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洪流

双层巴士上冷冷清清,街上白炽灯的光透过车窗打在钱五的脸上。

刹车的汽声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在深夜格外刺耳。

“老伯,这么晚了,上夜班么?”

司机看车上只有他一个人,随口问了一句。

五叔没说话,只是冲他和善地笑笑,然后孤零零地下车。

巴士再次启程,站牌下只留下了五叔一个人,他眼前是一家环状的仓库建筑,前后两排卷帘门出口,中间立着七颗黑色的雕龙柱子,叫他下意识皱起了眉头。无论有意无意,这种建筑都暗合风水中七星定魂之说,是镇压尸体的不二法门。

仅凭这一项,就让钱五把眼前“翰林冷链”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他揣着兜走到角落,抬头看了一眼大概三米往上的紧密窗户,后退助跑两步,高高跳起抓住把手,仅依靠臂力凌空翻了一个跟头,就轻松地爬了上去,任谁也不会相信,这是一个头发几乎全白的佝偻老人能做出来的动作。

更叫人惊讶地是,钱五几乎大气都不喘一口,伸出干枯的手臂,居然硬生生把锁死的窗户拉破。

砰!

防盗门板整个塌陷倒地,门后无数尘埃涌动,李阎走进房间四处打量。

这是陈正聪居住公寓的隔间,用来摆放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房间里没有电灯,只有套着红色灯罩的粗蜡烛,气氛诡异,供桌上摆着黑色神龛,檀香残留味道和焦臭味混合,闻起来有点恶心,房间很凌乱,但是空无一人。

李阎鼻子动了动,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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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叔站在电梯间,眼睁睁地盯着数字屏幕上的鲜红的数字从3开始降低。

翰林冷链公司的冷仓在地下两层,可电梯上的数字到1就不动了……

五叔心里一沉,果不其然,左右的电梯门缓缓打开。

陈正聪和钱五四目相对,两人的瞳孔都是一阵收缩。

门还没完全打开,陈正聪拔腿就往楼梯的方向跑,五叔紧追不舍,才拐过两道楼梯,只觉得冷气逼人,冷仓的门居然是大开的!湿痕已经蔓延到冷库外面。

陈正聪慌不择路,眼看五叔越逼越近,抱着装钱的袋子往冷仓深处走。

“乌头仔!瘟乐!”

陈正聪大声呼喊着。

五叔一步步逼近,双眉紧皱威严尽现:“你双眉末长出一丝红毫,俨然死期将至,嘴唇青白,瞳光涣散无血气,你有亏心事,但你没杀过人,你刚才在叫谁?他们在哪?说!”

五叔脚下涌现出一道金色罗盘,不同于麻衣煞,这道金罗盘煊赫无比,黑白二气从五叔周身涌出,彼此头尾相咬,是个太极的图案。

这正是四柱神煞中极为罕见的一道吉神,太极贵人。所谓“壬癸巳申偏喜美,值此应当福气钟,更须贵格来相扶,候封万户到三公”,太极贵人不仅是尊贵的命格,更有逢凶化吉,拨弄造化的能力。

陈正聪的眼珠滴溜溜乱转,突然面露喜色:“乌头仔!有人找到这里来了!”

五叔下意识一回头,眼见背后空无一人知道上当,再回头黑黝黝的包裹已经砸了过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陈正聪的力气用偏了一些,包裹只砸在五叔身边的柜子上,金灿灿的港币顿时洒了一地。

陈正聪显然对这里的布局极为熟稔,一溜烟就不见了,五叔一时追丢了人,只好在这几千米的冷仓中兜转,铁架柜子上摆满了各色纸箱和大大小小的白色冰块,忽然,冰块中一只惨白的手掌在五叔眼前划过,五叔怕自己眼花,回头定睛观察,冰块中的的确确有一只手露了出来。

“这……”

五叔抬头四顾,才惊骇的发现,四下的冰块中冻住的全是赤裸的尸体,影影绰绰不下百余具。更叫他惊骇的是,受吉神“太极贵人”的刺激,一道道黑色罗盘在这些尸体脚下若隐若现。

各种干支节气的文字彼此重叠,煞气要冲破地表似的。

“挂剑,阴阳,勾绞……”

人死则命消,可这间冷仓的主人用七星定魂的手法把这些尸体的煞神定住,用冰块保存起来供己所用,堪称丧心病狂。

舒卷的乌云遮住月亮,李阎抬起头,眼前的“翰林冷链”四个字显得暗淡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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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正聪背靠墙皮,他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一把铁锤,不安地盯着钱五。

“老先生,我不知道你是谁,但说到底大家都是同行,没道理互相残杀,有话我们坐下慢慢说。”

五叔摇了摇头:“就凭冷仓里这些尸体,一旦爆出去就是惊天大案,你和你的同伙不会放过我。”

他往前一步,陈正聪下意识举起了锤子。五叔轻笑一声:“你说你跟我是同行,那你不妨拿你自己的八字和出门时辰算一算,你有没有活路走呢?”

陈正聪咽了口唾沫,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越念脸色越白。

五叔叹气道:“正所谓金衰木绝土怕养,水病火死不久长。你是庚金日主,逢戌大凶,还有十分钟就是九点,戌时就要结束了,我看你很难过这一关。”

“去你妈的。”陈正聪怒骂一句,突然挥锤砸向脚下的冰块,那冰不算坚硬,顷刻就四分五裂,当中居然是一尊黑色的不知名怪石像,双头四臂,脚踩人头,可怖阴森。

陈正聪把怪像高举过头,只见满冷仓的煞气如同旋涡怒搅,往怪像上汇聚,不过几秒钟的功夫,那原本僵硬木讷地神像,居然多了一份血肉质感。

“这!你是蒋四海的人?!”

钱五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可他反应丝毫不慢,脚下金色罗盘已然成型。

李阎的脚踩进冷库的水里,发出啪叽的声音,这份异动惊动了剑拔弩张的两人,五叔陈正聪同时扭头,李阎鼻子耸动,把目光移动到了阵正聪身上。

五叔只感觉一阵浆糊一样浓厚的血腥气扑鼻而来,眼前的无头尸体高举石像,颈腔的血喷染到天花板上。仿佛一场血雨,白骨血泥碎了一地,李阎手掌上的骨片肉泥从指甲上滑落,居然半点不沾。

无头尸倒地,李阎径直往冷仓外走去,两步就消失不见。

“等等!”

钱五想追上去,可才到楼梯口再也找不到李阎的影子。

五叔身上有零星的血迹,他不敢置信地回头,陈正聪的无头尸体躺在血泊中,一切都这么不真实。

钱五半生,可谓饱经世事,可此刻依然感到头晕目眩,天花板上一点血泥滑落,滴在他的胸口,方才那血腥,冰冷,凶悍,宛如沧海怒涛般的一切在他脑海中经久不散,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

那个年轻人带给他的,不仅仅是单纯的暴力杀戮,而是破格的,前所未有的姿态和洗礼。

这种洗礼,绝不仅仅来自是一个男人,而是来自完全未知的,超出钱五半辈子的价值观念的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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