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杀身祸起
“秦堪不可不除!”
王岳铺垫许久,终于说出他最真实的目的。
老王岳憋屈太久太久了,从秦堪在南京抓着他干儿子刘琅的把柄开始,久经风浪的王岳便被这个仿佛从斜刺里杀将出来的年轻人逼得一步一退,节节败退,围攻千户所被反咬一口,江南织工案被闹得灰头土脸,这个年轻人仿佛是他的克星,一次又一次的冲突里,王岳这个老江湖却从未占到丝毫便宜,反而眼睁睁看着这个平凡出身的年轻人在冲突中取利扬名,一步一步爬到权势的峰顶……不仅是秦堪,王岳对内宫里日渐红火起来的刘瑾,谷大用,张永等八人也生出了深深的忌惮。
盼了多少年,好不容易盼到萧敬准备告老了,王岳喜滋滋的盘算着坐上司礼监掌印这个内廷最显赫的位置时,却不料异军突起,情势生变,曾经的东宫近侍刘瑾,谷大用这帮人随着陛下入主禁宫皇城,他们也跟着高调起来。
曾因杜宏一案而跟朱厚照闹得很不愉快的王岳忽然有了一种深深的危机感,他意识到萧敬就算走了,司礼监的位置恐怕也有点悬,还有八个小杂碎在背后冷冷地盯着他呢。
悔不当初的同时,为了司礼监那个他垂涎多年的位置,王岳不得不出手了。
王岳算不得坏人,从政治角度来说,他甚至可以算是一代功臣,大明弘治中兴的煌煌功绩里,有他王岳浓重的一笔功劳,然而功臣不一定任何方面都是完美无缺的,王岳有他的缺点。
他为人太过刚愎,而且心眼儿不大,得罪过他的人,他会记得死死的,然后等待机会,时机到了突然出手,给予仇人致命的一击。
眼下机会来了。
王岳表情不变,但心里却有一丝激动,看着刘健谢迁等人愤怒至极的面孔,王岳知道他已成功挑起了他们的怒火。
李东阳的表情却有些犹疑。
说实话,李东阳是比较欣赏秦堪的,他觉得这个年轻人很有想法,而且临危不乱,任何危机都能平顺度过,三位大学士中,李东阳与秦堪打的交道最多,他特别注意过秦堪的眼睛,秦堪的眼睛清正无邪,温儒如水,让人看得很舒服,一个有着无邪目光的人,不可能是坏人,秦堪给他的印象一直是不卑不亢,他实在无法想象秦堪恬着脸在陛下面前邀宠媚上的样子。
“王公公,你之所言,好像只是臆测,并无真凭实据吧?”李东阳捋着胡须缓缓道。
外廷几位重臣被挑拨得怒气冲天时,唯独李东阳最冷静,他察觉这似乎是一个针对秦堪的阴谋。
王岳笑得有点冷:“西涯先生,秦堪与陛下交情如何,朝堂天下皆知,与陛下一起窥视皇后是事实,与内廷八虎沆瀣一气是事实,当初登基大典,陛下公然欲封其为王也是事实,这些加起来,秦堪其人是忠是奸,还用置疑吗?”
李东阳脸色有些难看,王岳没说错,这些都是事实,原本不相干的几件事串联起来,寻常人谁不将他看成是陛下身边的奸佞?
至少此刻刘健,谢迁和王琼已完全信了王岳的话,他们的神情已愤怒得扭曲了。
深吸一口气,刘健不愧为内阁首辅,他不能因王岳的一面之辞而加罪于人,这点政治头脑他还是有的。
“诸公,秦堪此人如何,我等暂且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陛下欲悔夏家婚事,此事万万不可,传出去是桩大笑话,我等这些辅佐先帝和陛下的两朝老臣以后恐怕也抬不起头了,不如我们此刻进宫劝陛下收回成命如何?”
众人皆点头。
一直沉默不语的司礼监掌印萧敬忽然站起身,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揉着眼角浑浊的泪花儿,懒洋洋道:“诸公欲进宫径自去便是,杂家年老体衰,怕是走不动路了,诸公自便,杂家回司礼监打个盹儿……”
说完萧敬在两名小宦官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离开了文华殿。
王岳脸上闪过一抹嘲讽般的冷笑,待萧敬走了之后,王岳哂然一笑:“萧公公大约想平平安安告老享清福,不想蹚这滩浑水了。”
李东阳神情犹豫地看了刘健和谢迁一眼,叹息不语。
他们怀着一个正义的理由,他们要制止一桩大明皇室的天大丑闻发生,他们要在朱厚照面前跪地劝谏,拿出两朝老臣的威望也好,以帝师的身份威压也好,至不济还可以用致仕告老的理由来威胁,总之,朱厚照若欲悔婚,除非从他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除了王岳,每个人心里沉甸甸的。
天子刚登基,身边便出现了佞臣,以后怎么办?该用温和的方式劝陛下亲贤臣,远小人,还是用激烈的方式,直接将那些佞臣拿下,清君之侧?
大明的历史重任仿佛并没有压在那个荒唐昏庸,不负责任的皇帝身上,而是压在他们这些为大明操劳奉献了一辈子的老臣身上。
然而老臣只是老臣,臣不是君,不能代君做任何事,否则便不能称作臣了。
……乾清宫,朱厚照穿着大户人家的小厮衣裳,青衣青帽的形象愈发显得唇红齿白,模样分外俊俏,刘瑾等人也穿着青衣青帽,八人上前将朱厚照一顿猛夸,相貌英俊,顾盼风流,英武不凡等等,一串儿的褒义词狂风暴雨般砸到朱厚照身上。
朱厚照颇为受用,这套衣裳他刚穿上时便对着镜子照了许久,他自己都觉得很满意,只要不穿龙袍,穿什么他都乐意,这身青衣看着伶俐洒脱,令朱厚照找到了一丝不同以往的异样刺激。
秦堪无奈苦笑,却也不出言制止。
对爱玩爱闹的朱厚照来说,仅只穿穿百姓的衣裳,出宫游玩几个时辰,算不得多大的事情,秦堪跟那些正义凛然的大臣们不同,只要不祸国殃民,朱厚照爱干什么都是他的自由。
八虎和秦堪在殿内笑闹了一会儿,然后九人簇拥着朱厚照兴高采烈地出了殿门,朝宫外走去。
朱厚照很兴奋,用小厮家丁的身份拜访秦堪的如夫人,顺便在街上挑几件礼物,回头送给母后和太皇太后,嗯,还有几位内阁大学士,每日帮他打理朝政,辛苦得紧,给他们买一把热乎的糖炒栗子,想必他们也会很感动……心里盘算着种种计划,朱厚照的心情很美妙,扶着宫里的白玉栏杆蹦蹦跳跳地走着,刘瑾等八人众星拱月似的将朱厚照捧在正中,人人脸上一副阿谀谄媚的样子,将朱厚照的心情哄得愈发开心,而秦堪则隐隐落后几步,面含微笑静静看着前面那个雀跃欢喜的少年。
乾清宫外狭长的回廊里,刚入宫的刘健,谢迁等五人迎面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五人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这幅画面他们从未见过,但他们博览群书无数,类似的言语描述却见过太多,历史上有名的昏君出行,大抵便是这般情景,穿着一身自以为是大悖礼仪的百姓服色,一群奸佞在身边马屁赞歌如潮,昏君一脸陶陶然,自得于其中……瞧朱厚照的样子,分明是被身边的人蛊惑,欲微服出宫。
英明的君主微服出宫,是为体察民情,了解百姓疾苦,但打死刘健他们也不相信,朱厚照出宫是为了这个目的,——除了尽情玩耍取乐,他出宫还能有什么目的?
两拨人狭路相逢,皆停下了脚步。
朱厚照仿佛逃课被逮住的小学生似的,脸蛋一红,嘿嘿干笑不已,旁边的刘瑾谷大用等人陪着干笑。
刘健等人两眼喷火,带着杀意的目光一一扫过朱厚照身后的刘瑾等人。
李东阳面无表情,看着朱厚照身后微笑如故的秦堪,不由无声地一叹。
刘瑾等人浑然不知今日撞见刘健的后果多么严重,甚至连秦堪都不清楚,此刻他和刘瑾等人已在刘健心中正式打上了“佞臣”的标记,他们已引来了内阁大学士和司礼监等诸重臣的浓浓杀机。
朱厚照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道:“我……朕真打算出宫给太后和太皇太后以及各位先生买点儿小玩意,呵呵,竟被你们碰上了……”
刘健等人面色铁青,抿唇不发一语。
朱厚照终于察觉不对劲了:“刘先生,你们怎么了?脸色怎地如此难看?莫非发生了什么大事?”
刘健深吸一口气,也不答话,只朝刘瑾和秦堪投去怨毒的一瞥,然后嘿嘿冷笑数声,拱了拱手,告辞转身离开。
从头到尾,刘健等五人一句话都没说,然而杀气却在空气中久久弥漫,越来越浓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