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娃娃兵,日本人你见都没见过,别跟着添乱了!”向增不由分说就把他往后一撇:“听话,老实呆着。”
“娃娃兵怎么了?要是没我手里的家伙什儿,你俩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孩子小声说着,不屑一顾的绕开向增,走到纪襄身边。
没想到这话还是被耳朵好使的人听见了,“小兔崽子你刚刚胡说八道些什么?”老二向仁脸色一沉,走过来就要揪他的耳朵:“大哥让你别上你就别上,哪那么多废话?”
这孩子连大哥都不服,更别提是二哥了,他站在纪襄身后瞪着眼睛回怼:“我不!我偏要上,没听见邹大人刚才怎么跟纪襄大哥说的吗?该怎么打仗上面自有安排,敢质疑大哥选的人,你算老几啊?”
向增向仁愣住了,向仁马上就要撸起袖子。
纪襄一下把孩子提到半空中,哭笑不得的摇晃了两下,他教训道:“阿易,你这个孩子,连你哥都敢反驳了是吧?怎么谁都说不过你呢?你这张嘴巴要是再不老实一点儿,在外面早晚挨揍!”
名叫向易的娃娃兵也不说话,不停眨巴着眼睛,看样子像是老实了,但很明显肚子里的花花肠子依然在动。
果然,他过了一会儿抬头望着纪襄:“哥,邹千户天天教训你,真上了战场却次次躲在后头,让你替他冲锋陷阵,好处都让他一个人捞了,凭什么呢?营里很多弟兄早就看不下去了,都不明白你为什么一直忍着,要不这次就算了,别听他的了,就说大家都晕船还没好呢。”
纪襄一怔,想起邹德磊不由得肩头微微发痛,刚才那一拳着实不轻,邹德磊这人脾气怪异,竟然用了狠劲。但纪襄当时守着太多人不敢发作,只能暗自忍下来。他蹲下来看着向易,伸出手捏了捏他稚嫩的脸蛋,笑了出来,“是啊,为什么呢?”
向易看着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当兵打仗,建功立业,只有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一门心思的往前冲,才有机会获取军功,不然军队里成千上万的兵,打起仗来谁都不怂,功劳凭什么会白白落到你头上?”纪襄看着向易,却不像在看一个孩子:“你年纪是三个兄弟里最小的,也是心思最重的,很多事情他们看不明白,你能。他们不敢说,你敢。你以为邹德磊天天排挤我们,利用我们我看不出来吗?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但是人活于世,头上永远有制约,有比自己位置高的人。要想不让人欺负咱们,咱们就只能拼了命的打仗,把这些功劳都抓在自己手里,然后一步步的往上爬。当千户,万户,将军……只有爬的越高,欺负咱们的人才越少,要让他们再也不能欺负我们,你明白吗?”
其他士兵呆立当场,都像是在听天书,只有向易皱眉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纪襄摸摸他的头:“我就当你真明白了吧,要是没有你在,你那两个哥哥我还真不放心,不过到时候一定要死死跟在他们后面,不要被冲散了,听见没?”
“嗯!”向易重重点头。
“另外向增,我会寻找刺杀敌人将军的机会,到时候我让你们三个射谁你们射谁,不用节省箭矢。”纪襄又转头吩咐。
“诺!”向增和向仁纷纷点头。
半刻钟后,进攻正式开始了。
元军全副武装的下船,甲光粼粼,他们穿着保护到脸颊的头盔,过膝的铁甲,大部分武器和装备日本人连见都没见过,士气高涨的登上沙滩。整支先锋军部队由副使潘阜亲自率领,由前排盾兵掩护着攻向海滩。日本人开始放箭抵挡,箭矢流星般落在海岸线上,元军甲厚,竟不能伤及分毫。
“众将听我军令,以赤旗为号,最先于敌阵中插旗者,赏!斩获敌将首级者,赏!”潘阜白马银枪,首当其冲。战马亦身披重甲,毫不畏惧的在箭雨里冲锋,潘阜只需轻轻拨动长枪,脆弱不堪的箭矢便纷纷偏离轨迹。
平景隆从远处挥动铁质的军配团扇,麾下武士纷纷上马,总共约百名骑士,他们自阵中便开始催马加速,冲到滩前已是全速,隐隐成锋镝之势。
“击鼓!”忽敦站在舰上大喝,数百力士奋然挥锤,舰上的战鼓轰鸣如雷,数以万计的士兵同时高喝呐喊,声势恢弘。
这是元军常用的战法,先以击鼓鸣锣惊惧敌军,等敌军犹豫松动的时候蒙汉士兵的箭矢火炮一齐发射,对方尚未接战便已折损颇多。日本战马比中原马匹更加矮小,气势不足,听到鼓声之后更加惊恐不安,原地跳跃打转。骑士们努力拨转马头想要调整姿态,等好不容易回身面向元军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敌人先锋已至跟前。
“正一,放!”队里的百夫长们几乎在同一时间下令,后排步卒猛然踏步向前,复合弓和各式火铳一齐发射,暗黄色的铜管喷发出惊人的雷鸣,一团火光携带着剧烈的白烟瞬间盖住了骑士们的身影。
人喊马嘶,血肉飞溅。蒙古人的箭矢短小,往往使用破甲箭头,重箭铁弹之下日本武士人马俱同纸糊的一般碎裂开来。
日本人哪见过这个场景,后面幸存的骑
士立刻向两边逃散,想要逃回本阵。“矛进!”元军步卒立即排成数排,列进而行,在密密麻麻的枪林之下骑士们根本无从遁形,仅用了片刻时间,百名骑士只剩下三十多名。然而真正的战斗从现在起才开始,平景隆见此场景,焦急的大声叫嚷着,他内心即惊又怒,知道自己人数远远少于敌军,但没想到在单兵实力上居然也有天壤之别,他不顾一切挥动着军配团扇,下令在拒马后面观战的大部队冲出去支援骑士。
在日本只有贵族才可以骑马作战,日本地少人稀,能够骑马打仗的贵族武士无比精贵,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全军覆没。
日本步卒被称之为足轻,这些人在元军眼里跟田间地头劳作的农民毫无区别。大多数人没有一件像样的护甲,脚穿草鞋,头戴斗笠,面有菜色。他们装备虽破,但一旦被推入绝境便悍不畏死,后面的人推着前面的人冲来,跟方才望风而逃的时候判若两军。
双方的步兵很快绞杀在一起,蒙汉士兵力气更大,装备更好,虽然日本兵一波又一波的发动冲击,但阵地还是被元军推着后移,平景隆此时已经亲自下场督战,仍然难阻颓势。日本区区弹丸之地,国力贫瘠,如何能与身经百战,称霸天下的大元虎狼之师抗衡呢?
平景隆和所剩不多的几名亲兵共同压阵,命令所有向两侧逃窜的骑马武士们重新整队,以钳形攻势左右夹击先锋相对薄弱的两翼。
前军几乎无法控制战线崩溃的速度,元军一门心思狼奔豕突,沉浸在碾压的快感之中无法自拔,浑然忘记了两翼的士兵是否能跟上脚步。日军骑兵从两侧绕后袭来,猝不及防下元军终于出现了些许伤亡,最外侧的士兵即使是浑身重甲,也难以抵抗骑兵全速冲击,血光飞溅,不少步兵被日军斩于马下。剩下的人回过神来,急忙向中间靠拢寻求庇护,这样一来两翼向内收紧,暴露出了隐藏在后面的纪襄部众。
从上岸开始纪襄的二十个队员就始终跟在一千名先锋军的身后行动,元军的穿着基本统一,因此也没有任何人发现。日骑这一下冲锋,周围情况大乱,许多人跟着先锋主力向内收拢,剩余的人则各自为战。纪襄乱军之中瞅准机会,一枪将离得最近的一名武士刺于马下,武士摔了个结实,叫骂着日本方言起身拔刀。这是纪襄第一次跟日本人面对面,日本人的长相跟中国人相似,也是黑眼睛黄皮肤,只是脸庞偏圆,眼睛更贴近鼻子,而且有点龅牙。武士的兜帽已经摔掉,露出花白的月代头,月代头是一种发型式样,将头顶部的头发全部剃光,仅对侧方和后方的头发进行保留,同时将自己脑袋后面的长发束成一个髻。纪襄从没见过这样的发型,远远望去十分奇特。
武士的头发花白,他不忍对年长者下手,便有心放其一马,挥挥手,意思是让他自行离开。未料武士却并不吃这一套,甚至以为纪襄在瞧不起自己,更加叫骂不休,刀法大开大合,照着自己天灵盖就要劈下来,纪襄闪过身一枪捅在武士胸前,纪襄所用兵器是一杆宽刃长枪,枪尖扁平,捅刺并不顺手,因此卡在甲胄上没有穿透,武士刀长度不够,徒劳的乱挥着,他稍一用力便把武士重新掼倒在地。
“竖子!不敢用刀?卑鄙!”老头哇哇的乱叫着,重新又站了起来。
纪襄一愣,疑惑的看向老头:“你会汉话?”
“竖子!卑鄙!卑鄙!”老头操着并不熟练的汉话,自顾自的骂着:“没娘的东西,干!”几乎把所有学到的脏话都一股脑送给了纪襄。
纪襄失笑,他从一具日本人尸体上取下一把刀,那也是把跟武士相同制式的日本刀,二话不说向武士攻来。
武士盯着纪襄的刀路挥刀上挡,却意外的走空。纪襄的刀没有直上直下的劈砍,而是贴着一侧刺进来,然后灵巧的一抹,斩断了他持刀手的肌腱。武士手中的刀掉了下来,纪襄翻身接过,那是一把暗红刀镡的日本长刀,铭文用汉字篆刻,“坂八善文切钢”。
“卑鄙!”武士又是一句卑鄙出口。
纪襄猜测大概是因为自己没有按照老头猜测的路子出刀吧,日本武士刀与中原兵器都不相同,身窄而口短,只有一刃,因此只适合劈砍。但纪襄从未用过此种类型的兵器,因此仍然使用的是中原剑技,刺击和挑斩居多。他双手双刀,盯着老头,准备给他最后一击,战场瞬息万变,机会稍纵即逝,面前的武士虽是贵族,但并不是统军大将,不值得自己再浪费更多的时间,没有必要再陪他拖下去了。
此时阵阵爆炸声响起,打断了两人的节奏。日军阵脚渐乱,元军找到了合适的距离,正在发射火铳,夹杂着人力抛投的震天雷,阵地上硝烟弥漫,哀鸿遍野。日本人被从未见过的‘法术’轰击的四散逃窜,后军压阵的平景隆已经有点压不住了。
老武士四下援军已吓散,见自己再无获胜可能,忽然悲壮的怒喝一声,拔出腰间的短刀,狠狠刺进了自己小腹。他的右手已废,只能单手持刀,大量失血让他身体不停摇晃,几乎无法完成切腹动作。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任何犹豫,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短刀在
腹内横着一拉,内脏瞬间喷涌而出。武士缓缓瘫倒,几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周围元军见此情景都不由得身形一滞,难以置信的望着这一切,有少经战阵的年轻元兵甚至已经捂着嘴呕吐起来。日本兵一个个的送死已经让他们大开眼界,然而当众切腹终究还是超出了他们的认知极限,无论是蒙古人还是汉族人都下意识的远离这个老武士。
纪襄整个人也已经木住了,向仁从后面捅了他一胳膊:“别愣着!敌将就在眼前了!”
向仁向前方不远处一指,平景隆骑马站在足轻大队后方,所有骑士都已阵亡,只剩他一人还在马背上,显得鹤立鸡群。
纪襄闻言望去,随即咬牙点头,他率领二十部众从潘阜的先锋军中脱离,拼尽全力向平景隆方向冲锋。元军先锋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还在发愣的时候纪襄和部众们已经深深插进了日本人的阵中,如同刀切黄油般,敌军一触即溃,纷纷远离纪襄进攻的方向。浑身浴血的纪襄冲在最前面,此时离平景隆只剩百步之遥,人群散开,他甚至已经能和平景隆对视。
此时的日本人纷纷醒悟过来,面前的这支元军小队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刺杀平景隆,主将一旦阵亡,那么身后的壹岐城再无人可守。于是哇呀呀一声纷纷向这二十个元军扑来,他们挥舞着长矛铁叉挡在纪襄的路线上,靠着人数优势成功减缓了他们的步伐。
“震天雷!”纪襄沉着指挥,士兵们掏出腰间的铁球扔向敌阵,轰然一阵巨响,火药带着碎裂的铁片飞射,面前的日本足轻成片的倒伏,死伤无数。持盾的士兵并成一排,踏着日本人的尸体又向前了五十余步,向增此时挥动铁锤,跟几名身材强壮的同伴一起攻击,尽力扩大缺口,让纪襄和其余身手敏捷的人继续向前。
“赵酆,卢巡,跟着我!拿下骑马的人!”
纪襄浑身都被血浸透了,他的长矛已经杀的卷刃,日本人虽实力不济,骨头却硬,许多足轻中枪之后死死抓住枪杆绝不松手,逼迫他不得不拧动长枪扩大伤口,枪刃在里面挫着骨头,刃口轻薄,已经被磨的翻卷起来。他索性扔掉长枪,拔出了那柄缴获的“坂八善文切钢”。
远处的平景隆忽然愣住了,他死死盯着远处纪襄手里的长刀睚眦欲裂,牙龈已经渗出鲜血。这把刀黑色鲛鱼皮配暗红柄绳,刀镡方形镂空,他不会认错,正是自己师范京藏铁心的佩刀,京藏铁心早年遣使中国留学,回国后便担任壹岐城判事兼自己的刀术师范。派出去的百余名骑兵已经全军覆没,师范的佩刀又出现在这个元兵的手里,说明师范此时已经玉碎,而且必然是这个元兵杀的!
一想至此,平景隆心里就止不住的翻腾,不管今日结局如何,他一定要把这个元人杀了,夺回佩刀,用他的血给老师复仇!想到这里,他狠狠拨动马缰,战马吃痛原地踏步,“呛哴”一声脆响,平景隆的武士刀已经高举向天,奋蹄冲向纪襄。
足轻碍事,沿路上被马撞倒了不少。纪襄始终都在盯着平景隆,知道这个人很明显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心下大喜,挥刀砍翻了几个不知死活的足轻,脚下发力,“向仁!”他喊道。
向家三兄弟并排站在一起,向仁嘴里叼着一支弩箭,指间夹着一支弩箭,手里的神臂弩已经拉满,这种弩为宋神宗时期发明,可射三百四十步,威力远超汉代大黄弩,这个距离下只要射中敌人,必死无疑。此刻三个人都手持弓弩,望山已经对准平景隆,就等下令了。
“在!你只要一声令下,我立刻能把他射个对穿!”
“等!”纪襄举手上扬,平景隆已经到了二十步,他要保证三人齐射一轮,能连人带马一同拿下,否则若是战马携着尸首逃跑回营,就前功尽弃了。
纪襄的刀藏在后面,无法预判出刀的角度,然而平景隆人高马大,全力下劈可以轻松斩断四五札重甲,即使是面对百年前金人的铁浮屠,平景隆也自信能够一刀毙命。
平景隆瞪着纪襄,纪襄也回瞪着他,两个人都感觉时间有一瞬间的静止。
纪襄的手缓握成拳。身后牛筋拨动声响起,四枚弩箭三前一后射向平景隆。“连珠箭”是向仁的绝技,可以用弩连续射出两箭,后一箭衔着前一箭的尾巴,如果前两箭全都走空,接下来还有补射的第三箭。是军中唯一一个用弩比别人用弓快的射手,如果让他用弓,当真是蹑影追风,再加上另外两兄弟的配合,堪称天衣无缝,绝不可能有失。也正是靠着这招,向仁在战场上杀敌无数,屡建奇功。
然而想象中人仰马翻的场景并没有出现,战马嘶鸣,平地一声巨响,侧面突然杀出一名骑白马的元军,在弩箭射中目标之前撞在了平景隆身上。箭矢几乎全部走空,甲胄迸裂,平景隆的战马肋骨瞬间塌陷出一个大洞,元军的战马也眩晕过去。两个人翻身滚倒在地,巨大的冲击力让平景隆挣扎了数次都没有爬起来,他只中了一箭,插在金属制成的护臂上,毫发无伤。
元军铁甲玄袍,手持银枪,枪尖上沾满了日本士兵的血,胸甲上道道箭矢留下
的白点,正是副使潘阜,潘阜在马上站起身来环顾四周,满身杀气,周围日军纷纷回避,惊恐的后退。
视线最终落到纪襄身上,邹德磊麾下有名的副千户他不会不记得,军中人尽皆知邹德磊有个精明能干,专门为他拿功劳的副手。潘阜的脸色不禁阴沉起来,他盯着纪襄上下打量,毫不掩饰眼神中的阴冷之意。
纪襄此时却没有功夫想那么多,因为他就差一步!差一步就能把平景隆射于马下!首杀之功就是自己的了!纪襄死死的攥着刀柄,手指因过度用力骨节发白。他顶着冒功的压力一路坚持到了这里,没想到事到临头功亏一篑,还被统率先锋的将军发现了,抓了个正着。
潘阜已经跟平景隆战到了一处,此时赵酆,卢巡两个人这才跟上纪襄的脚步,见到敌将就在眼前,不禁疑惑的看向纪襄:“副千户,怎么了?”
“走!”纪襄恨恨的一咬牙,拉着两个人就往回走。两个人一左一右,不明就里:“走?往哪走?”
“潘副使已经发现我们是来抢功的了,急着跟敌将单挑,我们已经没机会了,走!”
“就这么走了,回去你想让邹德磊怎么处置你?”卢巡思维清醒,他挡住纪襄,眼睛里要喷出火来:“既然潘阜已经看见你了,拿下敌将首级也未必能逃得了冒功的责,邹德磊是在赌上面会看在大胜的份上不跟他计较,他能赌,你也能赌吗?”
纪襄也明白这仗打亏了,他太看重邹德磊给他许的承诺,冒了不该冒的险。千户金贵,全国上下不过九十多个,元帅可能不会计较邹德磊的责任,但下面这些当兵的他可没那么在乎。如果心情不好要拉几个给邹德磊当替罪羊,那他自己肯定首当其冲。到时候什么表彰军功,什么万户所镇抚,都是个屁。
“那你说怎么办?”纪襄恼羞成怒,却还是强压着脾气,低沉着嗓门问道。
卢巡尖削的脸色闪过一丝狠意,他盯着远处缠斗成一团的潘阜和平景隆:“要么拿下那个日本将军的头,事后元帅如果想要追究冒功之责,邹德磊为了揽功一定会站出来认下,而不会把你拉出来顶缸,咱们就什么惩罚都不会有。要么,哼哼……”他扬扬下巴,冲着潘阜的方向,咧嘴笑了起来:“就看你敢不敢了。”
纪襄下意识的抓住卢巡的衣领,想要大骂放屁,可话到嘴边突然怎么也说不出来,脸色变了数变。卢巡依然神色如常,“潘副使神勇难当,独战敌将,然不幸被流矢所伤,以身殉国。朝廷打了这么多年仗,战死的将军还少吗?战场上你来我往,谁也顾不上谁,想做点什么动作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哥。”向易拉了拉纪襄的袖子,手里抱着弩,稚嫩的脸上带着冷静:“哥你放心,让我来,我身材小,别人发现不了。”
纪襄看着向易发愣:“阿易你……”
卢巡摸了摸向易的头,看着纪襄:“弟兄们肯定是站你的,绝无二话。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我们一起做的,要杀也是杀我们所有人。”
纪襄心中天人交战,他下意识的拿起腰上那块副千户的虎符,攥在手里不知在思考着什么。远处潘阜全力挥动银枪进攻,平景隆左支右绌,身上千疮百孔,依然撑着不倒,但显然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周围的日本足轻全部被潘阜的元军抵挡在周围不能动弹,卢巡心下着急,权当纪襄默认了,他一推向易的肩膀:“老大默许了,愣着干什么?再不做没机会了。”
刚才错失杀掉平景隆的机会就因为箭慢了半步,人不能总犯同样的错误,向易一点头,不同于大哥二哥的神臂弩,他用的轻弩更轻,射程更近,即便如此以他的年纪拉开也有困难,必须借助有坡度的地方脚蹬,他猫腰向前,来到潘阜只有十四五步的地方上弦。
轻弩望山的凸起瞄准了潘阜的脖子,那是盔甲保护不到的位置,破甲箭头射进去立刻就会扩大伤口,哪怕没有立即毙命,血液倒灌进气管也会将潘阜活活憋死。潘阜正占上风,一门心思想着乘胜追击,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周围环境,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这么近的距离射他不比射狍子难到哪去。
向易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到他捂着脖子倒下的画面了,如果平景隆能争气一点,趁机砍下潘阜的头,那就真称得上是天衣无缝。他稳稳扣下了扳机,望山却不受控制的向上扬起,箭矢直射云端。
他惊讶的转身去看,纪襄的手还按在机括上没放下,他面沉如水,不容置疑的看着自己摇了摇头。在最后一刻纪襄终究还是没能下这个狠心,他并不担心刺杀潘阜会被人发现告密,而是他内心的某个地方告诉他不能这么做,如果在战场上连自己人都杀,以后怎么能再放心把后背交给战友呢?
“阿易,如果我们这么做了,岂不成了自相残杀?潘阜无辜,如果他回去参告元帅,就让他告去吧,出了事我扛着就是了。”
纪襄的声音有些嘶哑,他拍了拍向易的肩膀:“你还是太小了,分不清楚是非,有些事情不应该做,更不应该由你来做。我们大人都不愿意脏了手的事情,又怎么能让你来做呢?”
与此同时,远处的元军已经杀散了日军,然而平景隆却没有死,而是死里逃生,被几个日本兵抢先救下撤回本阵了,想要全歼敌人的潘阜正要去追,才发现自己的战马已经死透,步行追击又过于危险,只得徒劳的对着日军狂呼呐喊,发泄一通。
战斗已经临近尾声,潘阜想起还有个碍事的家伙没有处理,于是走向纪襄,浓粗的眉毛拧结成团,质问道:“就是你率人跟在我先锋军后头的?叫什么名字?”
纪襄低头回答:“回将军,属下乃邹字营副千户,纪襄。”
“纪襄?呵。”潘阜气急反笑:“你可知我是谁吗?”
“嗯,参见副使大人。”
“阵前抢功,谅你不会有这个胆子,说,是谁指使的?”
纪襄沉默不语,潘阜和他对峙了片刻,亲兵为他牵来新马,见他性格倔强,应该是不会问出来名字了,便冷哼一声转身上马:“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指使,敌将今日跑了,等着回去军法处置吧。”
纪襄身后的二十个兵稀稀拉拉站在一起,他们虽没有损失,但谁都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样的惩罚,这样的结果比打了败仗更加让人难受。有些人不满的咂嘴,有些人沉默的往后走,向增张了张嘴想安慰纪襄,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拍了拍纪襄的肩膀,拉着他一起回去。
“待会儿邵林要是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骂你呢。”
纪襄闻言苦笑了一声,垂头丧气的跟在后面。从舰船上射过来的目光如芒刺在背,他知道自己闯祸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投来的眼光里,邹德磊也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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