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盛开在村小学的红玫瑰

叶微晨的最后一段故事是关于她无法行走的双腿。

二锅寨的村小学在一个山顶上,从寨子里出发去学校,要走一段V字型山路,即先下坡走到山脚,踩着几块石板跨过一条很浅的小河沟,然后抬头开始爬坡,大概爬个十五分钟,五间大瓦房出现在眼前,学校就到了。从1977年成为民办教师开始,叶微晨和她的学生们,每天固定两次用双脚在寨子和学校之间画“V”字。1983年的一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雨,雨后的山路泥泞又湿滑,放学回家,下坡时,叶微晨和学生们都用手揪着路边的树枝杂草,小心翼翼地一小步一小步往前挪。突然,走在叶微晨前面的一个小男孩,他手中揪着的一株杂草被连根拔起,小男孩一声惊叫,摔倒在地,紧接着就往下滚。叶微晨心里一慌,不自觉地放开手里抓住的树枝,伸手想要去抓小男孩背后的书包,不料书包没有抓着,脚下一滑,也跟着小男孩滚下了坡。小男孩身子小,顺着山路往下滚,虽然滚了一身泥,但没有受伤。而叶微晨完全失控往下滚,双脚重重地撞在了路旁的一块平时供爬坡人累了坐着歇息的石头上,鲜血直流。叶微晨痛得锥心刺骨,眼泪直流,不敢站立。学生们也都吓坏了,围着老师哇哇大哭。叶微晨稍稍镇静后,叫过来刚刚滚下坡的小男孩,发现他没有受伤,便吩咐几个小男生说:“老师脚不能走了,你们赶紧回到寨里,叫你们爹拿架子来抬老师。”几个小男生听完哭着往家跑。留下的学生把叶微晨扶起来坐在石头上,叶微晨用力撕下衣袖,忍住剧痛包住脚上的伤口。

伤治愈后,叶微晨左小腿因最先撞击到石头,之后身体强压下来,造成了粉碎性骨折,不能再着地行走了,右腿伤势虽比左小腿轻一些,但也骨折了,借助拐杖勉强可以着地行走,但不能负重。乡教育办全面了解叶老师的情况后,全额支付了医疗费用,并考虑到叶老师行动不便无法再每天奔走在寨子和学校间,答应在乡政府里给她安排一个工作,依然没有编制,但待遇会比民办教师略高一些。叶微晨谢绝了相关领导的好意,她说自己离不开孩子们,也舍不得离开教师岗位,而且现在村小学只有她一个老师,她走了,孩子们就没学上了。乡领导听后很是感动,安排人把村小学的五间大瓦房其中一间好好装修了一番,又添加了一些家具,作为叶老师的住所。离开时,乡领导承诺,等有新的老师来这里了,就安排叶老师到乡里工作。

叶微晨白天上课,晚上住在山顶的学校里。学校的操场是一个土山包推平后的空地,地上全是细沙土,下雨天,人走在上面,黄泥能盖到脚背,晴天一旦刮风,整个学校黄沙漫天,人眼睛睁不开,几分钟后,衣服和头发全是厚厚的一层黄土。刮风最吓人的是晚上,学校后面山坡上有一大片枫树林,到了冬天树叶落光后,光秃秃的树枝像一双双手张开五指伸向天空,风刮过林子,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音,让人听了不寒而栗。要是碰上风雨交加的夜晚,学校的瓦房在在雷鸣电闪中,像一个醉汉般摇摇晃晃,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似乎随时都可能倒塌。每到这个时候,叶微晨都会蜷缩在被子里,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全身瑟瑟发抖。有一天夜里,外面雷声震天,大雨倾盆,叶微晨掀开被子正要往里钻,突然房梁上掉下两只老鼠落在床上,她顿时大惊失色,在雷声雨声中难过得失声痛哭。第二天天亮,雨停了,孩子们陆续来到学校,一夜没敢睡的叶微晨用冷水洗了把脸,没事人一样走进教室上课。课间,他找了几个胆大的小男生,捣毁了屋里的老鼠窝。经历这一次雨夜后,叶微晨在心里发誓,哪个男人愿意来这里陪着我,我就嫁给哪个,不管老的少的,帅的丑的。月老似乎听到了她的愿望,一个月后,张行阶就提着两斤板栗来了。

和张行阶结婚后,叶微晨没有马上搬离学校,直到婚后第二年,他们的孩子即将出生,新来的老师接替了她的工作后,经过和丈夫商量,她才辞去民办教师的工作,离开住了多年的学校,来到自己的家——三间土烧黑色瓦片、松树木板墙壁的瓦房。这是张行阶父母专门为他们俩结婚新修的婚房,木板墙壁特意用红色油漆仔细刷一遍。新房新人新媳妇,结婚那天,全家里里外外,那真是热闹非凡,喜气洋洋。张行阶十分爱自己的媳妇,为了方便自己媳妇轮椅出行,他把家里原有的所有门槛都拆了,把屋前屋后的台阶全部铲平,去往几百米外菜园子的台阶也铲平,并把路拓宽,在路两边用木桩和铁丝网装上护栏,以防万一。考虑到下雨天地上泥泞不堪,轮椅会陷进去,张行阶硬是靠人力一担一担地从九公里外的乡里挑回来一包包水泥,把自家院子和屋前屋后的道路做了硬化,包括到菜园子的路。他家成了全村首户拥有水泥硬化院子的人家,每年秋收季节,左邻右舍都来借他家的院子晒谷子玉米。被丈夫宠着的叶微晨,安心在家待产。顺利生下一对龙凤胎后,叶微晨一边悉心照顾儿子和女儿,一边开始以自己知青的经历为题材进行文学创作。多年后,林溪鸣在上海偶遇叶微晨的女儿张纯月,谈及叶老师,张纯月说,她妈妈的长篇《一路黔行》出版后,销售超过12万册,上个月刚刚获得第三届GZ省文学奖长篇类二等奖,她现在已经是GZ省作家协会会员,目前正在写一个有关80后和90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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