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炜失魂落魄地望着佧特,她的眼神安详清澈,好似躺卧在月光下的海面。安静无声,泛着粼粼波光。明明刚刚说完荒谬的让人不解的话,却坦然迎视他的目光,不躲,也不藏。
“什么叫……你不是人类?”
他心里咯噔一下。
话语出口的瞬间,才看见自己内心有多么荒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哀求,这才明白他有多么害怕面对答案。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他的,像在给予一种保证。佧特的声音越过他发颤的肩,轻柔无比,似细雪盈盈飘落海面。
“阿炜,你不要怕。”
董炜颤抖着声音,“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人类?那你,你是……”
——他面色雪白,一下想起5号避难所的前身,二伯的私人科研设施。那场记载在绝密档案中的事故,那些下落不明的科学家……那些人,果然都死了吗?
董炜满心惶惑,控制不住声音冲破牢笼:“你……你是什么?”
人的疑惑在风中流浪。跨越时空,没有尽头。他们找不到答案。
“佧特?”
她遥望着废墟,目光覆水难收。
暗沉至极的眸光里,充满了他读不懂的晦涩回忆。
董炜骤然低下头,神情痛苦至极。最深的恐惧油然浮现眼前,低沉的声音从体内流出,仿佛要与全世界对抗。
他掌心越收越紧,传来仿佛要将她手骨捏碎的力道。
“……你把话说清楚。”
佧特短暂地低头不语,良久,摇了摇头。
“阿炜,我不是‘异类’。”
董炜掌心一松,僵硬的五指间渗出汗水,柔顺地窝在佧特手心里。
半晌,佧特都不说话。
她感受着掌心的温暖,听风围成的墙壁在四周呼啦呼啦作响。风声四方涌动,拂过落花、拂过绿叶、拂过四季流转。阿炜还跟小时候一样,会将她递出去的手紧紧握住、捂热,哪怕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
跟小时候一样。
也跟小时候不一样。
现在握住她的手掌温暖、有力,会将她的手攥得生痛。哪怕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也不肯轻易放她走。
董炜想要等待佧特自行敞开心扉,急躁间却不住想起二伯曾对他说过的话:
“佧特孤身一人,我从繁星海岸捡回她,像捞起一条沾满灰尘的鱼。”
“苍狼之牙,那是跟我们一样问鼎世界,却截然不同的组织。”
“也许,她来自一个跟我们不同的世界。”
如果她是异类,那群菁英科学家断然不会允许世上有任何存在使基地变得声名狼藉。如果佧特是异类,作为盟后176年上任和平之鹰的少君,二伯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
验证。
——董炜只是对自己感到失望。
下一刻脱口而出的话语,却把自己和藏在暗中的吴承志都吓了一大跳。
“二伯他,是不是拿你来做过实验?”
如果佧特是异类,她会一命呜呼,可是没有!佧特活下来了!她是人,所以才会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
董炜激动得声音沙哑,“佧特,你说话!”
“从仁已经验证过了,”佧特认真回答他的问题。“那一天,从仁亲自给我下了毒,验证了我的身份。阿炜,我不是异类。”
听到了答案,他却哑口无言。
佧特想起自己被锁在水中的那十个月。那段日子,时间仿佛是静止的。一具来历不明的刀枪不入的躯壳,漂浮在巨大的透明器皿里,像是海面上无处栖身的漂流瓶。
人们争论着她是什么,她不是什么。以及他们该对她做些什么。低沉的昂扬的交语声揉杂在耳边。她听得出来,人是有戒心的生物。
佧特再次握紧董炜的手,柔声说:“阿炜,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们的。”
彼时,董炜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他眼角流出泪来,随风而起一道落寞的声音,“不走……不行吗?”
她似在风中轻轻叹息。
许久以后,终于开口问:“董炜,你要什么?”
(你要什么?)
那一刻仿佛不属于佧特的眼神,一五一十地临摹到了董炜的心版上。他松开手中尘土,覆到与佧特相握的那只手上,郑重地说:“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