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你们承认罪恶,但从不忏悔。

四十余人为了生存,被迫缴获了原本敌人的军备、从那时已然完全化身己方的敌人一侧突破了包围网。

面对无数为诛杀叛徒而来的同胞,他们拿起了本属于敌人的枪械——被称作“灰色幽灵(mimic)”的手枪、披上敌人的军装,开始同与自己生长在同一国家的人们展开厮杀。

作为假冒的敌人、作为已死去的敌人的幽灵。

“……”

谈话室陷入了沉默,只有斗篷男人随着诉说停下的压抑喘息。白川泉终于理解了“拉法尔”——约翰·济慈说出方才那番话的理由。

眼中闪过复杂神色,白川泉喉头微动。

mimic的这段故事,是谁的错?

怪战争结束得太早?

怪敌人太愚蠢,看不出是弃车保帅的计策?

还是政客与国家上层太恶毒?

又或者……如今只能够将悲剧的责任交给军人服从命令的天职?

明明这支部队超额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转眼就因为战果太出色遭受了严厉的报应,这样的世界,这样的道理……从来不该有。

“杀死同胞突出重围,我们存活了下来……让我们继续活下去的世界已不存在了。”

“战争的祸端,战犯,我们只剩下了这样的身份。”

战争的罪犯、不存在的身份——死去的人们、以及无主的军队。

“有好多人在那之后自杀了,因为,再被国家、被守护的人民否认后,已经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

“我还记得我们从一条公路撤退,我们在雨水淋漓的黑夜里前行,仿佛没完没了,有人死了,不知道为什么死了,但没人不为此感到困惑——”

“我们,为什么会死在这呢?为什么——”

“一心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军人会成为现在的地步呢?”

摘下斗篷兜帽的男人胳膊支在脑袋边,轻叹了口气,有些疲惫与麻木。

“这明明……不是你们的错啊。”

白川泉说。

“既然被污蔑了,隐姓埋名也要活下去,才有机会得到寻回清白的机会。愤恨的火焰应该焚烧向该报复的人,而不是现在……”

白川泉收敛了复杂的心情,语气不解,“为什么你们会出现在这里——来到远东?”

“事情本来就是我们做的,何况,我们的武器早已拿起对准了同胞——无法原谅。”

“真正的部队,在战场上就已经死了。”

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如今在你们面前的,只是不存在的、灰色幽灵。”

不该存在……

已经死去的……

灰色幽灵——mimic。

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mimic首领站在谈话室门口,注视着里面的人们,他见他的副官垂着眼,不见平日愤世嫉俗的轻蔑,只是沉重的疲惫——一种他们身上惯常出现的神情。

斗篷男人抹了把脸,重新拉上长袍斗篷,宽大的灰色兜帽的阴影再一次笼罩上上半张脸。

“对不起,指挥官。我说多了。”

mimic的首领面上无悲无喜,只是内敛的平静,摇摇头:“无关紧要,克洛德。”

“这次之后,我们总将得到结束。”

“只要他来。”

mimic首领的副手——克洛德·西蒙抻着肩膀,放松一般地点点头,“我也这么希望。”

“大家都是知道指挥官的心愿,所以撑到了现在。……要是再做不到,那也没办法了。”克洛德·西蒙语气极轻,仿佛压抑着什么。

在谈话室门口通道上两人的对话没有错过一字,落入其余人耳中,约翰·慈济垂下眼神情落寞复杂,伯纳多·索阿雷斯脸上浮现近乎木讷虚浮的漫不经心,白衣女人在自顾自地微笑。

“你们一直想要的东西,不过是名正言顺地死在战场上?……就像多年前未完成的那样?已经死在那里,战场上遗留的、活至现在、延迟逝去的幽灵?”

“还是说,想要证明你们的‘清白’?”

白川泉的问句停顿了一下,接着说。

mimic首领,坂口安吾口中“异常危险的男人”皮肤呈现褐灰的色泽,如同风沙碾磨而过,几乎笼罩着上半张脸的黑灰斗篷下,脖颈便露出银色发丝的尾端,只是抿着唇平静地吐出一个单词。

“……清白?”

白川泉低头,神色散漫,“被认可的清白,而不是事实本身。”

很多时候,“清白”是由人鉴定的。

或者说,只由人来鉴定。

比如成王败寇,史书只由踩着尸骨的执政者编撰。

哪怕做的是下三烂的手法行当,只要结果好看履历好看,青云平步也不难。

例如顶级谍报员,阿蒂尔·兰波。

例如过去的暗杀王,保罗·魏尔伦。

情报战争经过手的肮脏是被当局可以掩埋的部分,要得到它们的手段也并不总是光彩。

阿蒂尔·兰波昔年潜入翻车横滨。

保罗·魏尔伦就连本身也是这种不光彩的产物。

白川泉的确因为两年黑手党的生涯接纳能力强了不少,但不是说他已经失去了道德和正确的尺度。

“手段并不能证明什么。——要看看你让别人得到了什么。”

白川泉说。

“没有必要了。我们唯一的心愿,是从沉重的原罪之中解脱。”

“以你作为筹码并不能引来什么。”mimic的首领话语平静甚至有些失望,“我需要去继续找寻有价值的事物——给予我们最后解脱的末日。”

“是方舟还是末日?”

白川泉轻声说:“这个地方有祷告室呢,慈爱的圣母从繁花玻璃的阴影下注视着面前的人。——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们会把出口放在祷告室了。”

mimic首领身体在无人得知的角落僵住了。

“你们承认罪恶,但从不忏悔。”

“你们是逃难的逃兵,只求解脱不求其他。”

“如果说还有唯一的坚持,让你们活到现在,只是身为军人的自尊了,是吗?”

“战场上保家卫国、拥有能力影响他人命运的团体,离开战场后,什么也不是。”

“就像是一脚被主人踢出家门的流浪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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