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舌女巫054

雪茸醒过来的时候, 后遗症还明显得很。

头疼耳朵疼,肩膀也有一种要报废的开裂感,疼痛让他“啪”地睁开眼, 窗外刺眼的天光燎得他泪水四溢, 紧接着脑袋一阵恍惚,哼哼唧唧了半天,直到看见莱安凑过来的脸,大脑宕机了快一分钟,思维才慢慢连上了线。

他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摸耳朵,莱安见状,解释道:“已经出隧道了, 不用戴耳塞了。”

雪茸闻言, 依旧有些狐疑地扫视了一眼车里的情况——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回到包厢里了, 沙维亚早就恢复了元气,满车厢上蹿下跳,而梅尔却变回了黑猫的状态, 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 看上去颇有些疲惫萧索。

为了防止自己还在幻境之中,雪茸还是执拗地再次戴上耳塞, 直到耳朵在噪音下再次受到摧残, 而面前的画面却没有任何的变化,他才勉强松了口气——看样子这回是真的醒过来了。

刚醒,脑子一片浆糊, 还疼得要命。雪茸又一次疲惫地闭上眼, 开口问莱安:“你怎么找到我的?刚刚都发生什么事了?”

问题抛出去好半天, 莱安都没有回答。雪茸便睁开眼, 直直望着他。

到底是个老实孩子,和雪茸对视了不到两秒便败下阵来。莱安垂下眸子,语气努力保持平稳,却控制不住紧张地抠起了手指:“嗯……我是从我哥那儿把你带回来的。”

“你哥?”听到这话,雪茸直接一股脑儿爬了起来,一旁正在自己跟自己玩飞行棋的沙维亚震惊地回过头,正在打盹的梅尔也睁开了眼。

一直到刚才,莱安都在纠结要不要和他们坦白这件事情,他担心牵连到伊温,继而牵连到他所有的家人,但就在刚刚,他又想到伊温跟自己说过,他们是自己的“同伴”了。

他应该去信任雪茸,莱安心想,他愿意和雪茸保持一致的立场,但前提是,不要伤害自己的家人。

“嗯。”莱安谨慎地说,“我也是去找你的时候才知道他也在车上,包括我们车间的服务生,也是他特意安排来保护我们的。”

雪茸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是在迅速梳理着他的话,很快,他便接受了这个事实:“所以那个帮我的检票员,也是你哥的人?”

“嗯。”莱安攥紧拳头,手心微微有些出汗了。

“有意思。”雪茸的嘴角微微上扬起来,继而站起身,手伸向坐在一旁的莱安,“趁还没到站,带我去见见他?”

最担心的还是来了。莱安没有握住他的手,而是抬起眸子,似乎是做了很久的思想建设,才鼓起勇气说了一句:“我可以拒绝吗?”

这还是雪茸第一次从莱安口中听见“拒绝”这个词,那一瞬间,新鲜感完全代替了所有情绪:“哦?怎么说?”

莱安咬了咬牙关,尝试着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坚定:“不方便,我们的名字已经被登报公示了,如果被人发现他和我们有接触,会牵连到我的所有家人……我不想这样。”

雪茸挑了挑眉:“可是你们刚才已经见过了,我穿着工作服偷偷去,看起来也不会有事。”

莱安呼吸一滞,控制不住地咬住了下唇。

盯着他看了许久,见这孩子再憋不出半个字来,雪茸忽然一下笑出声来:“好了,得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怕我找你哥提条件,怕我拿你威胁你哥,怕我不知道又要出什么馊主意……”雪茸弯起眼睛拍拍他的肩膀,“你担心得不是没有道理,我确实是这种人。”

自己的心思被彻底翻出来,莱安感到一阵惶惑。刚刚拒绝雪茸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再逼下去,自己很快就又要妥协了。

他偷偷打量着雪茸,脑子里面飞快打着草稿,计划着一会儿该做点什么最后的挣扎。

可没想到,这人居然伸了个懒腰,跑到窗边去看风景了。

本以为他又在憋什么坏招儿,直到莱安盯着他看了许久,那人依旧在床边不动弹,他才有些意外起来:“诶?”

“嗯?”雪茸也回过头,看他。

“……”莱安眨了眨眼,比划道,“你……?”

“不去了啊。”雪茸摊开手,“你不想带我去,我还能拿刀架着你的脖子逼你去不成?”

……你难道不已经是惯犯了吗。莱安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不过他可真没想到,这人居然说不去就真不去了。

莱安有些恍惚地收回目光,又一次回想起了伊温说的话——自己和雪茸并不是什么等级分明的上下级关系,不是他说的所有话,自己都必须无条件服从的。

这样想着,似乎窗外的天光都更亮了一些。

雪茸伸手,把车窗打开一条小缝来,一阵温暖的、带着一丝凉意的风钻了进来。

沙维亚也趴到窗边,兴奋地翘着腿:“听说要先坐半天的马车,再翻过一座山,看到山崖边一棵巨大的倒挂的树,树下有很好看的风景,汤恩村就在那儿。”

眼前这番景象别说是风景,说是这里有活人居住,都相当令人难以信服。

车身两侧,是绵延崎岖的高山,山的表面呈牙白色,光秃秃的一片,除了陡峭坚硬的岩石之外,看不见半点儿植被。自从出了隧道之后,举目所见荒无人烟,却因为无垠的荒凉,给人带来非常原始、直接的视觉震撼。

这稀罕的画面所有人都没见过,就连OO也从莱安口袋里爬出来,趴到窗边,看着这红彤彤、光秃秃的山野。

一旁的梅尔颇有些惆怅地睁开眼,刚准备跳下沙发,就被雪茸一把捞进怀里揉了起来:“我的小猫咪看起来很累啊,是不是也看到幻觉了?”

梅尔“喵呜”一声,炸着毛从他怀里钻了出来,落地就变回了人形。

雪茸扭头,看见他满脸疲惫又惆怅的模样,说到嘴边的调侃又拐了个弯儿,嬉皮笑脸搂住他的肩膀:“你猜我在过隧道的时候看见谁了?闻玉白!我直接一枪崩了他,结果居然是个幻觉!气死我了!”

梅尔满面无语地把人从自己肩膀上剥下来,吐槽道:“那家伙要是沦落到能被你一枪崩了,那这个世界也差不多该完蛋了。”

“哼。”雪茸颇为不屑地撇撇嘴,拿出报纸折了个小狗放在茶几上,接着不知从哪个口袋变出了个弹弓来——“啪!”小狗的脑袋破了个大洞,应声倒地!

“一肚子坏水的纸老虎罢了。”

另一间包厢内,某“一肚子坏水的纸老虎”闻玉白,自幻觉中清醒过来之后,老老实实收拾好了房间的残渣,便把自己牢牢锁在包间里,没踏出去半步。

他总能闻到车厢里传来非常清晰的兔子味,那混着多种香料的特殊的味道,一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着,清清楚楚勾勒出一张永远似笑非笑的漂亮面孔。

那香味是如此地清晰可辨,真实又具象,挠得他嗓子一阵阵地发痒。

他好几次都差点儿忍不住想破开门,循着香气而去,但很快那股冲动又被自己狠狠压制住了——这一定是幻觉的后遗症,他是这么自我安慰的,找过去一定只能扑个空。

可事实上,每当他躺到沙发上闭上眼,那兔子破开车窗一跃而下的画面,就像窗外的风一般汹涌灌进他的大脑,刺得他一阵阵的头疼。

烦死了,闻玉白胡乱抓了把头发——该死的兔子,连睡个觉都要扰得他不得安生。

无数次惊醒之后,列车终于快要到站。顶着昏昏沉沉的脑子收拾好行李,闻玉白看了一眼垃圾桶里的茶杯碎片,又清点了一下自己造成的损失,临出门前,丢了几枚银币放在了桌上。

反正是闻风清的钱。

下了车,那股子兔子香还是在鼻子里萦绕着。闻玉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幻觉里受刺激太深,牵连到嗅觉都要出问题了。

闻玉白揉了揉太阳穴,拖着行李皱紧眉头加快步子下了车。

这一趟车次的乘客本来就少,很多更是没能坚持到终点站,就提前下车折返了,最终到站的人可谓寥寥无几。

闻玉白拖着行李箱往站台外走,忽然一阵莫名的感应,他条件反射回过头去,看见远处一个熟悉的、却又模糊的身影,从他的眼前一闪而过,继而便消失在了走廊尽头的墙角。

兔子?闻玉白站定在了原地——又是兔子?幻觉还没消失?

他紧锁着眉摇了摇头。看来自己的脑子是真的快要被这该死的兔子弄坏了。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墙角后。雪茸原本兴致正好,忽然站定在原地,狠狠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梅尔无语地望着他,“又要闹哪出?”

“你没感觉到有点渗人吗?”雪茸搓了搓胳膊,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刚刚好像被什么脏东西盯上了。”

梅尔翻了个白眼,骂道:“你脑子里的脏东西。”

雪茸撇撇嘴,裹了裹衣领,加快进度朝马车租赁处跑去了。

附近有零零散散的车夫来接活,因为没有地图,几个人不得不租了辆马车,还请了个熟悉地形的车夫带路。

一听他们要去汤恩村,车夫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去那地方啊……要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儿,还是趁早回去吧。”

雪茸一听,来劲了,从车厢里探出脑袋来:“怎么说?我听说那儿环境挺好的,还能比这儿邪乎?”

“环境不是最邪乎的,邪乎的是那儿的人。”车夫一边赶起马,一边悠哉悠哉嘬了口烟斗,“总之不要随便惹那群怪胎,大山把他们的脑子堵死了,发起疯来恐怖得很。”

雪茸扬扬眉:“还能把我们杀了不成?”

车夫轻嗤一声,吐了口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沉默的车厢内,只有马车前进的“笃笃”声。这不明就里的一番警告,和恰到好处的沉默留白,让莱安和沙维□□不自禁陷入了紧张之中。

大概是感受到了车厢气氛的不对劲儿,车夫哈哈笑了起来,然后转头看了一眼车厢:“嗯,都是男的,安全多了——那里可不是女人该去的地方。”

说完他又看向雪茸怀里变成了黑猫模样的梅尔。梅尔正在闭目养神,感受到了对方的注视,有些戒备地睁开眼。

“这只猫带进去会惹麻烦的。”车夫紧紧盯着梅尔那双黄金瞳,面上的笑意不复存在——

“相信我,你们不会想知道,带他进去会有什么后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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