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敬的葬礼依旧冷清,上门吊唁的宾客较前两日反而更少了。
大门口处的报丧鼓几乎不曾响起几回,只有请来的五十位高僧、五十位高道对坛,按七做好事,又有一百零八众僧人在大厅上拜“大悲忏”,另设一坛于天香楼,是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十九日解冤洗业醮。
灵堂内贾蓉也不知跑到哪里去歇闲了,只有两个负责看管香烛长明灯的小厮打着瞌睡。其他各处的管事下人因无人管束,也有偷偷吃酒的,也有赌钱消遣的。而尤氏手中账上的银子却如流水一般撒了出去。
尤氏却无心去管这些了。前日贾瑞从天牢里探视贾珍回来,只说将王子腾交代的那些话都说给贾珍了,又说贾珍在牢中并未遭受虐待,精神头也好,让尤氏稍稍有些放心,只盼着这事能早早完结,贾珍可以脱了罪出来。
虽然贾珍平日里对她并不甚好,又做出那些丑事来,毕竟是这一家之长,有贾珍在,宁国府才是个家。
那些平日里走动得勤的亲朋故旧如今都躲得远远的尤氏也是无话可说,毕竟出了这等丑闻,谁也不愿意往前凑。可荣国府那边居然如此不管不问,实在让她心寒。
惜春作为贾敬的女儿,自然不能不来,荣国府那边很体贴的派了丫鬟婆子将惜春送了过来,并且一再嘱咐:好歹在这边住下,安心将贾敬的丧尸办理好了,好尽孝道。
可惜春人虽然过来了,却每日只躲在屋里,也不去灵前祭拜烧纸,也不见人。尤氏作为嫂子也是对这个小姑子一点法子没有,只能由她去。
这日正在厅中听赖升家的报事,一旁尤二姐三姐和可卿都在陪着,外头有婆子慌慌张张的跑进来道:“可了不得了!外头又遭了兵了!那些拿人的又回来了!让咱们府上主事的爷去呢!”
尤氏一听这话顿时慌了,忙问道:“蓉哥儿呢?”
婆子回到:“已经接了出去了,蓉哥儿恐有变故,怕做不得主,让太太也去呢。”
尤氏忙又道:“瑞大爷呢?”
“瑞大爷昨日说了今天有事,要晚点才能过来。”
尤氏道:“快去好歹寻了你瑞大爷来……二姐儿,三姐儿,蓉儿媳妇,好歹陪我去看看,也给我壮壮胆子……”
来到正厅,二尤和可卿只在屏风后头藏了,只尤氏出来。果然见客座上做着一个身着六品朝服的官人,贾蓉屁股上有伤,侧坐在椅子上陪着。
见尤氏来了,贾蓉忙起身说道:“大人,这位便是家慈。太太,这位是大理寺丞葛庆海葛大人。”
尤氏道:“不知大人亲临有何见教?”
那葛庆海道:“若是无事不敢登门造次的,这次来,还有些话要问。”
尤氏见葛庆海说话倒也客气,心下稍安,让座了便问道:“不知大人有何事相询?”
葛庆海道:“却不知贾珍平日可有什么病候旧疾?”
尤氏听了这话一愣,回到:“我家老爷一直身体康健,并不曾有什么旧疾顽症,难道他病了不成?”
葛庆海却不作答,又问道:“今日可受过什么伤吗?”
贾蓉插嘴道:“前几日在街上遇到劫匪,我家老爷和人动起手来,受了些伤害。”
“这就是了!”葛庆海似乎有了重大发现。
尤氏更是迷惑,问道:“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老爷他有什么变故?”
葛庆海清了清嗓子道:“确实有些变故,如今告知夫人,还请夫人节哀。贾珍昨夜里暴毙,死在了监里了!”
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尤氏和贾蓉两个都呆住了。
贾蓉颤声问道:“我家老爷一向结实,怎么就殁了?”
“我们也不知,故而特来让我问问。也有仵作勘验过,说身上都有些外伤,尤其是胯下红肿未退,便溺失禁,想是致命伤所在……”
话未说完,尤氏哎哟一声,人已经从椅子上滑到地上昏死过去。
几个丫鬟都吓了一跳,屏风后头众人也顾不得了,都涌出来七手八脚的扶起来掐人中抚胸捶背,好一会子尤氏才转醒过来,嚎啕大哭:“我命苦的老爷啊!你好好的怎么就撒手去了!剩下我们这孤儿寡母的,这可让我如何是好啊!”
正闹着,贾瑞大步走了进来:“是怎么了?”
尤氏如同见了救星一般,一把抱住了贾瑞胳膊:“瑞哥儿啊!你珍大哥他死了!怎么办?怎么办!”
贾瑞心中长长出了口气,说道:“嫂子先别忙,等我问个清楚。”
说着便朝葛庆海问道:“你是大理寺派来的?”
贾蓉忙擦了把泪介绍了一回。
贾瑞冷哼一声问道:“我大哥被你们带走的时候是好好的?怎么才几天就死在里头了?定然是你们刑讯逼供致死的!”
葛庆海一听也急了:“你这小子不要含血喷人!我们并没有给他上刑,是他自己晚上睡死过去的!已经找仵作验过尸了,除了几处几天前的旧伤再无伤痕!那旧伤可都是入狱前就有的!”
“放你娘的屁!大哥前几日是和人有些口角,受了点伤,可都是十几天前的事,早就不碍事了,被你们带走之前还活蹦乱跳的,又料理敬老爷的丧事,哪里是不中用的样子?
分明是你们的手脚!没有行刑的外伤?你当我不知道你们天牢里那些勾当么?将人脸上蒙了麻布往上浇水、垫上几本厚书用锤子捶打人前胸后背,这些个刑又折磨人又不留伤的!
我大哥虽然被人诬陷入了狱,可尚未定罪,你们便把人弄死了,这还了得!我大哥也是有爵位的人!
这事没完!蓉哥儿!拿纸笔来,让这厮把方才说的都录下来签字画押!再写一张状子来,等把珍大哥的尸首接回来,抬着去,再拿上府上太祖皇帝御赐的匾额,我要告御状去!”
见贾瑞如此强硬,尤氏一下子也有了主心骨儿,忙让贾蓉照贾瑞吩咐去做。
葛庆海也慌了,哪里肯签押?分辨道:“我不过是个六品小官儿,来传个话,你们说的这些我是不管的!要告你只跟我们长官说去!”
贾瑞冷笑道:“你当我不敢么?当初来拿人的时候不就是那什么王泽来的么?他当初可是好大威风的把人带走了!如今害死了人,自己怕了?派了你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人来送个信就完了?只当宁国府是这么好欺负的吗!”
葛庆海忙道:“既然你这么说,我这上不得台面的人便回去了,换个上的台面的人和你理论!哼,到时候你不要后悔!”说罢抬腿就要走。
“站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你派个随从回大理寺衙门送信,至于你么,还麻烦多留一会儿!来人呐,送这位大人去柴房吃茶!”
看着被压下去的葛庆海,众人都傻了,贾瑞这是哪儿来的胆子?居然敢私自扣押朝廷命官?
尤氏颤声道:“瑞哥儿,这是不是有些不妥啊?”
贾瑞道:“有什么不妥?不过是请他吃杯茶罢了,嫂子且不用慌,等那个王泽来了,看他怎么说?这事儿我也不敢擅自做主了,如今要去西府里找那边老爷们商量商量才好。”
听了这话尤氏不免又犹豫起来,她现在是一点主意都没有了,若是贾瑞走的这当口出点什么岔子自己该怎么办?可贾瑞说得也在理,这等大事,定然是要给西府通个气的,却不知西府那群躲起来的老爷们管不管呢?
可卿看出了婆婆的心事,便说道:“叔叔,现在如此慌乱,怕是离不了你。何不让蓉哥儿去西府里送个信,看看他们怎么说?”
贾瑞想了想道:“也罢,便让蓉哥儿去吧,我写个条子你一并带过去。另外再着个妥当人送个条子去都督府给王节度使。”
“好,好!”尤氏一叠声的答应了。这几日荣国府的冷漠已经寒透了她的心,生恐让贾蓉去请人又碰个软钉子,听贾瑞要写条子便以为贾瑞是自有办法的。
不一时两张条子都送了出去,尤氏擦着眼泪道:“多亏了有你,不然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怎样!”
贾瑞道:“大嫂子先别说这些见外的话,好歹这事要怎么处理,还是得先大概定个调调,一会儿大理寺的人来了才好和他们说。”
“我哪里还有什么主意?瑞哥儿说,应该怎么样?难不成咱们还真的去告御状吗?我一个……”
见尤氏哭哭啼啼又要说什么妇道人家没见识,可卿打断道:“叔叔,你若有什么主意倒先说说看,让太太也合计合计。”
贾瑞点点头,又看向二姐儿三姐儿,尤氏忙说道:“都是我的妹妹,和我一条心的,瑞哥儿但说无妨。”
贾瑞便说道:“如今既然是大哥已经殁了,说句不尊重的话,也不能让珍大哥白死,倒不如让珍大哥再为府上出一回力吧。”
尤氏道:“人都没了,还能怎样?难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也要学着外头贫苦人,抬尸去衙门口击鼓喊冤么?”
贾瑞道:“这个自然不能。方才我说那些告御状的话无非是给他们点压力。可大哥毕竟死在天牢里,不明不白的,也不能便宜了他们去。
咱们只咬定是他们害了珍大哥性命,到时候再和他们谈条件。我的意思是,若想让咱们不再追究大哥的死因,需得让那边撤了案子,将珍大哥弑父的事再不追究。”
尤氏道:“果然这样就念佛了,可御史那边又如何交代?这大理寺的案子能说撤就撤的吗?”
贾瑞道:“死无对证,如今赦老爷殁了,珍大哥也死了,即便是定了罪,难道还能再让珍大哥活转过来再杀一次头吗?”
正说着,有人送来了王子腾的回信,贾瑞打开一看,只想骂娘!上头只有六个小字:你自酌情处置……
玛德当初是你让我去劝贾珍死去,结果现在人死了这边跟大理石杠起来了,你王子腾却要明哲保身一边蔫儿眯着去了?
尤氏忙道:“王家舅老爷怎么说?”
贾瑞将纸条收在袖子里说道:“叔叔说了,咱们只管闹腾,出了事他兜底!嫂子,你觉得我的意思可合你的心意?”
尤氏道:“若是真能免了罪,自然再好不过,可一会儿跟那些大人们打交道,还要劳烦瑞哥儿了。”
正说着,贾蓉引着贾赦进来了:“太太,大老爷来了!”
尤氏长出一口气:荣国府还是没有放弃这边啊!忙行礼。
贾赦看见尤二姐尤三姐一对姊妹花只觉得眼前一亮,咳了一声:“这两位是?怎的如此面生?”
尤氏道:“是我娘带来的两个妹妹,如今这边府里没人,便过来住几天帮我照料照料。”
贾赦点头道:“哦~好好!关键时刻,还是得家人靠得住,辛苦两位妹妹了……”
贾瑞看着贾赦一副老色批的模样想骂人,清了清嗓子道:“大老爷,这边的事儿,蓉哥儿都跟你说了吧?”
贾赦这才把目光从二姐儿脸上收回来,说道:“都知道了!怎么好好的珍哥儿就没了呢!这可怎么说!”
贾瑞抱着肩膀看着贾赦表演,贾赦怎么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又说道:“瑞哥儿,我听蓉儿说,你把大理石的官给扣了?这还了得,怎么敢得罪他们呢!还不快去先放出来好好赔个不是!”
贾瑞知道贾赦是要在尤氏姐妹花前端一端架子,都懒得搭理他,说道:“方才我和真大嫂子也商量了一下,咱们不追究珍大哥的死,不过要让他们也免了珍哥儿的罪,大老爷以为如何?”
贾赦点了点头:“如此最好了,便同他们这么说。只是一会儿一定要和和气气的,咱家虽然武勋起家,却也是百年来诗书传家,不可失了礼数!”
贾瑞心里吐槽:你一个就知道娶小老婆,一脑袋脱氧核糖核酸的老色批还好意思说这些?你是被贾政附体了吗?
贾赦装了一会哔之后又说道:“你说已经给你王家叔叔送了信,不知他怎么说?”
贾瑞道:“叔叔说,都听老爷安排。”
贾赦一听这话有点麻爪了,他安排个屁啊!这烂事贾母偏心贾政,不让他来,却把自己给弄过来顶缸!
可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失了脸面,便说道:“我知道了。先将那个葛什么的大理寺丞请过来吧,总押着人家成什么了?”
尤三姐早就不耐烦贾赦色眯眯的不时打量自己,便说道:“如此我们就先回避了,还望恕罪。”二姐和可卿自然也就坡下,都躲到耳房里去了。
贾蓉也说道:“爷爷灵前没个人也不像,我还是先去灵堂里伺候了。”
贾瑞也起身道:“如此我也回避了。”
贾赦听了一惊,忙说道:“你又不是女眷,回避什么!”
尤氏自然也是一脸懵圈,她还指着贾瑞给自己撑腰呢!贾赦有多少脓水她不知道?根本指望不上啊!
贾瑞嘿嘿一笑:“方才我冲撞了那个葛庆海,这会子大老爷把人家请来,我在这里不免尴尬,还是回避的好。若不然又吵吵起来可不大像,大老爷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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