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东北角,梨香院。
宝钗穿着一件半旧藕色对襟夹袄,手里拿着绷子和针线,一边做女红一边和薛姨妈聊天。
“娘!妹妹!快来看我给你们带回来什么了?”人还没进屋,薛蟠的大嗓门已经传到后宅了。
“你这孩子,又从外头野到现在才回来,可是又吃多了酒?一回来就呼号个什么?”薛姨妈嘴上说着,见薛蟠进来仍是眉开眼笑道:“我的儿,这是喝了多少?身上这股子烟熏火燎的味儿,赶紧回你屋,脱了这身衣裳挺你的尸去吧,不用来我这。”
薛蟠笑着将手中的油纸包打开了献宝似的说道:“今儿贾天祥请客做东道,倒是请我们吃了新鲜玩意,你们瞧瞧!这是我特意带回来给妈妈和妹妹尝个鲜的!”
宝钗连手中的针线都没放下,只是歪头看了一眼一蹙眉道:“这是什么?还用竹签子穿着,看着油腻腻的就腻歪人。”
薛姨妈也说道:“难为我儿有心,只是这大晚上的,可不想吃这个,怕积食。”
“不腻不腻!吃着绝对是香而不腻!不过这一路走回来确实是有些凉了,这烤串要热着才好吃!同喜,快去笼个炭盆来!”
“炭盆?难不成还要用碳烤着吃?”
“嘿嘿,妹妹是个聪明的,一说就中,这烤串就是用碳烤着才香呢!”
不一会儿碳盆笼了起来,薛蟠笑道:“妈妈和妹妹稍等,在屋里烤不得,我这就出去给你们烤热了吃。”
薛姨妈和宝钗也是好奇,便跟了出去。
薛蟠拿起一把烤串笨拙的在火上翻烤,一滴滴羊油受热融化滴在碳上,吱吱的冒着白眼。
“成了成了!赶紧尝尝我的手艺!”薛蟠说着自己先撸了一串。
薛姨妈看了看手中的羊肉串笑道:“这群孩子倒是会想着法子的吃,再没听说过有这么吃肉的。”
“赶紧尝尝,要不又凉了。”薛蟠笑着催促道。
薛姨妈咬了一口:“嗯,确实不错,难怪我儿巴巴的给我们娘儿送过来。”
薛宝钗看着被薛蟠烤得乌漆墨黑的羊肉串,又见薛蟠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犹豫了一下,才掏出个帕子来,先擦了擦上面烤焦的地方,才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小口。
“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吧?”薛蟠马上问道。
宝钗掩着嘴咀嚼了一会儿才点头道:“香而不腻,韧而不柴,入口即化,果然有趣儿。”
“哈哈!就知道你们保准爱吃,来,这里还有!”
宝钗却没接薛蟠手里的,而是拿了一串凉的,自己在炭盆上烤了起来:“你那个都烤焦了,留得你自己吃吧。”
“我……我就爱吃焦的!”薛蟠当然不肯承认是自己手艺不行,又笑嘻嘻的递给薛姨妈一串:“娘,你也自己烤着试试,这烧烤,就要自己烤自己吃才有趣呢。”
“哥说的这贾天祥,可是那贾府义学里的贾瑞不是?”薛宝钗问道。
“正是,别看他念书不成,花花肠子竟然不少。今儿拿回来的这些肉串,都是他亲手腌制和烤的,说这个吃法是西域鞑子做的,还说应该配上什么辣椒才好吃。
对了,妹妹可听说过辣椒吗?他知道咱们家是皇商,还特意问我。我哪儿知道什么辣椒甜椒的!”
宝钗答道:“倒是没听人说起过。这烤串,只怕云丫头肯定会喜欢。”
薛蟠笑道:“这好办,等哪天了妹妹做个东道,酒和烤串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到时候再跟天祥要个炉子过去,你们就在府里烤,岂不有趣?”
“罢了,也就哥哥敢想。荣国府是什么地方,在院子里烤这个,乌烟瘴气的成什么了?”宝钗用帕子擦了擦嘴笑道。
却说贾瑞从店里出来回到家,贾代儒尚未安置,见贾瑞一身酒气,脸上不悦道:“不好生读书,又去哪里厮混?前几日让你去荣国府,可是忘了?”
贾瑞忙道:“不敢忘,早就去过了,琏二嫂子也见着了,只是……”
“只是什么?”
“爷爷,我说了你可别生气。”贾瑞就将凤姐的那一番话照样学了一遍。
贾代儒听了沉默半晌才说道:“我知道了,你且回屋安置吧。”
第二天,贾代儒也没有去学里,只是让贾瑞带了一副对联让学生做,然后复习昨日的功课,自己却往荣国府去了。
贾政一听是贾代儒来了忙亲自迎进书房让了坐问道:“二叔叔,什么事要亲自跑一趟,让小厮们传个话,政自该登门拜访,怎么敢劳动二叔亲跑一趟?”、
整个宁荣二府也就贾政把贾代儒当个长辈般尊重了。贾政他为人忠厚、不骄不奢、崇尚诗礼,有着社会贤达和文人儒士的风习,只是生性疏懒,不懂世务。
贾代儒说道:“也没有别的事,只是我如今已是年过六旬,身子一年比一年差了,尤其是这二年,学里的孩子越发多了,我管教起来颇为吃力,就想着不如告老,卸了这份差事,也享几年清福。存周还是再找个博学多才的大儒来做教习吧。”
贾政听了这话呆住了,好半晌才说道:“叔叔虽已耳顺之年,可身子还结实,精神也大好,怎么就要辞了?
是学里有那淘气不听管教的?可是薛蟠不是?或者是宝玉那个不成器的?还是哪个淘气的?叔叔只管告诉我,我叫人打他们板子!”
“没有的事儿,真是我精神不济。”贾代儒沉吟片刻才又说道:“况且我掌管族中义学二十载了,这二十年竟是尸位素餐、备位充数,并未能给我贾家培养出一个举子。
老朽实在惭愧,只为了我贾氏一族日后的功名利禄着想,我也早该退下来了,存周还是另请高明的好。”
贾政忙说道:“叔叔这是从何说起啊!阖府上下乃至都中,谁不知二叔是饱学之士?连东府敬大哥也尊您是族中最有学问的!
固然这些年族中并未有人登科,也不过是因宝玉那些不成器的东西不肯发奋罢了,珠儿幼时不也是二叔一手教出来的?不是十四岁就进了学?”
提起早丧的长子,贾政声音有些哽咽,贾代儒也不免唏嘘。
“难不成是有人说些个不中听的浑话,惹得叔叔生气?”
“没有没有,都说了,只是我精神大不如前,怕没得耽搁了孩子们。”
又说了一会儿,贾政只是一再相劝,就差给贾代儒下跪了,贾代儒也没有答应,只是起身走了。
贾政越想越觉得不对,等宝玉一放学便叫过来,沉声问道:“我问你,这两天在学里都学了什么?可是有淘气,惹得你太爷生气了不曾?”
宝玉本来一听贾政要问他功课早就浑身不自在了,听了这话忙跪下道:“回老爷,现在正在念第四本诗经呢,前儿太爷还说我诗接得好,夸了两句的,并不敢淘气,老爷若是不信可以问李贵和茗烟他们……”
“哼,我只问你。”贾政冷哼了一声又问道:“那学里可以有淘气的,或者说些什么闲话惹你太爷生气的?”
“我在学里只是念书,旁的这些没用的竟没听说过。”贾宝玉一听这次不是考他的书,也不是斥责他,不由得松了口气,胆子也大了起来:“若是有什么话,想必瑞大哥是知道的,老爷何不问他?”
“嗯,我自会问,下去吧。”贾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
宝玉如蒙大赦,规规矩矩的退到门口,掀帘子一溜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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