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相里飞卢脚步亦是不停,径直楼阁上走去,将外边的喧闹声都远远地抛在脑后。  他来到他与容仪的房门前,听见里面一片寂静,伸手推开。  门发出嘎啦一声轻响,一片纸片飘落了下来,明珠光华的一张纸,上面依稀带着一些墨痕。  他抬头看见了床帐后面有一团团起来的人影,放轻动作迈入房中,将门关上,再低头将那张纸捡了起来。  上面是一副简笔画,画得乱七八糟,一只鸟,蹲在一条横线上,那就是容仪120坐在房门前等他。画一个圆在旁边,那意思就是果子在身边他也不爱吃,一定要他亲手喂。  那张传到相里飞卢面前的纸条,到现在已经在他袖子里呆了一天一夜。  他将这画得乱七八糟的东西收了起来。桌上还散落着几块果皮,还有一些脆柿的残骸容仪依然不会剥皮,剥得乱七八糟,大概随便混着吃了几口。  这凤凰大概是真的不会自己喂自己,水碗打翻了在地上,果皮跟着压烂在桌角。  也不知道吃饱没有。  相里飞卢看了看,往里走去。  床帐撩开,床褥柔软,少年人抱着一本书睡得很熟。  容仪有个习惯,睡觉时如果是原身,那么一定要左螺旋盘起来,如果是人身,那么怀里必然要抱着什么东西。  相里飞卢也知道这些书,他也曾见闺阁小姐们爱看。容仪买的或者说,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书,他垂下眼细看。  《瑶台神女泪,为君落凡尘》  《周生夜会画中仙》这个还是全本未删减,带插图。  他微微低身,手指探出,捏住那几本书,将它慢慢地从容仪手里抽出来,神情没什么变动,耳根却慢慢爬上几分微红,有些滚烫。  他的视线停在容仪的手上。  那双洁白细嫩的手指上,出现了青紫的淤伤,十分突兀,乌黑的一大片,看起来十分骇人。  也不知道从哪里弄的。  明行也会受伤?  相里飞卢想起白天里相里鸿的那些话,神情变了变,俊秀的眉头微皱:“容仪。”  他叫他,容仪还睡着没醒。  他又低头凑近了,轻轻叫他:“容仪。”  他总是不醒,相里飞卢改换了称呼,声音微微压低。  “……凤凰。”  “嗯?”  容仪翻了个身,勉强睁开眼,眼里带着无边困意。  他起初是没睡醒,但看见相里飞卢的一刹那,抖擞精神揉了揉眼,“你回来喂我啦。”  声音高高兴兴的,软和沙哑。  “你手上的伤,哪里来的?你最近有没有不小心闯入什么阵法中?”相里飞卢神情很严肃。  相里鸿法力远在他之下,做不出伤神的法阵,但他对那本禁书格外熟悉,或许逆了因果做出来什么东西,他不知道。  “你说这个吗?”  容仪困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随后不感兴趣地扔了被子,扑过来贴住他的手,一边欢欢喜喜地蹭,一边嘀嘀咕咕地答道,  “军荼利大明王罚我的,用锤子敲了我几下,说让我骨头也疼疼……可是他没告诉我会疼好多天。”  少年人脸颊柔软,还带着被窝里的热气。  仿佛外边的一切都与这一方床帐内的天地隔绝开来,只剩一场温柔大梦。  这一刹那,相里飞卢苍翠安和的眼底深处,出现了一丝波动。第18章   容仪抱着被子窝在床上,往床帐外看。  烛火换上了新的,明亮跳动着,晃动着在他睫下照出阴影,显得安静而漂亮。  他的神情明显有些百无聊赖,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很专注地看着,很专注地等着。  相里飞卢换了蜡烛,把地上的水碗水盆收好,纸张捡起来,一张一张地在潮湿中分开,用法决烤干后分开晾着。  那些纸都沾染着淋漓墨痕,是他晒了一下午,却一直没晒干的。有些是没画好的废稿。  指尖压着纸张,一张一张地挨个拂过,那双苍翠的眼,也一张接一张地看过,动作放轻了,时间很长。上边那些心思简简单单,就是他一直大大方方展现出来的。  他喜欢他。  被他养着,很高兴。  他在等他。  容仪期待着他看完后的表情,可是相里飞卢看完后也没有什么表情,话也没说一声。  他决定问问他:“你觉得我画得好吗?”  相里飞卢背过身去做着什么,好久之后才回了一个简短的:“好。”  他站起身来,将箱子里的东西提上来,容仪才看见他是去翻找药材。  那些药材还是他从王城带过来的,原先有大十几箱,这么几天四散给青月镇的人用下来,也只剩下了两三箱。  相里飞卢的药箱是他绝对不允许容仪碰的,容仪曾在里边看见许多圆溜溜的像果子的东西,但相里飞卢只是说:“那是药,不能吃。”  “枸杞是药吗?可是我看到人间做点心放它,煮汤也放它。”  “是药。”  “那我能吃吗?”  “不能。”  “可是点心里有它。”  “那么请上神自己去吃点心。”  话题往往都这么绕着圈子结束的。  相里飞卢站在桌前,用银匙取药,放入平常盛药的阏伽器研磨、烘烤。  阏伽是水之意,在他受封国师那天,四方僧人来贺,送了他这一套功德容器。  平常佛门人如果得到这样珍贵的法器,应该都会供起来,更不说每天用水养着,祈祷自己的功德能被这个法器收容,再被上天看见。  而相里飞卢拿它当了药炉子。  容仪看着他在桌前挑药材,手里抱着被子,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在干什么呀?”  “做药。”相里飞卢声音淡淡的。  “哦。”容仪又想了想,忽而灵台清明,喜上眉梢,矜持的问道,“你在给谁做药?还有人的病没治好吗?”  相里飞卢动作停了下来,苍翠的眼往他这里一瞥,随后又收了回去。  “……给上神您。”  容仪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非常满意,美滋滋地又躺下了,把自己裹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注视着相里飞卢,也不想什么,只是看着他,等着他,很安逸。  清隽挺拔的僧者凝神垂眸,神情端肃,眉间透出几分清冷,手上的动作却很温柔。  神花撵磨,压出花油来,配上活血化瘀、镇痛收敛的药物,清透的香气中透着一点微微的苦,而这种苦却并不让人觉得难闻,只是干净的山林间最平常的气息,或许也带着相里飞卢指尖的香气,那种烧透的檀香才有的宽和。  相里飞卢往床边看了一眼,察觉他的视线容仪的一双眼闪闪发亮,隔这么远都能看出来。  他说:“一剂煎后,药汁浸纱贴在手指上,要再等一会儿。”  容仪是神,他也拿不准这方子有没有用,只能尽力一试。这些药材,在仙界或许不值一提,在人界却是稀世珍宝,每一样都是他经历各种机缘寻到,亲手种下的。  容仪认真回答“嗯”。  他连那些书也不看了,就端正地躺回了被子里,摆好了姿势,还特意将手指放在了被子外晾着,好让相里飞卢知道这伤又多疼,他现在又是多么需要被照顾的一只凤凰。  他就这么规矩地躺着,未曾蜕去的困意又翻涌了上来。  今夜雨势不停,外边其实凉。  他一双手受了九阴锤,更冷,是刺骨的疼,他想往回缩,又惦记着保持人设,也只能继续把手晾着,自己歪过去睡着了。耳边只剩下窗外寂静的雨声,烛火随着相里飞卢的衣袖晃荡,是微微暖和的风。  相里飞卢调好药汁,往他这边走过来的时候,容仪睁开了眼睛。  他水光潋滟的一双眼转过来,带着藏不住的笑意,却又敛着几分得意,很快又闭上眼睛,装着自己没醒。  相里飞卢低头看了一眼这只装睡的凤凰,在床边轻轻坐下,随后俯身,轻轻将容仪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手心。  “疼吗?”他问道。  他问了,容仪觉得,也不好再装睡不回答,于是象征性地睁开眼睛,哼哼了一声:“疼的。”  他看相里飞卢没什么反应,于是接着哼哼:“而且昨天这里还没有变黑,今天变黑了,不好看。”  “那么我替上神敷药、缠布。”  相里飞卢苍翠的眼底倒映着他的影子,“如果有任何不适,也请上神随时告诉我。”  那修长细白的指尖被他握着,因为受伤的缘故,温度也比平常凉上几分,甚至比相里飞卢自己的体温更凉。  从前他不曾觉得,如今发觉,容仪的手腕很细,很轻,故而第一次见面,容仪扮作女人,他没有察觉。  羽族天生骨骼轻盈,骨架稍小,骨骼也因此变得更加柔软。那白皙的肌肤,仿佛稍微用力一点,都会留下红痕。  他以为容仪多少会再生出点事端来,比如少说要哼唧几句,或是嚷嚷着要再对他提出一些要求。但是容仪一反常态,除了刚开始时假模假样地喊了几声疼以外,其余的时间倒是都一声不吭。上药也很配合,从被窝里钻了出来,爬起来把手交给他。  他握着他指尖,微偏过头,一圈一圈往上缠浸了药水的纱布,容仪也认真地看着他的动作,呼吸一样轻轻拂过,鼻息温热柔软。  相里飞卢忽而听见容仪的声音:“我想到我第一次受天罚,师父也是这么给我包扎,养好我的羽毛的。你这么会包扎伤口,他教过你吗?”  相里飞卢怔了片刻,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孔雀。  他不问,这凤凰却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起来。  大概是等着他包扎的过程实在无聊,又或是他的确透过他望见了什么他忘记已久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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