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梨花来说,林素芳救了她的性命,并让她在深渊之中仍然想着逃离,没有像母亲、村寨许多女性那般放弃自己,深陷泥潭,而没想到过反抗。
虽然最后她的结果是跳河自杀,但至少勇敢过一次,没有逆来顺受。
那是梨花这辈子想都不想的事。
但她做到了。
梨花以为林素芳帮助自己良多。
自卑的是,若没有她,素芳肯定会过得更好。
但事实上,在林素芳心中,是梨花从泥潭救她出来。
在母亲死后,林素芳便深陷愧疚与痛苦之中。
她放弃了最爱的游泳,对河水更是望而却步,心存死志。
正因为有梨花在,林素芳才重新爱上游泳。
当得知梨花被家人定亲时,林素芳第一时间找到了她,询问她的意思。
梨花说,想要离开村寨。
林素芳犹豫的原因,是她的爹。
失去了娘亲之后,爹爹不久再娶了一个妻子,不到两年时间,便生下了儿子。
林素芳在家中的存在可有可无,继母再怎么排斥她、或是偏袒亲儿子,欺辱她,她也不甚在意。
她回去收拾行李。
潜水捕鱼赚到的一些钱,足够她和梨花活下去,再捡两件娘亲在世时为她做的衣服,虽然小了些,但她也没丢下,一起装起来。
在她收拾完东西,走出家门时,迎面撞到喝醉酒回家的爹。
爹在看到她身后背着的行李瞬间暴怒,从墙角拿长棍,就朝她身上打去。
林素芳没有躲。
在娘亲走后,爹就不再管她的死活,她睡觉的地方比狗窝都要小,她靠捕鱼为生,皮肤晒得黝黑,手掌长满茧子,和鱼鳞痣……
她不躲,是因为体内流淌着他的血脉,而且在娘亲没死之前,也是他外出捕鱼,支撑了这一个家。
这些总要偿还。
这几年,她早出晚归,初时没有船,只能靠潜入水捕鱼,后来慢慢赚够钱,买了一条破旧的老船,成了她的捕鱼重要工具。
起早贪黑,她比村寨任何人都要努力拼命,暴风雨天,旁人不敢出寨,唯有她一人敢。
但如今,再也没有人,会在暴雨天气担忧她的死活。
每天赚到的钱留三分,另七分全部给了爹。
可以说,爹能再娶到一个妻子,所花的聘礼,是靠着林素芳捕鱼赚的钱。
“我早就看出来了你这扫把星要跑,我生你养你,你不留下来报答我,竟然敢走!我打死你,打死你就走不了了!”
林素芳抬着阴郁灰暗的瞳眸,直直地凝望着他。
“我是扫把星的话,为什么还要让我留下?”
娘亲死后,爹对她的称呼,便是扫把星,她以前年纪小不懂,懂的时候,也委屈哭过,到现在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呼。
爹也没有那么喜欢娘亲,娘亲去世,他生气,也是因为他花聘礼好不容易娶个妻子就这么没了,气他那些打水漂的聘礼而已。
像他这般的人,村寨有许多。
四十多岁的男人、喝醉了酒,满脸涨红,长相普通,个子还矮,最重要的是,这样的人还酗酒家暴,不止打她,也打娘亲。
林素芳在他恼羞成怒地找了把杀鱼刀,就要砍过来时躲开,抬脚把他踹倒进河里。
喝醉酒的人连游泳都不会了,方才暴怒、满脸戾气的人掉入河里,水没过他的鼻腔,带来一丝理智,像落水狗般面露痛苦,开始向她求救。
“我是你爹啊,快把我拉上去!”
林素芳站在岸边,平淡地看着这一幕,随即头也不回离开。
身上受了伤,棍子劈叉,刺破了她的皮肉,有血从手臂、肩背渗出来,她习以为常地做了个简单的包扎。
将旧船停在村寨外,她潜水来到和梨花约定的地方。
海水倒灌的河水渗进伤口处,带来一阵阵剧烈的刺痛,林素芳却沉浸在美好的未来之中。
以她凫水的能力,即便不捕鱼,在河底挖出各类贝壳,珍珠珍贵,也能养活她和梨花。
而梨花织绣厉害,城里布贵,到时候拿过去卖,也能活。
她还年轻,一两年左右,赚的钱,能把这条旧船换成新船,到时捕的鱼更多,往后搭建一座屋子,再和梨花去往没有河水,屋子建在陆地上的地方,种梨树,养鸡养鸭。
林素芳想到水葬的母亲,便决定,等赚够了钱,将母亲的墓迁到她住的地方。
林素芳趴在木桥边,思及此,忍不住傻笑了起来。
结果却是令人绝望的。
梨花不愿离开。
林素芳其实能明白她的心意。
梨花在意她的娘亲,不愿因为自己,而让娘亲置身危险之中。
林素芳想了一会儿,决定带上梨花的娘亲,一块儿离开村寨。
但没等她找到梨花,爹带着寨主找到了她。
爹没死,被邻舍听到动静救了出来,随后召集寨民,来抓她。
“大逆不道啊!竟敢弑父,沉塘!沉塘!!”
被三四个寨民制服住的林素芳被塞进竹笼子里,笼子外绑着好几块沉重的大石头,连着笼子一起,丢入了幽深的河水中。
林素芳透过笼子缝隙,望着梨花家的方向,手指紧紧攥着笼子边缘,边缘尖刺划破了手心也没注意到。
“她凫水厉害着,能潜很久,我们再等会儿。”
直到河面不再有气泡浮出,寨民们才离开。
这就是林素芳消失一整夜,到白天梨花坐上花船离开,也没有见到最后一面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