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殡的日子已定下了,薛家那边也同尤氏说了,银子并不着急,日后宽松了再说也是可以的,尤氏还是想先将薛蟠的银子留出来。
然而尴尬的是,宁国府的银库里终于空了。
“要不,我去跟西府里挪借一些?”尤氏虽然已经是宁府的当家人了,却总喜欢用这种商量和试探性的口吻和贾瑞说话。
贾瑞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连这点银子都拿不出了么?”
尤氏道:“毕竟一开始排场铺得太大了,到最后若是压缩了倒是不好看,再说,老爷,珍大爷同蔷哥儿三个人呢,都要送到铁槛寺去,这三趟下来……”
“能不能三人一起送往铁槛寺?”贾瑞对这种丧事大操大办早就腻烦了,一听要出三回殡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尤氏看向可卿,可卿则是端端正正的坐着,一副恭顺模样。
一旁尤三姐则说道:“我觉得瑞哥儿这话很是。既然人都没了,何苦再这么折腾活着的人?
出三次殡,还不能寒酸了,难不成留下的这点子家底都要给三个死了的人搭进去?往后还怎么过日子?
再者,不说多花银子,活人也禁不住这么折腾啊!这一趟下来没有个三五天是完不了的,先送走敬老爷,府里还有两个棺椁,哪儿有那么多人照料?倒不如按瑞哥儿说的,一起送走了又便宜又轻省!”
“话是这么说,只是恐外头说闲话。”尤氏又道。
三姐冷笑道:“姐姐也忒死板了,说句不该说的,等这件事完结了,姐姐只管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和外头那些人什么相干?随他们说道去就是了!”
“那……我就去给西府里老太太并老爷太太们说说?”尤氏又去争取贾瑞的意见。
贾瑞道:“都听大嫂子的,我不过是个跑腿打杂的。”
不等尤氏说话,三姐儿笑道:“瞧瞧,瑞哥儿这会子又成了跑腿的了,若是能多两个你这样的跑腿的,什么事办不成?”
贾瑞生恐可卿又呷醋,便说道:“大嫂子,这些日子的账目我能不能看看?”
尤氏忙道:“这有什么不能看的?我还能瞒你什么?不过是些花钱的账,我怕你不耐烦看这些才没给你,蓉哥儿媳妇,快拿账本来给你叔叔看!”
可卿答应一声,往后头去了,不一会儿果然拿着两本账目回来:“这一本是亲戚朋友的随礼,这一本是开销。”
贾瑞接过来,将开销的账册翻开一条条的看下来。尤氏等人又商量了一些杂事,贾瑞只是埋头看账目。
见贾瑞翻看完了,尤二姐忍不住问道:“可是账目上有什么问题?”
贾瑞摇摇头:“记得清楚明白,没问题。大嫂子,这账目我能不能拿回去仔细看看?”
众人都不知道贾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是一条条的记账,有什么好看的?
尤氏说道:“瑞哥儿要看只管拿去就是了。”
贾瑞道:“好,还麻烦嫂子,明儿一早让所有管着事的人都来报道,我有话说。”
第二天一早,果然宁府里丧事期间管事的人都聚齐了。众人只当是要出殡了尤氏有话要交代,都不以为意。
谁知尤氏只说了一句:“你们瑞大爷有话说。”就退到后头去了。
众人看着一脸奸笑的贾瑞粉墨登场不由得都打了个寒噤:这小子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贾瑞一抱拳道:“这些日子诸位都辛苦了,若不是有你们如此出力,这件大事怎么能办得如此风光?你们太太已经说过了,等完结了要按功赏你们的。”
一众管事的听了都松了口气,有人道:“我们都是宁府里的人,这时候不出力还要我们做什么?”
这种只要动动嘴皮子就能表现的机会谁会错过?众人都纷纷称是。
贾瑞笑眯眯的等众人纷纷表完了忠心,拍手道:“好,好!既然大家都想出力,如今就有个现成的机会了!
也不瞒你们,现在府里的银库剩余不多了,着实有些紧张,既然大家都这么忠心,就先借点银子给府上吧,好歹度过了这一关,日后定然还上的。”
此话一出,全场默然。
管事们都在想:怎么能有府上办丧事跟下人借钱的理儿?
尤氏等人也不知道贾瑞是什么意思,不好说话。
贾瑞环视一圈,众人都很默契的看向自己的脚面。
后头的焦大看不过去了,高声道:“瑞哥儿若是不嫌少,我焦大还有二十多两的棺材本,只管拿去!我这条老命都是宁府的,这点银子又算什么?也不用说什么借了还了的,只希望能给府上出把力!”
“好!”贾瑞带头鼓掌:“焦大太爷果然是个忠心的,你放心,你是宁府的老人,百年之后怎么会让你自己买棺椁?”
然而并没有一个人跟着贾瑞拍手,下人们自然是不愿意掏钱,尤氏等也觉得跟着这些奴才借钱实在是太掉价了。
贾瑞却似乎浑然不知,又说道:“焦大太爷都起了个头了,你们怎么说?”
无人应答。
熬了一会儿,大总管赖升只得硬着头皮说道:“瑞大爷,焦大是老人了,如今能有这些话我们都佩服,只是我们这些人确实和他比不了啊。”
“哦?你说说。”贾瑞一挑眉毛。
“咳咳,焦大打了一辈子的老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吃穿都是府里给的,自然拿出点钱来没什么,只是我们都是拖家带口的,每个月只有那么点月钱,都是到手光的,哪儿有富裕银子呢?”
赖升这话一说,马上许多人附和道:“正是正是!”
“我还欠着隔壁老王三两银子没还上呢!”
“我媳妇家老丈人丈母都得了场大病,我那几两银子都用来给他们抓药看大夫了……”
听着众人大倒苦水,贾瑞点了点头:“原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贾芹,你可有什么难处?”
贾芹吓了一跳,忙说道:“敢叫瑞大叔知道,我家原人口多,费用大,你侄儿又没个正经营生,哪儿有什么家底呢?”
贾瑞点点头:“也是,你们三房里确是人口多。你这些天都是在帮忙管着一众念经做法事的僧道是吧?”
“是……”贾芹额头有点冒冷汗。
贾瑞变戏法一般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册子,翻开来看了一眼说道:“敬老爷才殁的时候,先珍大哥让请一百零八众僧人拜《大悲忏》,这每位高僧的茶水费便是一人五两银子哈?还有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十九日解冤洗业醮。每人十两银子,另灵前还有五十众高僧、五十位高道对坛,按七作好事……”
贾蔷豆大的汗珠子往下淌,不等贾瑞说完,忙说道:“既然是宁府里头有难,我这晚辈自然该尽力的,我方才想起来,家里正好还有准备给我买房子娶媳妇用的五十两银子,侄儿愿意先给府里应急!”
贾瑞听了这话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是我的好侄儿吗!”
“都是侄儿该做的……”贾芹擦了把汗说道。
贾瑞朗声道:“你们都听清楚了没?贾芹愿意出五百两银子!”
“我……”贾芹一听贾瑞一张嘴就把五十变成五百,差点没背过气去。
“怎么?是我听错了?”贾瑞冷笑看着贾蔷。
“没有……侄儿愿出五百两……”贾瑞掐着自己的大腿说道。
这些天贾芹确实趁着宁府人多事杂着实贪污了不少。这么多和尚道士,谁又会去一一过数?况且给他们的茶水香油钱多少,还不是贾芹说了算?
高僧和一般沙弥自然不是一个价格,贾芹请的可都是高僧!于是大把大把的银子都进了贾芹的荷包。
而这些日子贾瑞本来没事儿的时候就在宁国府各处逛游,自然之道一些大概数目,昨日里一看账本就察觉出了里面的猫腻,今日让贾芹吐出来五百两,还是照顾他呢!
“好孩子!好孩子!不旺我平日里疼你!”贾瑞将自己手里的小本本卷成跟棍子敲打着左手:“赖升,蓉哥儿都得叫您一声赖爷爷,啧啧啧……这声爷爷总不能白叫吧?”
赖升作为大总管,府里这么大的事能不多搂点?贾瑞手里的小本本看似是敲在他自己手上,赖升只觉得敲在了自己的心上头。
“瑞大爷这话说的,我不过是个奴才,怎么当得起主子的爷爷?都是他们闹着玩的……府里有难,我自然也不能不帮忙的,我也愿意出五百两……”
贾瑞满意的点了点头:“到底是府里的老人了,这份孝心可不能辜负。大嫂子,把这些人说的数目都记下来,一会儿安排人去拿银子!”
其他人一看这架势,谁还敢做出头鸟,你一百两我几十两的都把自己贪墨的银子吐了出来,不到一刻钟,居然吐出三千多两银子来。
看着这些人一个个像霜打了的茄子,贾瑞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我就替珍大嫂子谢谢诸位慷慨解囊了,等过个三五十年,府里银库充盈了自然会加倍还上的。其他的话也不多说了,你们都忙自己的去吧!”
打发了众人,贾瑞朝尤氏道:“嫂子,安排人按单子去取银子吧,虽然不很多,也够几项开销了。”
尤氏看看单子,又看看贾瑞:“瑞哥儿,这些人,私下里真贪墨了这么多?”
贾瑞呵呵一笑:“这还是少的呢。没让他们都吐干净呢!嫂子你是不知道,一文钱一个的鸡蛋,经几个人买进来就成了五文钱一个!若是得了空,看我不把他们骨头敲碎了榨出骨髓来!”
可卿有些担忧的说道:“这些人平日里是被惯坏了,胆子是忒大了些,只是这个节骨眼叔叔弄这一出,只怕他们有心有不满,不肯再用心做事可就麻烦了。”
贾瑞自信满满道:“有我呢,怕什么?我看谁敢怠工!”
果然,可卿的担忧不无道理,到了下午,便有几个管事托词生病或者家中急事要请假甚至请辞。
贾瑞为了表示对府中下人的关系和爱护,亲自带着十余条大汉登门看望其中病得最严重的一个叫丁顺的。
双方在友好亲切的氛围中热切交谈了半天,令人遗憾的是那些大汉不小心打碎了丁顺家中一些器皿,并且发现了对于一个下人来说数量巨大且不可解释其来源的银子。
丁顺表示毫不知情,并且愿意将这份不义之财武昌捐给宁府使用,贾瑞百般推辞,丁顺执意不肯。
比较遗憾的是丁顺在送客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跌断了一条腿。贾瑞心痛不已,一再表示要由宁国府帮着请最好的郎中,并好言安抚丁顺好好在家中养伤。
不出半日,这主慈仆忠的一幕便在宁国府流传开来,传为一段佳话。
其余几个有病在家里的也集体都得了仙丹妙药,不出半日都好了,一个个都精神抖擞的回到了工作岗位。
看着收缴上来的银子,尤氏有些犹豫:“瑞哥儿,咱们府上一向宽带下人,今日这么做是不是……”
贾瑞叹了口气:“多少年了,不论大事小情,只要是用银子的地方,他们都敢以权谋私往自己腰包里使劲装,宽带下人也不是这么个法儿!
说句不中听的话,这些奴才都是几代人被惯坏了,着实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不过把他们贪墨的银子收回来一部分,居然敢抱团罢工,这等风气若是养成了日后还了得?
这回要是让他们给拿住了,往后还不定怎么样呢,到最后只怕谁是主子谁是奴才他们都不知道了。”
尤氏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她担心的是现在有贾瑞强势压着,等贾瑞甩手走了,这些个受了气的下人会不会闹腾得更厉害,到时候自己一个寡妇人家怎么弹压得住?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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