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宛舒勉强笑了笑,正要伸手,桑枝突然走了进来。
赵宛舒动作一顿,抬头望来,就见桑枝冲着她比划道:「小姐,外面有人想见您。」
「谁?」赵宛舒惊讶,但此刻能来见她的并不算多,江家就算了。
桑枝抿了抿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垂着眉眼,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回道,「我看到马车上刻着崔字。应当是刑部侍郎家的人!」
「刑部?」赵宛舒挑了挑眉。
她可从来不认识什么刑部的人,不过这却是个很好的机会,她刚巧想打探打探萧承煜的情况,正愁毫无门路,竟然就有刑部的人上门。
虽然有些太过奇怪,不过对于此刻的她来说,却是个很好的机会。
她立刻站了起来,「我这就去。」
桑枝垂着头,跟在她身侧,赵宛舒走了两步,才想起萧韶光,她连忙回身走了回来,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小光写的很棒,不过姐姐现在有事,不能看你写的大字了。那,等姐姐回来,姐姐一定给小光带好吃的……」
说到这,赵宛舒心里都浮起了罪恶感。
好在萧韶光是个懂事的孩子,虽然很是失落,可他从来不会大吵大闹,仍然乖乖巧巧地点了点头,「那阿宛姐姐去忙,我去找小康小哥玩。」
只是,有些沮丧的垂下了头,清浅的眼睫在他眼下落下淡薄的痕迹。
赵宛舒扯了扯唇角,她知道最近萧韶光很不安,是她不好,可更多的她也无法说出口,只能歉疚地拍了拍他,便快步离开了。
萧韶光听着脚步声越走越远,不由吸了吸鼻尖,低头望着手里捏着的大字,眼眶微微潮湿。
不能哭!
哥哥也好,姐姐也好,他们只是要忙差事……
赵宛舒打开府门走出来,就看到一辆低调微奢的马车,车前站着两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见到赵宛舒,对方上前来福了福身,开口道:「请问是赵大夫吗?」
赵宛舒愣了愣,颔首道:「是。」
「我们乃是崔府的,先前姑娘不是往我们府中送过信嘛!我家主子那时不在京中,过了中秋才回来,故而特地命我等来请姑娘前去看诊。」
赵宛舒先前的确送过信件,但送的却不是什么崔府,而是宋府。
赵宛舒也如实回答了。
丫鬟笑道:「那是我家主子的母家,应当是王妃嘱咐的吧!赵大夫可有需要带的东西,我们可在此等候!」
赵宛舒早就背了医药箱,闻言,她摇了摇头,「没事,走吧!」
「赵大夫请吧!」
赵宛舒跟着她们上了马车,桑枝也紧随其后。
马车咕噜噜从外城缓缓朝着内城驶去,大概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所谓的崔府。
不过马车没停到正门口,而是停到了后门,丫鬟下了马车,冲着她笑了笑,「不好意思,赵大夫,我家夫人看诊,实是不好叫府中更多的人知晓,便只能委屈你了。」
毕竟对方是燕王妃介绍来的,这般实是有些委屈。
好在赵宛舒也不在意,她跟着对方从后门入内,一路避开人群进了一座雅致清幽的院落,院内弥漫着一股子浓郁的药味。
领着她进门后,丫鬟让她先在花厅等一等,便进去寻自家夫人通报了。
赵宛舒随意地抬眼看了看,花厅布置得很是温馨优雅,可见这位夫人应该是个阔达之人。
她也没等太久,很快丫鬟就出来,然后来请赵宛舒进去。
赵宛舒随着进了室内,室内略显昏暗,除却药味,她还闻到一股被香料压住的淡淡腥甜味,她蹙了蹙眉头,待得走到床边,她便看到了
这次病人的模样。
是个极为漂亮的妇人。
但应该是病了许久,她的脸色很是苍白,虚弱无力的依着枕靠,头上还戴着抹额,见到年轻的赵宛舒,她略显惊讶,不过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勉强扯起唇角笑了笑。
「咳咳,没想到是这样年轻的姑娘,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既是燕王妃送来的人,两人又是至交好友,那没道理对方会害她,故而崔夫人很快便接受了。
赵宛舒:「打扰了。我姓赵,赵宛舒,是受王妃所托前来的,先前多次没见到崔夫人,还请见谅。」
崔夫人温柔地笑了笑,「是我自己。我每到这季节,身体最是惫倦,便出去散了散心,倒是叫大夫你好等了,是我的不是。」
「不妨事。刚巧中秋,也是秋游散心好时节。」赵宛舒边回答,边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下,她刚微微倾身,崔夫人却不安的往后推了推。
赵宛舒略略一顿,她慢慢道,「夫人,劳烦您先说说你的病症,然后,我再给你把把脉。」
崔夫人有些瑟缩,半晌,她才勉强忍住,抬起手,枕在赵宛舒准备的小枕上,但在赵宛舒把手搭上来时候,她又是一缩,飞快地收回。
赵宛舒一愣,「夫人?」
崔夫人勉强地扯了扯唇角,「我,我有点……」
赵宛舒露出明白的表情,轻轻道,「夫人别怕,我是个大夫,无论夫人是何病症,入我心,再不会有第三人知道。夫人便是不信我,也该信王妃的,是吧?」
也不知道是哪句起了作用,崔夫人的舔了舔唇角,把手又重新放了下来,「那,那就劳烦大夫了。」
赵宛舒点了点头,手贴上对方的脉搏,略略垂下眉眼。
而这期间,崔夫人显得很是有些焦躁不安,她另一只手有些神经质地搓弄,脸颊都因为羞而绯红一片。
赵宛舒初始还觉得奇怪,可等摸上脉搏,她似乎有些能够理解崔夫人的心情了。
这是种羞耻的心态!
因为,她得的病,确实是让人倍感难以启齿。
也难怪,她方才总是避之不谈,甚至先前还以秋游为借口,许久都不曾回京,也不肯让她来看诊。
她收回手,抬起眉眼,望向了崔夫人。
崔夫人有些忐忑,她眨了眨眼,鼓起勇气道,「大夫,你,你看出我这是什么病了吗?可,可还有治?」
也不怪她有这担忧,她先前也匿名找过几个出名的医女,对方对此也是束手无策。
她也受够了被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更怕被更多的人知道,只能自己默默忍受。
若不是赵宛舒是燕王妃送来的,她是绝计不敢叫对方治的。
闻言,赵宛舒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夫人,我想问下,你是否有漏下之症?」
「你——」崔夫人一愣,旋即,脸上浮起更多更多的红晕,就是双眸都潋滟,盈润了湿意。
旁边的丫鬟连忙道,「你,你怎生能这般说……夫人,您没事吧?」
这也太直接了吧!
赵宛舒不以为然,继续道,「我乃是大夫,说话会直接了当一些,难免会有些不中听。但,我也是想更直白的了解夫人的身体,如此才能对症下药……」
「你能治好?」崔夫人却抓住了重点,她一把抓住了赵宛舒的手,以一种看待神明的眼神,激动道,「你真的能治好我吗?」
她真的受过了这种被侧室讥讽,被丈夫漠视的日子,更受不了身体时时刻刻带来的煎熬和羞耻,她如今连出门都不敢,就怕一个控制不住,叫更多的人发觉她的病症,从而远离她,嘲讽她。
她只能放话说自己只想修身养性,礼佛吃斋,以此来避让人群。
赵宛舒被她抓得有些疼,但这样的表情,她却也不是第一次见,她略略叹了口气,以肯定的语气道:「只要夫人肯配合。」
「配合,我一定配合。大夫,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好好做的,只要能好……」崔夫人急忙表明心意。
赵宛舒:「……那您先放开我!然后,回答我几个问题。」
崔夫人慌忙松开了手,坐得笔直笔直的,目光如火炬,盯紧了赵宛舒,「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宛舒:「……」倒也不必如此。
不过,她也能理解崔夫人的难处。
这的确是很难启齿的难堪。
便是在现代,也有无数人不敢开口,更何况是在古代。
她深吸了口气,慢慢地开口道:「夫人可是经常头晕目眩,气短无力、心悸怔仲、失眠多梦,且偶尔便会有崩漏?遇上经期也会出现量多,甚至还会有腰椎疼痛……」
赵宛舒每说一条,崔夫人就点一次头,直到赵宛舒说到最后那句:「……若是遇上风寒咳嗽喷嚏,或者是激动之时,夫人会有漏尿?」
崔夫人一愣,脸上又浮起了羞耻又痛苦躲闪的神色,双手紧紧地抓着被褥,半天都没回答。
赵宛舒继续道:「夫人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可。」
崔夫人低着头,声如蚊蚋:「……是。」
赵宛舒心中已然有了判断,崔夫人应该是当年也没做好月子,落下了些月子病,这些在年轻时可能不大显,但年岁越大,便是会体现出来。
还有这漏下之症,更是常有之事……
也是根据女性身体才会有的。
赵宛舒:「夫人最后一个孩子,应该出生时体重比较大吧?」
崔夫人怔忪,抬头望来,「你,你怎生知道?」
旋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垂下眉眼,「是的,他出生时足有八斤,府中都说我生得好,这些年他身体也颇为健康……」
这也是她唯一欣慰的地方。
赵宛舒点了点头,「这便是了。孩子过大过重,在胎中容易压迫膀胱……嗯,也就是排尿的位置,久而久之,增加压力后,尿道压力过小,待得生完孩子,腹直肌分离,便会有这种病落下。」
只是,若是没有很好的产后护理,这些症状,会一直跟随女性一生。
所以说,女性生孩子,很多时候是拿身体和命在拼搏。
她叹了口气,「其实,孩子出生哪怕是四五斤也是能够养活的,只要营养够,并不一定要长多大,反而是胎儿过大,容易导致生产艰难,造成一些惨案。」
譬如,一尸两命。
不过,她也不好多提,只略略提了嘴。
崔夫人眼眶一红,「那,那我这可还有治?还请大夫帮一帮我,我,我实在是受够了被人耻笑的日子……她们私下还会笑我是骚猴子……大夫……」新笔趣阁
说到这些悲伤的事,她再也顾不得体面,忍不住捂住脸痛哭起来。
她没想到,她好好儿地生下孩子,除却生下那刻的快乐,后面却让她留下了无尽的痛苦。
她有时候看着孩子就想,若是自己没生孩子,是不是就不会被人背地里指指点点了。
孕期其实也出现过这种情况,但那时候大家都说,腿部抽筋和偶尔的失禁都是常事,等孩子生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结果,没想到却是越来越严重。
她就不明白,那么多人生孩子,怎么就她得了这种令人不齿的病……
因为这
个病,她不敢叫丈夫亲近,夫妻感情冷漠疏离,当年的感情也在这些年里消失殆尽,她甚至连孩子都不想亲近,早早把他送离身边,以至于母子感情也淡漠。
每每春秋料峭多病的季节,她一旦有些不适,就不敢在府中多留,只能出发去郊区或者是庙宇里看诊,生怕丈夫或者孩子探病,闻到些什么。
实是痛苦难当。
赵宛舒默默地听着她哭诉着,暗暗叹了口气。
这应该是她心中积累的苦闷。
谁不想要个健康的身体呢!
遇上这种病,她应该是承受了很多压力的。
那不仅仅是生理上的,更多的是来自外部和自身心理上的。
直到对方哭得差不多,赵宛舒才缓缓开口,「夫人,您能生孩子,已然是很勇敢了。接下来我们好好的治病,一定会有所好转的。」
「这样,我先给您开两贴药,再教授您一些恢复的运动。然后,我会每隔几日,会过来给您按摩,您按照医嘱,先照做着,看看是否能有效可好?」
崔夫人哪里有不应的道理,连忙抹干净了眼泪,点头如捣蒜,「只要能好,我都听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