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说贾琏回到自己院子,正好凤姐也刚刚午睡起来,才洗了脸正在吃茶。
贾琏将手中荷叶包着的烤串放在桌上笑道:“怎么,今日倒是悠闲了?”
凤姐见贾琏面色宣红,是吃了酒的,忙让平儿去沏杯醒酒茶来:“今儿这是跟谁去吃的酒?倒是回来的早了。”
贾琏在一旁坐了说道:“和薛大呆子他们吃了几杯酒。你这些日子身子不大好,都吃得清淡,怕是口中早就淡了。今日我拿了些烤肉回来给你尝个鲜。”
说着贾琏将荷叶打开,里面是一把烤串。
凤姐说道:“才吃过了午饭没一会儿,油腻腻的谁吃这个?这是羊肉?怎么还用竹签子串了?倒是没听说过。”
虽然是男尊女卑的时代,贾琏还是有些怕凤姐的。不单因为凤姐的泼辣性子,还因凤姐是王夫人的侄女,更懂得讨贾母欢心。
如今要求她不再为难贾瑞,倒也不好直接开口逼迫,便献殷勤道:“谁说不是,我也是头一回吃,比咱们府里厨子烤出来的肉却是滋味不同。不过现在凉了看着油腻。平儿,你让他们去弄个炭火盆子来,我给你奶奶热一热。”
王熙凤笑道:“用碳盆子烤?行了,回头再说吧,我可没那么大的福分,怎么敢劳烦琏二爷亲自动手呢!”
贾琏也笑道:“你若是没有,还有谁是有的?你也不用动,我去外头烤,烤好了给你送来你吃。”
在这个君子远包厨的世界,贾琏这种世家公子哥自然从来没下过厨房。可方才看众人都是自己动手烤着吃,似乎也没什么不对。更何况是给自己的媳妇烤,还有事要求她。
不一会儿,贾琏举着一捧还在滴油的羊肉串进来笑道:“快尝尝我的手艺如何?先烤了这些,你爱吃了我再去烤。”
凤姐笑着接了一串,恐怕滴油下来,用帕子接着端详了一会儿才尝了一口,果然油而不腻,咬下去满口生津。
“果然有趣,和平日里吃的倒是都不同。”凤姐又咬了一口说道。
“得有酒才好!”贾琏见凤姐喜欢,忙又让平儿拿酒来。
“哪儿有这个点钟吃酒的?一会儿回事的婆子们要来,耽误正事可不好。”
“怕什么,又不多吃,你也是有酒量的,还能耽误事?”贾琏从平儿手中接过酒壶给凤姐倒了一杯笑道。
凤姐也不再坚持,吃了一口酒笑道:“爷是不是又没银钱花了,这么奉承着我?”
贾琏也笑道:“哪里的话,不过是觉得这羊肉串可口,让我媳妇也尝尝鲜,怎么就成了奉承?我是真看你连吃了几日的稀饭咸菜,才想着给你换换口味。”
凤姐道:“如此可多谢琏二爷了,我倒是要借花献佛敬你一杯了。平儿,你也来尝尝你二爷亲烤的肉~”
三人都吃了两杯酒,说说笑笑倒是惬意。
贾琏见凤姐心情大好,装作不经意的说道:“这肉先腌再串,直接用炭火烤,这贾瑞还真的挺能琢磨的。”
凤姐听见贾瑞这个名字当时脸就阴沉下来了,将吃了一半的羊肉串往桌上一掷道:“这是他烤的?”
贾琏装傻道:“可不是,今儿上午出门,正好看见薛蟠和贾瑞两个走过来,便一起吃了顿烤肉……”
不等他说完,凤姐用手帕擦了擦嘴道:“不吃了,我得去见那些婆子媳妇们了。”
贾琏忙拉住了凤姐的手道:“怎么了这是?好好的一说起贾瑞来你就翻脸了?前儿也是,不过我喊他吃杯酒,你一进来就甩脸子……”
“哼,他和我有什么干系?你少混扯了!”
“呵呵,和我还来这一套?我也问贾瑞了,他说是有次吃醉了酒,言语冲撞了你可是有的?”
“言语冲撞?哼哼,他倒说得轻巧。”凤姐咬牙说道,可她又不好意思说是贾瑞想调戏自己。
毕竟后面那些事也是因为她言语中给了贾瑞一些暗示贾瑞才敢三番五次登堂入室,说起来也不太光彩。
她还狠贾瑞让贾代儒来找贾政告状她克扣学中费用,累得自己被王夫人骂了一顿,还不敢再往外头放印子钱了,这无疑是断了自己财路。
她更怀疑那个通过贾蓉贾蔷两个骗走她几千两银子的背后指使就是贾瑞!
但是这些话都不能跟贾琏说,她拿公中的钱放印子钱生利的事都是瞒着贾琏的。自己的私房钱更是贾琏不知道的,不然依着贾琏败家不等天亮的性子,早就变着法儿拿去花天酒地了。
贾琏哪里知道这些内情,见凤姐一脸苦大仇深,陪笑道:“好了,贾瑞不过是个弟弟,你也该让一让,跟他一般见识做什么?
改日我让他来给你当面谢罪赔个不是,还请二奶奶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吧,那小烤肉店对你来说不过是小玩闹,对贾瑞可是大生计呢!
他爹娘没的早,就和代儒老太爷老两口相依为命也不容易,如今知道开店谋生计也是上进,咱们不说多帮衬,总不该给他为难使绊子。
都是一家子,你这当嫂子的何苦为难自家兄弟……”
凤姐听了这话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冷笑道:“哼哼,自家兄弟?你这当哥哥的怎么突然就关心起他来了?
他是给了你多大好处还是给你拉了好皮条?二爷居然数落起我的不是来了?”
贾琏听了这话也有些不爽,却并不发作,仍笑道:“你这是什么话?我是真觉得你没必要和一个小弟如此计较。况且他生活也不易……”
“哼哼,他生活不易?”凤姐柳眉倒竖:“他生活不易了就来断我财路?他设局骗了我几千两的银子还能生活不易?”
“断你财路?骗了你几千两?”贾琏听了唬了一跳:“我的人儿,你浑说什么?”
“我浑说?只你那好兄弟说的都对,他就是个大好人?我说的就是浑说了?”凤姐又气又怒,眼圈已是红了。
“二爷,二奶奶,我去给你们倒茶去。”平儿见势不妙,忙找个由头出去了。
“我的人儿,我哪里说过,可你突然冒出这么两句,我怎么不惊?到底是怎么回事?还瞒着我不成?”
凤姐便将贾代儒告状以及贾蓉贾蔷被骗一事大致说了一回。
“你都听仔细了?这就是你的好兄弟做的好事!”
贾琏听了心里着实不是滋味,他倒是不相信这两件事是贾瑞故意而为,他是为了王熙凤这么大的事都瞒着自己。
拿公中的银子往外放贷是小事,几千两银子被骗这么大的事都不和自己说,实在让他觉得有些生分了。
可看着凤姐一双丹凤眼哭得通红,也不好责备,只得说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和我说呢?我也好想想法子不是?”
“现在说晚么?你不也知道了?你有什么法子?你现在就去找你的好兄弟,把我的银子给我要回来!你若是能要回来,我就不再和他计较!”凤姐几乎是用吼的。
贾琏一手揽着凤姐香肩一手拿着帕子轻轻帮她拭去泪水道:“咳咳,夫人只管放心,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管的?我定会去和贾瑞问个明白!”
凤姐听了这话心里总算受用了一些。任凭她再要强好胜,也是女儿身,也有其柔弱的一面,如今憋在肚子里的话都说了,又有贾琏软语安慰更觉得委屈,便一头扎进贾琏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等凤姐哭累了,贾琏才又说道:“凤儿,我还是觉得这事里有蹊跷。是不是你错怪贾瑞了?”
凤姐听了这话又不乐意了,挣脱了贾琏的怀抱道:“这两件事哪一件不是因贾瑞而起?你别看他看着呆傻,心眼子多着呢!自打他大病好了之后我就没过舒坦过!
哼哼,说来说去你宁肯相信一个外人也不愿意信我是吧?如此我便成全了你,你如今就一纸休书休了我,我回王家去,你和你的好兄弟过去吧!”
说罢起身就要走。
贾琏忙一把拉住了,软语道:“怎么又急了?我哪里说不信你?你别急,慢慢跟我说,到底是哪天的事?可报官了不曾?”
又问了一些细节,凤姐这次也不再隐瞒,便都一五一十的说了。
贾琏听罢说道:“官府都查不出来,可见定然是惯犯了。但他总不能上天入地,慢慢排查,总会找到的。
不过我还是太信这是贾瑞的谋划——哎,好奶奶,你别急,听我慢慢给你说。
咱们先说说代儒老太爷跟老爷告状,你被太太说的这事。学里本就没有什么进项,一年到头就指望着东西两府里这点月钱,你断了人家的自然要上门来要。
老太爷也是有了春秋的人,脾气急一点,说些不好的话想也是有的。只是说起太太禁你再放印子钱的事……
我觉得这事倒是和贾瑞没什么关系。你想想,你放银子这事做得连我这枕边人都瞒住了,贾瑞怎么会知道?又怎么能跑到老爷太太跟前去揭穿?”
“若不是贾瑞怂恿代儒太爷来告,太太能说起这个?”
凤姐其实也知道这种隐私之事贾瑞应该不知道,王夫人是如何知道的,肯定是别处走漏了风声。只是此事就算不是贾瑞告发的,他也是导火索,故而将罪责怪在他的身上。
贾琏也是一阵无语,只能又说道:“再说说第二件,你觉得,贾瑞真有能耐设那么大的一个局骗你银子?
且不说这场局又要租房又有那么多媒子,他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哪儿认识这许多人去?
且他若真得了几千两的银子,还敢这么大摇大摆的回来?换做别人只怕早远远地逃了吧?
而且,这两个月他根本就不在神京啊~”
“他即便不是主谋也是个从犯!”凤姐恨恨地说道。
“你方才不是说,是贾蓉贾蔷两个来找你借银子的吗?难不成贾瑞连这个都算计上了?”
“那有什么新鲜?”凤姐柳眉倒竖:“说来说去,你还是觉得这些都不干他的事是吧?他到底是给了你什么好处?使你一味替他开脱?”
贾琏犹豫了一回,才悄声说道:“凤儿,有件事,我跟你讲了你可万万不能往外传。”
见贾琏说得郑重,凤姐也是一怔:“你难不成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贾琏苦笑道:“确实有事,只不过不光瞒着你,连老太太太太都不知道呢!”
于是,贾琏便将贾瑞去辽阳暗查宁荣二府农庄的事从头至尾说了一回。
凤姐听了也是深吸了一口气:这事,信息量太大了!
若是不捅破就将这群无法无天的奴才抄查了,那宁荣二府都将获得一笔横财;若是捅破了,私通外藩的罪名也足够贾家喝一壶了。
“这么大的事,为何要瞒着老太太和太太?”凤姐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之中。
贾琏低声道:“你是个顶聪明的,怎么连这个都想不明白?以乌尽忠为首的那些个蛆了心的庄头在北边背着咱们大捞特捞,这边自然也要打点的。
按照贾瑞所说的,宁国府那边大管家赖二在北边也有好大一个庄子呢!你想想,是哪儿来的?
还有咱们荣国府的赖大,你觉得干净么?”
凤姐点头道:“这就难怪了。我听说赖嬷嬷买了好大一片地,要盖个园子呢,还说要给她孙子赖尚荣捐个官!我还说她家倒是富裕,这可不就对上了!除了赖家,还有谁?”
“贾瑞倒是没查明白。不过听说周瑞也有勾当在里头!”
凤姐不由得哑然。贾府的规矩,伺候过老一辈主子的奴才也是极体面的。(当然,焦大这个奇葩是特例。)
赖嬷嬷无疑是整个宁荣二府最有体面的下人了,不说昔日风光,现在连贾母见了她都和和气气。她两个儿子如今还分别是宁荣二府的大管家,这赖嬷嬷可是贾母身旁一辈子的红人。
而周瑞的媳妇也是王夫人的陪房,如今居然都合伙那群庄头挖贾家的墙角!难怪这事连老太太和太太都瞒着!
“那……老爷们和珍大哥是什么意思?”凤姐问道。
贾琏苦笑着摇摇头:“还没定呢,谁也没经过这种事不是?若是处理不好了倒是祸事了!你可万万不能同别人说!”
“我省得!”凤姐白了贾琏一眼,又喃喃道:“这个贾瑞……难怪你要一味替他开脱。他怎么说?”
贾琏道:“他才十几岁,不过是歪打正着查着了,他能有什么主意?”
凤姐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冷笑道:“你方才说贾瑞是怎么查的来着?找了一群要饭的花子去暗访?这还不是个有主意的?你能想到这个主意吗?”
贾琏一脸尴尬:“这倒也是。贾瑞的脑袋确实点子多,要不也考不上秀才不是……”
“等等!你说他能找乞丐帮他查庄子,就不能找他们帮忙做局骗贾蓉贾蔷那两个白痴吗?”凤姐眼镜突然一亮。
“这么大一个局,当时贾瑞又在千里之外,你觉得他有这么大能水?”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贾瑞这厮是对两府里有用,我暂时不和他计较就是了。”凤姐白了贾琏一眼说道。
贾琏见凤姐松了口忙笑道:“我就说凤儿是最通情理的,咱们卖个好给他,不怕他不用心给府里办事。”
凤姐只一笑不置可否。她之所以说暂时不计较,是因为她看到了更大的收益。
若是真能将这群欺上瞒下的奴才们给收拾了,不仅贾府可以多出一大笔收入,这对于已经开始有些入不敷出的荣国府自然是一件好事。更重要的一点是,荣国府的势力格局将会迎来一次大洗牌!
贾琏他们夫妻两人虽然是荣国府主事的,可那些婆子妈妈们也都不是好相与的,他们仗着自己是老太太太太的心腹也会恃宠而骄,时常对凤姐阳奉阴违,在府中吃拿卡要、中饱私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如果真能将这件事处理妥当了,如赖大、周瑞等有权势的大管事难免遭殃及,凤姐藉此机会更可以安插自己的人手,从而进一步扩大她在荣国府中的权利和地位……
“丰儿,打盆水来,我要洗脸。”凤姐结束了和贾琏的这次谈话。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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