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一切皇帝都知道,否则他又怎么会在谢怀卿掌管锦衣卫后,便派他暗中调查,几年间不曾间断。
如果不是他疑神疑鬼,心胸狭隘,有怎么会将自己的亲兄弟一家上上下下付之一炬。
王府上下几百口人,只有一个下人的尸体对不上。
所有这么多年来,皇上在心中反复告诉自己,只是个下人罢了,说不准是偷奸耍滑夜里不知跑到哪里去躲懒,躲过一劫而已。
但他又总是不放心。
一天不找到这个人,他便要悬心一天。
直到今天,谢怀卿终于告诉他,活下来的那个人不是什么下人,而是弟弟的幼子,言佑安……
虽然皇帝已经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其中也有和眼下接近的猜想,但一时之间他还是不愿相信。
因为如果言佑安真的还活在这世上,并且隐姓埋名至许多年,再加上他当初小小年纪便能崭露头角的才华来看,绝对是个大坏患。
皇帝忍下心中的波澜,抬起头眼神盯着谢怀卿。
“你怎么知道活下来的那个是言佑安?”
谢怀卿神色一顿,似乎不知道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皇帝一挥手,道:“怀卿,你如今是天下朕最为信任之人,当着朕的面,你有什么话便直说。”
虽然皇帝没有和谢怀卿明说过镇南王事件的真相,但是他让谢怀卿调查了这几年,必然是要给谢怀卿一点消息的。
时间一久,以谢怀卿的头脑必定也是能猜到几分的,只不过谢怀卿碍于帝王颜面,不说而已。
这一点,皇帝心知肚明。
所以此刻皇帝也懒得在他面前过多掩饰。
而且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有秘密,秘密独自背负久了,心中便会愈来愈不安。
能有人一同承受,也算是一种分担。
得了皇帝这话,谢怀卿似乎放心许多,低声道。
“前段时间臣听到您在醉酒之后,说起小时候带言佑安在御花园玩耍,但他一不小心失足落水,脑袋还磕到了岸边的奇石,后脑有一块伤的深可见骨,您当时心疼极了。
事后臣忽然想到,王府里那具尸体之所以被认定为言佑安,只是因为身形年龄相仿,并且腰上挂了言佑安的玉佩。但那具容貌被烧毁,其实并不能百分百确定就是言佑安。
臣便命人刮开那具尸体后脑勺处烧坏的皮肤,虽然表皮被烧焦了,头骨也有些许地方有烧灼痕迹,但并没有磕碰后留下的伤疤。”
因为担心王府有人外逃,皇帝暗人命人将那王府上下几百具尸体用了特殊手法保存下来,无一下葬。
如今那王府陵墓中埋葬的,其实是写不知道从那处孤坟野冢中挖来的一些白骨。
有的甚至只是埋了几身衣服进去罢了。
多可笑,当年威风凛凛,战功赫赫的镇南王一家上下全被大火烧死,死后却依旧不能得到安息。
哪怕是连坟墓里,都被不知道从哪来的孤魂野鬼给取代了位置。
倘若他们在天有灵,恐怕连胎都不愿意投吧。
听完谢怀卿的一番话后,皇帝握着龙椅扶手的手已经越攥越紧。
是了。
自从镇南王府一事发生之后,他心中有鬼,便尽量不去回忆那些点点滴滴,只有在醉酒后偶尔会失言,断断续续说出一些心中的记忆。
谢怀卿这人一向仔细,所以在听了自己醉酒之言后才会将那尸体从头检查。
果然是谢怀卿的作风。
自己酒后失言,居然真让他查出这样一个惊天秘密。
皇帝不知是该喜该悲。
只是握着龙椅的扶手,长久的一言不发。
半响后,皇帝终于开口。
但这短短的一会儿,他的声音像老了十岁一般,玩乐时还神采奕奕的脸庞好像也迅速枯萎,重新攀爬上无数皱纹。
“言佑安可有眉目?”
血淋淋的真相还没有被完全揭开,那眼下要做的便是彻底斩断,暗中处理,一切都会像七年前那样,王府上上下下无人生还。
皇帝想。
此时谢怀卿终于摇摇头。
“事情已经过去七年,直到前不久才发现言佑安的尸体对不上,所以关于言佑安的下落,臣一时半刻还没有查出端倪,不过接下来臣会在这方面多多加派人手,并亲自去办。”
皇帝点点头。
如果这事真的这么好办,也不会成为他的心头大患。
但如今知道这南王府真的有余孽残留,他就算想给谢怀卿时间,他的内心却也不允许。
皇帝皱眉道:“尽快去办,一个月之内,不,半个月之内朕要知道头绪。”
谢怀卿点点头,又补充道。
“言佑安可能是流落民间,苟活了七年,但还有一种可能……当年的事情极隐秘,不知道的人如果收留了身份尊贵的言佑安,那必然会向上禀报。
如果是知情的人收留了言佑安,并且将他一藏就是七年,这个人的身份想必不简单,如果存在调查此事的途中受阻……”
谢怀卿话没有说完,但是皇帝已经懂了他的意思。
皇帝冷哼一声。
“如果有人敢阻拦你,那便证明他有鬼,你就更要查下去。”
谢怀卿好似得了特赦,嘴角扬起一抹志在必得的浅笑。
皇帝对谢怀卿这笑容很熟悉。
只要谢怀卿露出这样的笑容,那么不管他给他的任务有多少艰难险阻,谢怀卿都会为他带来满意的答卷。
所以看到谢怀卿这笑容,皇帝的心理似乎都安定了不少。
忽然皇帝一招手,冲着店外喊到。
“江德海!”
很快,殿外连滚带爬,弯着腰跑进来一个头发花白手拿拂尘的老太监。
这便是皇帝的贴身太监,江德海。
“老奴叩见陛下——”
皇帝有些不耐烦的挥挥手。
“行了行了,赶紧起来去给朕研磨,朕要亲自写份圣旨,你待会儿宣读下去。”
江德海慌忙去书案上研磨。
皇宫中用的墨皆是贡品,一块便价值千金,这种墨磨研磨起来融化得极快,落笔千年不会褪色。
不多时江德海便磨开墨,皇帝走到书案前展开一副圣旨卷轴,想了想开始落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