女,半夜被人敲房门再正常不过,奎尔自然没有拒绝,便就这样出门了。

“虽然她跟我说过,这种事情非常常见,但我还是有点不放心……”阿丽塔说,“因为我听父亲说过,约翰很爱摆谱,向来都是等着人来服务他,几乎不可能亲自上门去找一个ji女,所以我就悄悄跟出了门。”

阿丽塔暂住在奎尔家的事情,几乎没有任何人知道,约翰·托马斯自然也不可能知道。阿丽塔一路跟过去,脚步很轻,始终没有被发现。直到她看见约翰把奎尔生生迷晕,刚准备掉头喊人,下一秒,自己便也失去了意识。

“或许是一次迷晕两个人,药量不好控制,我和奎尔刚刚被送到门口,就先后醒过来了。”阿丽塔说,“她醒得比我早,一直悄悄给我使眼色,让我跟她一起逃跑,但我根本没有力气,光是睁开眼皮就已经累得不行了。”

于是,在阿丽塔的暗示下,奎尔没有犹豫片刻,而是猛地挣扎出对方的控制,怀揣着她们仅有一次的机会,尽全力、头也不回地向着外面跑去……

“她安全了吗??”阿丽塔压抑着情绪,但是眼球已经爆出了血丝,“是她叫你们来这里的,对不对?”

雪茸轻轻叹了口气,阿丽塔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眶唰得便红了。

“她遇害了。”雪茸平静道,“她很厉害,她逃出去了,还给我们带来了很多线索……我们能找到这里,多亏了她的功劳。”

后半句无论说得多么冠冕堂皇都无济于事,阿丽塔的眼睛红了半天,却硬生生憋着没流一滴眼泪。

许久,她才叹了口气,轻轻道:“早知道就不让她先走了……”

雪茸坐在原地,却没有耐心等她平复心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人,他必须尽快把信息问到位。

“你为什么会住在她家?”雪茸问,“你跟她是怎么认识的?”

阿丽塔抬起头,眼睛还红着,但却很努力地保持着语气平稳:“……因为她有个东西,我非常感兴趣。”

雪茸直言不讳:“幽火?那只手表,我们在你房间发现的。”

阿丽塔看向他,不说话了。

不说话就是默认,雪茸的心脏砰砰乱跳,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拿那只手表做什么?为什么要把它拆开?当初又是为什么要拿到它?”

问话说出口的时候,阿丽塔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冷却了下来,雪茸便知道,自己这回是心太急了。

“这些问题,跟这个案子关系不大吧?”阿丽塔平静地问道,“是你个人对这些事情感兴趣,还是有人指使你问的?”

这个姑娘比他想象中的可怕,不仅情绪调节能力极强,而且十分理智冷静,脑子也动得非常快。

对这种人撒谎根本行不通,雪茸只能坦诚道:“你不要紧张,完全是我个人兴趣使然。”

阿丽塔抬眼,蓝色的眸子直直盯着他看了许久,这才开口道:“等你先把我救出去再说吧。”

“有了这个筹码在,我才能安心把命交给你。”她说,“我要确保你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我死在这里才行。”

雪茸看着她平静如水的眸子,忍不住咬紧了后槽牙——居然被一个还在念书的小丫头拿捏了,真是叫人不爽。

不过她说得确实对,自己对“幽火”的探究欲,绝对远远超出对她的保护欲。要是她不给自己加这道保险,生死关头自己会怎么选择,还真是难说。

不愧是自己的同行,从各方面都跟自己相似得叫人讨厌。

两个人不再说话,雪茸当即转过身,去研究自己的笼锁。

他低头,从裙撑里抽出一根铁丝来,刚开始捣鼓,身后的阿丽塔便开口道:

“没用的,奎尔逃走了之后,他们把锁都换掉了,我试过了,普通的铁丝根本不可能……”

“咔。”话音未落,雪茸面前的锁便应声打开。

他轻轻摘下锁,抬头看向阿丽塔,一脸清澈的疑惑:“不可能什么?”

“……”阿丽塔沉默片刻后,好奇心作祟起来,趴到笼子边看起来,“怎么做到的?”

“等你活着出去,把手表的事情告诉我,我就教你。”雪茸一边探头帮她捅开锁芯,一边微笑道,“当你的老师,我可是绰绰有余。”

自此,阿丽塔看他的目光便崇敬了起来。

这时,走廊的远处传来了一串脚步声。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重新扣上锁,雪茸更是直接闭上眼睛,躺回了笼子里去。

开锁只是确定必要时刻能够顺利脱逃,他们本就没有打算现在就走——奎尔逃跑之后,这里的看守必然会跟着加强,再加上这里的其他人都没有视力,仅凭他们两个的力量,贸然出逃并不可取。

更何况,逃走有什么意思?这个案子他想不通的地方可太多了,此时此刻他的好奇心已经煎熬到了极点。他必须要亲眼看看真相,哪怕冒着可能被杀死的风险。

“嗒嗒”、“嗒嗒”……

随着脚步声一点点逼近,雪茸的又忍不住亢奋起来,心脏“砰砰”跳着,似乎随时要撞破胸膛跳出去——

终于,那人的脚步停在了他的面前。

“咔”。

他的笼锁应声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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