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
一个裹着兽皮的汉子拎着一条野猪腿过来,礼貌地唤了一声,然后熟练地将野猪腿搁置在灶屋水缸里沉着,走出来见小余在修农具,道:“仙人,让俺来吧。”
汉子性子敦厚老实,在外捕了一天的猎,皮肤晒得黝黑,手掌都是厚厚的茧子,单手便扶起沉重的木质农具。
他不敢看少年,态度谦卑尊敬,不敢有一丝怠慢。
小余空了手,看到他道谢,想帮忙,老道士唤他休息一会儿。
老道士见三下五除二便把农具修好,抚须道:“黄家伙子,下次莫再送肉来了,送些菜即可。”
无论哪个世道,肉是贵的,在这村庄里,也并非人人都能吃上肉,一年难得开一次荤,可这黄家伙子每每捕到猎物,无论大小,都会带一些到他这边来。
黄家伙子一听连连摇头道:“若不是老道士救了俺,俺现在已经埋在后山了,要送的,要送的。”
他刚和老爹学捕猎那会儿,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敢去捕杀山林野豹,整条腿都差点被野豹的兽齿扯下来,肉都包不住骨头,要不是老道士,他那会儿真死了。
至此之后,他便常常带肉过来。
这是救命之恩,他从小受老爹教诲,人再怎么样,都不会忘了恩,否则就跟畜生一样。
说罢,怕听老道士的唠叨,匆匆道别便离去了。
这不是老道士第一次说,但黄家伙子每次都不听。
过一会儿,几个村民又拎着菜过来,都是刚从菜地里采摘出来的新鲜果蔬,看到少年时,双手合十拜了拜,随即把果蔬放到门边。
老道士见此忙道:“多了,太多了,我可吃不了这么多。”
领头的妇人笑了笑道:“菜地不摘,菜也烂了,再说也不是老道士你一个人吃,还有仙人不是。”
说着离去。
拜托老道士修农具的村民回到家,带走了农具,不久又去而复返,带来两件衣裳。
“老道士你那身衣裳破破烂烂也该换了,这是俺婆娘用旧衣服缝出来的,你和仙人一人一件。”
放下衣服便走了。
老道士拿起衣裳,布料并不旧,很新,也是棉布,摸起来很舒服,在这村子里,务工穿的多是粗麻衣,因为棉布价格贵,村民们赶集也都是用家里物件换。
小余走近也摸了摸,又贴着身体量了量,惊奇地道。
“老道士,这件正好合适。”
老道士不是第一次收到衣服,但都还回去了,棉布贵,那些村民们省吃俭用,他医治,从不收钱,收一些果蔬,村民记在心里,总是想方设法地去报答他。
看了眼身边的少年,老道士叹息道:“合适便穿着吧,你那身衣裳古怪,换上这身也算是半个桃源村人了。”
最后一句话意有所指。
小余欣喜地笑道:“嗯,太好啦。”
姜遥在一旁,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明明身处明亮灿烂的阳光底下,却只觉遍体生寒。
村民们并没有因为他是外来人而排斥驱赶,反而将他视作仙人。但经过相处,村民也能看出他并非仙人,只是和他们一样的凡人。
尽管如此,也未改变村民们的善意。
姜遥喃喃道。
“不愧是桃源村啊。”
可惜,可惜。
眼前画面如梦境般散去,阳光被黑暗吞噬,阴气袭来,再睁眼时,她已经离开了桃源村,回到了棺女村。
那股落差感使人心情复杂。
姜遥很快调整好情绪,来到家门口。
透过门缝,堂屋里充斥着死寂般的黑暗,唯独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抬手推门而入,刚跨过门槛,右肩陡然搭着一只手,森森寒意浸入骨髓。
姜遥弯身躲开,反身踹出一脚,被站在门边的墨发男人牢牢接住。
棺盖掀开,里面的僵尸不知所踪,却是在这里等着她。
墨发男人松开了手,整了整被劲风吹乱的衣袍,赞扬道:“你反应速度很快,貌似是早就发现吾站于此?”
姜遥关上了门,点起烛灯,默认了它的话,皱眉道:“你很无聊?”
从第一日,它便时不时出现吓唬她,譬如灶屋水缸里的水,还有倒挂在她头顶,发出奇怪的声响……等等。
这过程,始终未告知她,它是受老道士指派过来保护她的。
墨发男人倚靠着墙,抱着手臂,漆色长袍在烛光下流淌着奇异的幽暗光泽,袖口外翻成灰色,绣着金纹。
从它衣服就能看出来,他生前身份非同一般。
“为何这般问?”
它明知姜遥话中意思,却装傻充愣。
姜遥懒得回答,走到灶屋水缸前,喝了一大口水,然后准备烧水洗澡。
也不管它的存在,自顾自脱衣冲澡。
墨发男人的低靡嗓音从屋外传来。
“你怎如此不懂什么是男女有别?”
语气裹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情绪波动。
姜遥嗤了声。
男女有别?能吃吗?
再说它也不是人吧。
她一边洗澡,一边思考今天发生的点滴。
桃源村覆灭是板上钉钉的事,过去的事,以她之力无法改变,如今最重要的是棺女村。
可思及此,姜遥心底出现一个荒谬的想法。
倘若桃源村是过去,棺女村会不会也是过去?
也许她和从天而降的少年一样,都是来自于未来。
主要是她对于少年的着装发型,竟生不出一丝违和感,甚至感到一丝莫名的熟悉。
她对自己的第六感很有自信。
若真相如她所想,那代表着,棺女村和桃源村一样,都在过去,过去是无法改变的。
那老道士召她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姜遥心底浮现出一个答案。
看见真相,改变未来。
一身邪骨,会给世间带来灭顶之灾的少年,不仅仅是影响了过去,也在影响未来。
在她想通这一点时,脑子里的枷锁断裂了几根,出现一段段记忆,如同幻灯片一般浮现在眼前。
是关于她自己的记忆。
“叩叩”
灶屋门外墙壁响起敲击声音。
姜遥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洗干净穿好衣服,倒掉脏水,走出灶屋,没看到身影,仰头一看,看到了侧躺在房梁上的墨发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