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五条悟匆忙地在房间门口的留言板上写下了“外出中”三个字,与后辈七海建人、辅助监督伊地知洁高一同赶赴九州。
九州岛位于日本西南部,与东京所在的关东地方隔了整整半个日本。
根据他们得到的情报,盘星教在佐贺、大分及宫崎三县都秘密建立了据点,这些年来一直在暗中吸收新教徒。昨天三人已经去过了大分县,而据点已经人去楼空,今天又赶到了宫崎,也是同样的情况。
一栋空荡荡的别墅立在那里,不仅一个鬼影都见不到,甚至连里面的家具都已经落了灰。
这个结果其实也在五条悟的预料之中,他虽然已经在心中做好了要杀死夏油杰的觉悟,但也知道要抓到那家伙并非易事,毕竟咒术界已经通缉了夏油杰七八年,到如今也没个结果。
销声匿迹这么多年,连咒术界高层都快把这个被定性为“近百年来最穷凶极恶的诅咒师”的人给忘了,可他还记得,每一天都记得。
当年夏油杰走时逼他做选择,要么放下荆杀了杰,要么抱紧荆放走杰,他选了后者。
或许夏油杰认为这样就已经算是了断了,但在他看来,那一天却是一个新矛盾的开端。
这个自以为是的笨蛋,以为不让荆卷进自己的事中来就能万事大吉,实在是天真得可笑。
还说些什么“荆就交给你了”这种让人耳酸肉麻的话。
全都被荆听到了啊,蠢货。
眼睁睁地看着挚友离去后,他背着受伤的荆准备回去时,肩膀上的布料湿了。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弯腰捡起了遗落在尸海里的那枚银色的戒指。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他都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形式把那样东西交到荆的手上。
虽然事已至此,交给荆了也已经无济于事。
他知道荆的理想,那是与杰的妄想背道而驰的另一条路,所以他相信荆不会主动和那个人有任何的牵扯。
但,荆却为什么偏偏会住在产英会医院呢?
五条悟回想起夏油杰留在荆眉心的咒力残秽,以及荆的失忆说辞,不由地抿紧了唇。
“五条先生。”
“五条先生?”
“嗯?”五条悟回过神来,“怎么了七海。”
“刚才我才说过请您专心工作,您又当做耳旁风了吧。”七海建人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墨镜,“还是说,这枚徽章让您想起什么了吗?”
“……不。”五条悟否认了,“没什么。”
他舒展了眉心,已经恢复了平常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都说狡兔三窟,杰那家伙看来连‘三窟’都不止啊。也是,毕竟是像狐狸一样狡猾的人嘛。”
五条悟用食指拨了拨黑色眼罩的边沿,他心里有事憋着的时候总会有点不自在的小动作,知道这个习惯的人不多。
“这还是其次,最要紧的是,夏油先生很有可能已经透过盘星教和财团有所勾连了。”七海一边说着,一边谨慎地将那枚徽章收入随身携带的皮夹。
“七海酱!”
“……请不要用那种恶心的叫法来称呼我。您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一边对杰用敬称一边又在敌视他的样子好可爱哦——”
“五条先生,别以为我会像狗卷君一样容忍你的恶劣行为。”
“啊、说起荆,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呢。”五条悟随意地靠坐在书桌边沿,“快点搜查完佐贺的那一处据点,我们就回去吧。”
“我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不是。”荆不由地叹了一声,继续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它的腿,五朵花,谢了。”
他其实也不想这样挤牙膏似的说话,但加上动词的话很有可能会变成命令句触发咒言。面对乙骨忧太这样的咒力怪物,他要格外小心才行,免得咒灵还没打倒,先被反噬给干倒了。
这次乙骨明白了。他恍然道:“也就是说,要想破除它身上这些花瓣铠甲,就得逼它不停地用术式,消耗掉身上的卷丹百合。”
荆点了点头,又用一个词汇提醒他。
“猫。”
乙骨很快地明白了荆的意思。
“您是想说,只是一只猫的养分就能让它获得巨大的能量。万一它身上的卷丹百合消耗完了,想再吃个活物补充能量就不好了,对吧?”
荆再度点头。
“我会小心的,也请老师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乙骨认真说完,又朝着里香喊道,“里香——你先回来——”
“忧太?”里香没有恋战,立刻收了拳飞快闪现回少年的身边,狰狞的面容上写满了少女般真挚的期待,“怎么了怎么了,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乙骨道:“你用分散的攻击逼他多用自己的术式,我会在你身后替你挡掉被转移过来的攻击的。”
“忧太……”里香感动得不行,她用枯瘦的爪子揉了揉泪汪汪的眼睛,“嗯!我一定会做好的!你要好好地看着我哦,忧太!”
眼看着卷丹又要攻过来,里香立刻回去阻拦。按照乙骨的话,她搓了十几个咒力球朝着卷丹扔过去,下一秒咒力球们就出现在了里香的身后。
乙骨动作飞快,立刻护在了里香身后,挥剑将咒力球一颗颗劈开。
他们配合得极好,仿佛天生就带有超凡的默契。
祈本里香虽然是咒灵,但却保留了作为人类时的人格。对于乙骨忧太而言,她并不仅仅只是一只阴魂不散的背后灵而已。
看着眼前的画面,荆实在很难对里香下手。
如果她完全失控陷入暴走状态的话,就算活过了今天明天,也一定会被赶回东京的五条悟祓除。
而乙骨也会因此受到打击。
荆又摸了摸衣兜里的药剂,最终还是没有拿出来。
还是先去帮乙骨同学吧。
他暗自做好决定,却在正要从墙后出去的一刻,被人从背后伸手捂住了嘴。
另一只手则环住了他的腰,扣在他小腹一侧上。
一股柔和的檀香香气悄悄涌入鼻腔。
“荆,你的任务已经到此结束了。”夏油杰的唇轻轻擦过荆的耳侧,炽热的吐息搔过皮肤,令他耳热。
“你就在这里安静地看着吧。”
男人的胸膛隔着衣物紧紧贴着荆的后背,他能感觉到对方安定平和的心跳。
而荆却正相反,因为夏油杰的忽然出现,他从呼吸到心跳全都乱掉了。
他知道夏油杰肯定会来,但想不到会是这个时候。
不是说等局面无法控制的时候才会出手吗?
是计划临时有变,还是……夏油杰那句话本来就是骗他的?
“我是骗你的,荆君。”紧拥着他的男人温声细语地告诉他,“今天这场行动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观察祈本里香哦。”
“我要直接将她夺走。”
荆骤然睁大双眼。
五条悟不在,现在的确就是夺走祈本里香最好的时机。
是他太天真了,居然信了夏油杰的鬼话,以为夏油杰打算徐徐图之。
似乎是察觉到了荆的情绪,夏油杰温声安抚他道:“没关系的,荆君,你不必觉得愧疚,毕竟一切都是我逼你做下的。”
“就算乙骨忧太今天死在了这里,你也还是那个善良正直的狗卷荆。”
“恶人只有我。”
“悟会保下你的,无论你做过什么。”
“因为你在他心里是不一样的。”
“你也不用觉得拖累了他,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威胁咒术界高层那些烂到骨子里的老东西了。”
檀香温暖而醇厚,是寺庙佛堂之中最常见的香味。
夏油杰身着袈裟,受着教徒们的信仰和供奉,是他们眼中宛若神佛般的存在。
而此刻,这个人却用着最温柔的语气,一刀一刀地扎在他的心头。
哪里是什么神佛,分明是对他施以酷刑的恶魔。
为什么……?
夏油杰这样戏耍他,是在报复那个故意捉弄的吻吗?
荆想问,但是他被捂着嘴,问不出口。
令他不明所以的情绪又充盈在心头,左胸口仿佛快要炸开了。
回忆的碎片在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如同走马灯一般加速放映着。
为什么?
为什么?
不只是针对乙骨忧太这一件事,而是针对过往的每一桩每一件。
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吻他又装作无事发生,为什么要杀那些人,为什么要对五条学长说“荆就交给你了”那样的话,为什么要孤身离去,为什么不兑现他们之间的诺言。
帮助弱小、保护没有咒力的普通人,不是他们共同的理想吗?
不对、怎么回事……
脑子里冒出的这些想法是谁的?
荆又开始被剧烈的疼痛撕扯着,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将他的灵魂撕成两半。
额角不断地冒着冷汗,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顺着脸颊往下滑。
眼泪一滴滴地落在夏油杰捂住荆嘴巴的左手上,沉静的紫眸之中有一瞬间闪过一丝慌乱,又很快地逝去。
他缓缓松了左手,落在荆的小腹前,将人环抱起来,收紧手臂。
“荆。”夏油杰垂首,用额头轻轻抵着荆的后颈,“既然过去已经无法改变,共同实现理想的诺言也已经无法兑现,那不如就……一同坠入深渊吧。”
“到我这边来。”
“……拜托了。”
他放软了语气,似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