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林澹忍不住跑上前去,蹲下来,下意识想要帮忙,手指穿过对方肩头,这才想起来自己在这里不过是一道空气。
他叹息一声,索性坐在对方身边,垂眼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修士,默默地陪着对方。
这里是一片栩栩如生的记忆幻境,有声音有画面,偶尔甚至能闻到一丝气息——比如少年靳言闯入殿内的那一刻,林澹就清晰地闻到了那熟悉的冬雪气息。
但这些气息,还有灵力、威压,在大多数情况下,林澹是感受不到的,就像梦境中总是会丢失许多信息一样。
所以虽然林澹一直默默陪在这年轻修士身边,可是半日过去了,他甚至不确定对方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不会……因为演算过度,损耗太多心神,直接陨落在此了吧?
林澹知道,这片大陆上,要演算天机,是要付出代价的,刚才那年轻修士强行算了那么多遍,不知道损耗了多少灵力修为,万一一个不小心,没能挺过来……
想到这里,林澹没来由有点难过,忍不住抬起手,想渡灵力给对方,手臂抬起来,又自嘲地苦笑两声。
砰!
一声巨响从殿门方向传过来。
林澹吓了一跳,扭头看过去,就见那张由桃木枝编织而成的结界,被人用极强的灵力轰得粉碎。
紧接着,一个面容英朗的男修闯进来,箭矢般冲到年轻修士身边来。
如果林澹不是一道空气,这时候已经被那男修撞德飞出去了。
但那男修直接穿过了林澹的身体,抱起躺在地上的年轻修士,高声喊着:“小云!小云!”
被叫做小云的年轻修士瘫软在男修怀中,一动不动。
男修抬起手,掌心捂住对方胸口,往对方身体中源源不断渡入灵力。
片刻后,小云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来,血水染湿男修肩头。
男修原本紧绷的双唇,终于松了一些,他抬手轻抚小云头发,一边轻轻亲吻对方脸颊,一边低声说:
“小云,再撑一会,怀珍马上就到。”
说罢,男修抄起小云膝窝,将对方打横抱起来,正要抬脚往玉石榻上走,视线忽而落在满地的桃花花瓣上,眼神黯了黯。
他长袖一挥,那满地的桃花便消散得干干净净。
约莫一盏茶之后,年轻的怀珍长老抱着药箱急匆匆赶到,查探过脉息和灵力,他欲言又止。
“有什么问题,但说无妨。”
男修见状,眉心蹙起,有些不耐烦。
怀珍长老看一眼玉石榻上的修士,又看看候在远处的童子,最终选择了传音入密的方式,与那男修交谈。
林澹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但男修聊完之后,脸色变得更差了。
“你有几分把握?”
男修沉声问了一句。
“真人他毕竟是半人半妖,与人类修士不尽相同,”怀珍长老如实说,“我也不敢妄下断论,不过,应该有九成以上的把握。”
“我知道了。”
男修站起身,送怀珍长老离开。
怀珍长老前脚离开,靳言后脚便冲了进来,
“师娘!师娘!”
他扑到榻边,握住那年轻修士的手,转头看向立在一侧的男修,
“师父,师娘他怎么了?”
听到这里,林澹忍不住将视线从靳言的脸上挪开,转而看向一侧的男修——这便是前任寒玉门掌门,寒灯真君了?
寒灯真君神色紧绷,目光沉沉地回一句:
“应当只是劳累过度,损耗心神,闭关调息一段时间,便能恢复的。”
靳言眉心拧起来,“师娘明明说他要闭关调息,为何闭关调息,会损耗心神至此?”
寒灯真君没有回答徒弟的问题,只是深深地望进徒弟的双眼中,仿佛想要在对方的双眼中找到答案似的。
靳言被对方那审视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师父,究竟……发生何事?”
寒灯真君最终什么也没说,只道:“怀珍来看过了,说小云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用药,只能调养。
“我现在就要与他一同闭关修炼,言儿,你先退下。”
靳言此时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听到师父的话,神色一窘,垂下眼,有些慌张地说:“好、好,徒儿这就走……”
待到偏殿内只剩下寒灯真君和自己的道侣两人,寒灯真君长袖一挥,在宫殿四周布下一道隔绝声光的法阵。
接着,他翻身上玉石榻,开始脱对面修士的衣衫。
这是……双修?!
林澹有些木讷,直到对方外衫都褪尽了,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做什么,吓得慌张找了个最远的墙角,把自己塞进一个巨大的花盆后面,脸对着墙,直挺挺站着,开始面壁。
此时殿外被结界隔绝开来,不见天日,林澹分辨不出时间,等了许久许久,久到他都想把紧紧攥着的右手松开了——
他始终攥着右手,维持着握住小桃树顶端的那叶片的姿势,源源不断往里头注入灵力,这才保证自己始终处于这片记忆世界中。
一旦他松开手,他便会脱离这片幻境,回到现实的草棚里去。
好不容易才找到五百年前的这一段关键历史,一旦出去了,哪怕再进来,恐怕也很难定位到这同一段时间了。
想到这里,林澹咬咬牙,还是决定坚持下去。
他闭上眼,索性便在这幻境中打坐入定,开始调息修炼了。
好在这幻境的时间流速,好像并不是均匀的,林澹什么也不做的时候,时间便过得快许多。
他是被背后花盆里栽种的花花草草给唤醒的——
背后的花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支棱起来,打在林澹背上,让他被迫从入定中醒过来。
他睁开眼,看向墙边,发现那里摆放的一整排的花花草草,原本蔫了吧唧的,这时候突然全部都扬起花枝和叶片,同时朝着玉石榻方向伸出去。
应该是小云醒过来了。
想到这里,林澹站起身,垂着头,胸口贴着墙壁,横着挪回那石台边,果然听到寒灯真君轻声呼唤自己道侣的名字。
小云昏迷了多日,终于幽幽转醒,意识尚未完全清醒,恍惚之间,想起自己晕厥之前算得的那卦象,倏地坐起来,眼底燃起光亮,抬手用力捏住寒灯真君肌肉紧实的赤|裸手臂,
“霄哥,我窥到了,还有希望!”
寒灯真君听到道侣这没头没尾的话,原本因为对方苏醒而露出的笑容,一点点收敛了,换作一副冷淡模样。
小云却迷迷糊糊地,全然不曾察觉对面脸色不虞,以为对方是没有听懂自己的话,试着解释:
“北斗的气运,我算了,一千零一次,都是极凶,唯独那最后一次……”
“——一千零一次?!北斗的气运?!”
不等小云将剩下的话讲完,寒灯真君忽然暴怒,高声打断了对方。
周围忽而凝起厚重的冰霜,将殿内娇嫩的花儿都尽数冻住。
小云被对方训斥得一哆嗦,放在对方手臂上的手触电般收回来。
寒灯这时慌张地收敛了周身寒气,一抬手,调动灵力,将榻边的衣衫扯过来,盖在小云赤|裸的身体上,又抬起手臂,将对方环住,然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和缓,
“小云,北斗大陆的气运,算一次,便足以损伤你的神魂,你竟还算了一千零一次,你是不想要自己的命了吗?”
意识到道侣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身体才震怒,小云的神色重新舒缓,他靠在寒灯怀里,轻声说:
“我不会有事,我有分寸,这个程度的损伤,不会致命,顶多只会损我修为,让我跌落境界……”
“损你修为?跌落境界?”
寒灯控制不住,音量又抬高了,怒目瞪向对方,“你若真有分寸,七天前,又怎么会晕死在这大殿之中?!”
“……七天?我昏睡了七天?”
小云怔怔地抬头,看向寒灯,“霄哥,你与我双修,整整七天,都在为我渡入灵力?”
这要损耗寒灯多少灵力?他会因此跌落境界的……
小云这时才终于露出担忧神色,抬手要去查探寒灯的脉息,却被寒灯一挥手臂,躲开了。
“我无碍。”
寒灯并不在意为了道侣损伤修为,他只是冷着脸说:“以后,再不许碰那桃花星象卦爻。”
小云闻言,立即摇头,“不行,我刚算出那一线转机,我要救我们……”
“小云!”
寒灯的眉眼变得冷冽,周遭重新凝出冰霜来,他一字一顿地说:
“你知不知道,自己已有三个月的身孕,如果再强行演算,下次,就不只是损伤修为这么简单了。
“再碰那桃花星象,你会没命的!”
小云拧着眉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寒灯,许久之后,才喃喃说:
“什么……我……身孕……?”
他无法相信,用力摇头,“我是男子,男子如何能……”
“你是半妖,你身体里流着一半上古神木的血脉,神木可以孕育子嗣,你自然也可以。”
小云仍旧摇着头,陷入震惊中,许久讲不出话来。
寒灯这时轻轻将他额角濡湿的碎发拢到耳后,轻轻亲吻他微微泛红的耳廓,低语,
“你肚子里那个,是死是活,我不在乎。
“但我不许你因为那桃花星象,搭上自己的命。”
寒灯说罢,不待小云回过神,抬起手来,掌心用力握成拳,无尽灵力顷刻间从他掌心散开,铺满整座宫殿。
啪!
玉石榻上,被寒灯冻成冰霜的桃花花枝、花叶、花瓣,尽数碎成齑粉……
随着桃花被粉碎,林澹的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中,他被甩出那片幻境,回到了草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