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乌进孝进京送佃租(上)

那些消息灵通的人已经在坊间流传着今年冬至宴上的新鲜趣闻,有的说那炙肉甜美可口的,有说宴席间有九天玄女下凡献唱的,也有把翰林院侍讲陈允培吃了二斤肥肉后拉了两天肚子卧床不起说得绘声绘色犹如亲见。

更有人说神京宁荣街便有一间和御宴相同配方的烤肉店,叫“老地方酒馆”,石雍坊有家莳花馆,那里的花魁不论是歌声还是嗓音,甚至是所唱的曲子都和九天玄女一般无二,一时间,这两个地方成了最热门的去处,连续几天一座难求……

而荣国府的老爷太太们对这种坊间传闻并不感冒,他们只关心一个多月后除夕祭祖的问题。

如今贾家长房再无男丁,这次除夕的祭祀由谁来主持,或许就意味着日后谁才是贾府的族长。

按照顺位的古法,二房嫡长子贾赦自然成了最热门的人选。贪财好色惯了的贾赦这回居然破天荒的积极起来。

比贾赦更积极的人就是邢夫人了。作为一个从寒门嫁给荣国府嫡长子的续弦,邢夫人的处境相当尴尬。

邢夫人本就没什么见识,只知道一味讨好贾赦,却无德无能,不但比起大家闺秀出身的王夫人有天壤之别,在贾母面前甚至不如自己的儿媳妇王熙凤地位高。

如果贾赦成了贾家族长,她也便水涨船高了,等到贾府最高权力实际掌控者史太君一死,自己就是一人之下一家人之上的存在了!

到时候什么王夫人、王熙凤,一律按在地上摩擦!

而贾母这边也是一筹莫展:自己想给最疼爱的孙儿宝玉的将来多谋划一些家底,怎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她一直不喜大儿子贾赦,更不喜邢夫人,可贾政是个不管事的,当个工部员外郎,天天优哉游哉的过着小日子,家里的事一概不问,还多亏贾琏王熙凤两口子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操持。让贾政跳过同样一无是处的贾赦当组长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选一个族中弟子过继给贾珍虽然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可将来会有太多意外情况是贾母无法掌控的。

首先,过继谁过去?其他房的隔着太远了,无法掌控。荣国府这一脉,贾赦除了贾琏之外还有个庶子贾琮,贾琏作为嫡长子自然不可能过继给别人,贾琮今年不过八岁,而且差着辈分呢,要过继也只能过继给贾敬名下。

到时候宁府那边还是尴尬,而且贾琮毕竟是贾赦的儿子,将来长大了,贾母也死了,宁府那些家业不还得落到贾赦手中?

贾政的情况也是如此,现在除了宝玉就只剩下一个庶子贾环。宝玉自然更不能过继给别人,贾环这个奇葩熊孩子要是当了族长,只怕最得意的就是赵姨娘了……

而荣国府这边草字辈的就只有贾政的嫡长孙贾兰了,那可是贾珠留下的唯一血脉,更是李纨的命根子,更不可能过继给别人。

贾母思量再三,决定用一个字来解决——拖!

反正宁府嫡长孙贾蓉现在生死不明,人家才是正儿八经的贾家族长继承人!等他回来吧!不回来?祭祀等事宜可以先由贾赦代为操办,可族长就是不给你!

对于贾母这种态度贾赦也没什么好办法,不过先把族长的权利拿到手再说,反正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了,我先把坑给占上,贾母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还有几年活头?哪天蹬腿去了,宁荣二府便是贾赦最大,族长顺其自然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荣府这边都有自己的盘算,根本没把一个寡妇尤氏放在眼里,似乎她已经不存在了一般。

尤氏等人正在理事,听得外头来报:黑山村乌庄头来了。

尤氏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让他且等等。”

往年这些事自然都是贾珍贾蓉管的,如今没人了,里里外外都是尤氏的事,难免也得在外头抛头露面了。

一旁三姐儿说道:“姐姐,和这些下人打交道到底不是你擅长的,我也听说他们这些管事貌似忠厚老实,实则一肚子坏水呢!

如今老爷没了,姐姐一个妇道人家又不懂庄子里那些事,他们会不会来打擂台?依我说,倒不如请了瑞哥儿来处置处置。”

二姐也点头深以为然。

可卿笑而不语。

尤氏叹了口气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往后的事还多,总不能都去麻烦人家不是?毕竟他不是这家里头的人,肯帮忙是情分,虽然也姓贾,总不能让人帮一辈子忙的。”

尤二姐道:“话是这么说,今年不是头一遭姐姐独自处理这事么?姐姐又是个和善人儿,以前也不大管这些事,难免那些庄头们有些舞弊。

如今府里头这些下人们被瑞哥儿狠治了两回倒也乖巧了,外头的却保不齐有些歪心思。若是有瑞哥儿在,好歹也能给人看看,虽然府里没了男丁,也不是好糊弄的。”

尤氏点头道:“罢了,银蝶儿,你去告诉外头小厮,麻烦让瑞大爷来一回吧。再让乌庄头进来说话吧。”

虽说是自家奴才,到底可卿是年轻媳妇,二姐三姐也都未出阁,不好露面,便都进了耳房听着,独有尤氏在这里等。

乌进孝是个五十来岁的汉子,个头不高,一身粗布打扮倒也显得结实。进了厅里不敢抬头看尤氏,跪下请安道:“请奶奶安。”

尤氏让起来,问道:“乌庄头好,身子还硬朗?”

乌进孝道:“托奶奶福,还结实。只是路上才听说,府里竟然出了天大的事,怎么好好的太爷同大爷就都殁了呢?太爷不过六十年纪,大爷还不到四十,去年来时见着大爷,谈笑风生的,身子康健得很呢……”

说着竟老泪纵横的哭了起来。尤氏也不由得心酸,落下几滴泪来。

哭了一回,乌进孝哽咽道:“奶奶,我虽然是个奴才,到底一辈子给府里做事,好歹让我去太爷和大爷灵位前哭一回,上柱香吧!”

尤氏让人带着乌进孝去祭拜贾敬贾珍排位,乌进孝果然又声泪俱下的痛哭一场,好一会子才止住了,再回到厅里哭到:“早知道有这等事,我也该早点出来。偏偏今年粮食难卖,产量又少,路上又下了四五尺深的雪,前日忽然一暖一化,路上竟难走的很,耽搁了几日。不然或许能赶上送太爷和大爷一程了……”

尤氏自然听出了重点,问道:“怎么今年打的粮食又少了?”

乌进孝才叹了口气道:“回奶奶说,今年年成实在不好。从三月下雨,接连着直到八月,竟没有一连晴过五六日;九月一场碗大的雹子,方近二三百里地方,连人带房并牲口粮食,打伤了上千上万的:所以才这样。小的并不敢说谎。”

“怎么竟然遭了这么大的灾?这边竟然是一点都不知道的!到底打了多少粮米送来?倒是把账单子给我看看。”尤氏皱眉道。

乌进孝忙从怀中摸出账目递给银蝶儿:“瞧瞧我这脑子,一来光顾得伤心了,竟然忘了正事,还请奶奶过目。”

银蝶把账目递给尤氏,尤氏看了上头密密麻麻的写着:“大鹿三十只,獐子五十只,狍子五十只,暹猪二十个,汤猪二十个,龙猪二十个,野猪二十个……御田胭脂米二石,碧糯五十斛,白糯五十斛,粉粳五十斛,杂色粱谷各五十斛,下用常米一千石,各色干菜一车,外卖粱谷,牲口各项之银共折银一千五百两。”

虽然东西繁杂,多是些山珍野味干果菜蔬一类的,尤氏只看到折银一千五百两便把眉头皱得更紧了:“怎么才一千五百两?老爷在时还盘算着至少你那边有五千两银子进账呢!

这点银子够什么?府里三场白事花了多少银子?就等着你送来的银子过年呢,一千五百两怎么够?”

乌进孝一脸尴尬:“回奶奶话,哪个不想多孝敬呢?只是今年年景实在不好,或许来年就好起来了……”

正说着,却见贾瑞走了进来:“哟,今儿是怎么着?外头停了那么多的牛车,感情是北边租子到了?”

尤氏见贾瑞来了忙迎出去:“可不是呢,今儿才到的。瑞哥儿,这位便是黑山庄的庄头,乌庄头,这位是瑞大爷,是你珍大爷的好兄弟。”

乌进孝见尤氏都这般客气自然不敢怠慢,起来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贾瑞也不客气,如到了自己家里一般大咧咧在主位上坐了:“乌庄头,乌进孝,久仰了!以前常听大哥说起你的,说你办事妥当又忠心,有你打理庄子他省了不少心呢!”

“大爷错爱,还不都是我们这些奴才应该做的。”乌进孝回道,同时也在脑子里仔细搜索着关于这位瑞大爷的记忆。

宁国府他是每年都来的,早将府里的大管家赖升、管收租子的管事谭末、账房管事孔步方都打点的明明白白了,宁府里的人和事也都知道个大概,怎么就没听过有个叫瑞大爷的?

看着贾瑞一副没把自己当外人的样子,又看尤氏一副恭顺模样,想来是荣国府那边请来帮着理事的,便想着好歹抽空跟赖升问问是什么情形,是不是也该拿点银子来孝敬孝敬。

贾瑞又问尤氏:“大嫂子,租子到了是好事,怎么还这么愁眉不展的?”

尤氏将清单递给贾瑞叹了口气道:“乌庄头说今年年景不好,你看看,就这些个,够做什么呢!”

贾瑞是自己往辽阳去过的,早知道那边的情形,也想过乌进孝定然会趁着贾敬贾珍新丧,宁府中只有尤氏一人执掌的时候狠狠克扣一回,可接过单子一看还是吓了一跳:才一千五百两银子?乌进孝着实有点过分了啊!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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