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从容

姜云走下马车,就见前方卫士面面相觑,脸上盛了几分紧张。

似乎正是顾及他们,已然候在一旁的大管事徐白欲言又止,竟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姜云眉梢轻扬,笑着问道:“怎么了?”

她的目光在众人之间转了一转,最终落到更为熟悉的尉琢身上。

“正是年少轻狂之时,何必吞吞吐吐。出什么事了?”

来时,姜云一番有意无意的指点,到底在这些年轻儿郎心中留有痕迹。尉琢虽然犹豫,甚至隐隐有些愧疚,但他对姜云不乏敬意。

此时,被太子妃眼底的温柔盈盈照着,他的脑袋略略一垂,低声说道:“太子殿下正在等您。”

姜云微微一怔,而后下意识地笑出声来:“只为这个?”

几个年轻人纷纷垂头,徐白却摇着脑袋看了过来,目光之中,似是透着三分不赞同。

姜云轻叹:“不必多心。”

如此一来,她也将众人的心思尽皆看透。

太子殿下素来不会附庸风雅,也绝非耽于享乐之人。若无非常之机、非常之事,他不会轻易来到谢闲楼。

这几个月之中,明燎每每至此,都与旁人有约。他与姜云相携而来,多半是为招待雅客。

作为此方主人,姜云自会遣人知会徐白,令他提前做好准备。

只是今日,他们却是分别而来。

谢闲楼敢迎天子仪銮,自然不会失了礼数。即便明燎来得唐突——无非也只是一位不寻常的客人。

可偏偏,姜云在他之后姗姗来迟。

在场者,或为东宫僚属,或为徐家门人,他们对姜云的处境与地位十分清楚。

即使如尉琢这般直率的人,也不至于瞎了眼睛。他看不透夫妻姻缘,还能不识太子之性情?

谢闲楼在京中意义特殊,与徐家的关系极为密切。

徐太傅致仕回乡,只带走一襟潇洒清风,与朝堂恩怨断得干净。然而即便如此,这座先帝题词之名楼,终究是他的所有物。

这是徐太傅留在京畿的铁壁坚城。

旁人不识,但他们最是清楚,最为爱茶的太子妃……从来不会私自造访谢闲楼。

不与明燎商议,姜云不会妄为。她从来无心引人误解。

但今天,她兴之所至忽然到来,却恰恰慢了太子一步。

如此之巧合,不容他们轻易忽略。

姜云扬眉一扫,唇边的笑意隐隐约约。待她察觉到尉琢的回避,那一丝朦胧的欣悦更加晃眼。

徐白的眼中泛着惊讶,试探一般地看着她。

“不必担心。”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一众年轻男儿怔怔抬头,面上写着一片茫然。

姜云敛衣提步,拾阶而上,洒脱的姿态十分清朗。

论年岁,恐怕这些卫士还要稍长于她。但他们的心意极为简单、极为坦诚,那明明白白的关心,令姜云感念也感慨。

即使如他们这般直率的人,也看得出明燎的改变——或是反常。

在旁人眼中,太子殿下突兀现身,应当昭示着对她的告诫。

姜云难得打破默契,竟就被他直直挑明。

或日日相伴,或息息相关,他们待姜云不乏真心,明燎此举,众人无法不多想。

这般凌厉果决的手段,意味着不容冒犯的权威。在他们看来,这代表了来自太子的警告。

然而这一个瞬间里,无论是徐白,还是东宫卫士,皆从眼前那一个清瘦却轻松的背影之中,看出了漫长又恬淡的安然。

莫非……

徐白忽然挑起眉眼,双唇之间张合交迭,似乎是在咂摸什么。

而后,他瞥了一眼仍在茫然之中的少年护卫,噙着几分领先于人的畅快,慢吞吞地转身跟上。

众人虽怀未释之疑——或者说,一时犹且不敢相信,但见徐白如此果决,他们也着实不能再拖。

姜云的脚步渐渐放缓,又状似无意地侧过身,与率先跟来的徐白对视一眼。

云壑既静,天风从容。

徐白脚下轻快些许,不着痕迹地追上姜云:“太子妃,这边请。”

姜云从善如流,自然而然地落后三分。有徐白在前领路,一行人避开喧哗正堂,悄然无声地来到寂静之所。

推开一扇薄薄木门,姜云笑着俯身:“殿下。”

明昭与齐知泉同时起身,太子殿下倒是淡泊。

明燎轻笑:“你果然来了。”

姜云微微一叹:“我却没想到,殿下竟然会来。”

她又回身嘱咐几句,徐白略一颔首,应命退下。

姜云这才走入屋内。

“三殿下,齐探花。”

一身明媚的太子妃,坦然自若地与人问好,言语之间听不出半分犹豫。对这两位意料之外的客人,姜云仿佛毫无疑问。

也不等他们回礼,姜云轻轻摇头,洒然落座。

明昭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他的长嫂,似乎变了。

巧的是,此时的姜云,也将目光转向了他。

姜云笑道:“三殿下喜欢这茶?”

眼前的几杯茶,可不像是出自谢闲楼侍人之手。

就算只有毫末之差,落在姜云眼中,也仍然清晰分明,无法遮掩。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天潢贵胄,也当真难为他了。

明昭眼角低垂,暗暗瞄着明燎,如同找到靠山一般。

而明燎眼中略有笑意,映在姜云眸中,缱绻温柔。

恍然明悟,天地开颜。

姜云收了调侃的心,轻声问道:“殿下此来所为何事?”

明燎不答反问:“你当真不知?”

姜云低低一笑:“殿下的心意,其他人哪里猜得到。”

对坐的明昭不由颔首,换来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迎着明燎的注视,他抿着唇端起茶盏。

姜云把两人之间的来来往往纳入心底,故作姿态地叹了一叹。

“太子妃何必如此?”明燎回眸看向姜云,唇畔的笑意若隐若现,“莫非,你此行之目的,与孤所想并不相同?”

姜云笑着为他添茶,举手投足皆是恬淡:“殿下的事,哪里需要我来操心。”

也不知是故意回避,还是当真一无所知,她始终不言近日之事,反而取了一样东西,坦坦荡荡地递给齐知泉。

“从金颜公主那里得到的上品良药,据说,对外伤有绝佳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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