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江沿着齐州与長州两界,钻入牛仰山脉与横亘山脉碰撞而成的犇首山后,便成为穿行在山中的隐河,直到从辛州徊风峡,即是当年辛罗族人偶尔发现并从中逃出升天的沟壑中浮出,继续沿着爰州北境,绵延数百里后,才是起于榛国的三江源头。
在犇首山中,遗存着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废城,内部极为空旷与深远,为后来纳入姜国境内的齐州山民偶然所发现,便是后来的寒回城,即使如今,城内绝大部分尚未被人查探清楚,有人生活的地方,也仅仅是限于临近山外的区域。越过犇首山,经过一片雪原,再越过长年不冻的雪芳江,便是申国境内。
虽然寒回城外,冰天雪地寒气逼人,但城中却和暖如夏,每次经历北风寒气而袭,或者雪崩之后,城中山壁之中,便经常会长出雪生,一种白色若拳头大的球状果实,食之使人立时冻结而亡,外敷则对火伤湿热有着奇效。
原本寒回城实属苦寒之地,但因为城中分布着各式汤泉,而且许多神秘之地内藏宝物十分诱人,各类传说与奇闻传遍民间,所以便吸引周边長州,壬州及他州各地的贵族豪绅们,无论年长者前来慕名疗养,或者是无聊纨绔,与平民百姓,络绎不绝前来。
寒回城的城门,准确的说皆是十丈多高的山道洞口,走入城南钻入洞中,只是两个呼吸,便会恍惚出现在风淋关的某处山林中,后来在此形成了一座风淋镇,专门作为前往寒回城的中转,提供各种食宿和物资,一些可信可不信的小道消息经常在镇子里传播,久而久之甚至版刻成书,销往周边州郡,吸引更多的人前来。
既然在長州有通道,自然在申国那里也有一处,正是北门,因此一座寒回城,便因此分做了“一南一北”的两半格局,而姜全桧则镇守的便是南城。
原本整个寒回城,都掌握在姜国人手中,大概两百多年前,突然一支百余人,骑着叱也的申国人,莫名其妙出现在城北,甚至连他们也蒙了半天,好好的在雪原之上狩猎,突然就被传到了这里。只是看到城中繁华熙熙攘攘的景象,尤其是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姜国人,于是从一场狩猎变作了另一场,开始大肆屠杀起来。寒回城曾一度成为空城。半月后,从齐州赶来的边军,发现除了满城腐臭的尸体,那只申国骑军早已消失不见,后来在城北某处山壁的夹缝中,才发现居然也有一处通往外界的洞口,期间几次封堵也都无济于事。
于是一座城中,姜国利用城中地势的起伏高低,只能建起厚厚的一堵城中墙,对于善跃的申国人来说,意义并不大但胜在也能抵挡一阵,况且,平时申国那边,只要石国不骚扰姜国,申国人很少越雷池一步,更多的还是利用一些当地矿藏猎物等特产,和姜国人进行些盐粮木材的交易。
奇怪的是,去年石国进犯齐州时,申国人竟然没有出现在寒回城,只是在齐州北部的牛仰山脉北麓,出现几股骑军袭扰。姜全桧派出查探的斥候,通过城北出去后,也再没有回来,这就使得他内心始终惴惴不安,联系到勃州那边的事情,直觉告诉他,两者一定有着某种联系,于是每个月月初,姜全桧都会派出队伍前往申国巡查,但一直都是石沉大海音讯全无,以至于城中的城防军都酝酿着不安和逃役的情绪。
姜全桧思量再三,只得让驻守城中的防军,抽出一半直接放置在北城,不再派出队伍做那无用之功,同时吩咐城内的工匠,在北城地势高处修起箭楼高堡,以便日后生变,能够暂缓策应。
躺在乳白色的汤泉之中,望着城下各地传来各种声响,看着这一切的姜全桧,稍稍用力搂紧了身边的侍妾,心头紧张的情绪也稍稍舒缓。
虽然姜明启让他亲自驻守寒回城,但一年中,他也只是新年前后,来此待上两月松快松快筋骨,泡泡汤泉顺便看看城中有没有什么新奇的发现,之后便从寒回城王府,一处特别开辟的密道,出了山后也只需骑乘快马飞奔半日,就能回到長州的首府所在耕饶城。
说是父皇令自己策应齐州,在姜全桧心里,那个傻大哥完全堪用,根本没有自己出场的机会,就算是放任一座镇森城给石国,姜全桧都没有任何腹诽,那群申国人,即使骚扰边境,更多的还是在齐州北方,寒回城这里,历史上很少再发生两百多年前那样的屠杀事件,只要给了那领军骑将些好处,比如美人美酒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很好打发。
就在姜全桧优哉游哉享受着汤泉滋养和左右美人时,手下俯身贴着他耳边言语两句,姜全桧转过头,纳闷道,这小子怎么过来了,只得吩咐侍卫,直接带他来这里就行了。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还有自来熟的热络话语也跟着传来:“召王兄,小弟来给您贺喜了!”
姜全桧支走旁人,起身走出汤池,披上锦袍,坐到椅子上,看着半跪在地上的姜全玚,笑着说道:“起来吧,什么风把全玚老弟刮来了,又是贺的什么席呢?”
“听闻召王府又添了一对龙凤胎,老弟当然要恭喜恭喜了。”说完,便吩咐手下,给姜全桧呈上一副字画,在姜全桧面前徐徐展开,两丈多长,竟是一副四龙朝天图,四条幼龙盘伏在山岳云峰之上,而云海之中,则是一对金银两色,紧紧缠绕在一起的雌雄巨龙。
姜全桧盯着画卷,却是眉头一皱,这事自己也是前日才收到王府的消息,这小子怎么就知道了,而且还从壬州那边赶来的。
“全玚老弟真是消息灵通啊,行了,起来吧,又没有外人就别演戏了。”姜全桧挥了挥手。
姜全玚笑嘻嘻的起身,令人收好那副僭越的长画,这位皇兄,平生除了最爱美人,便是笔力雄奇的书法画卷。
使了个眼色,姜全玚身边的人也退了下去,姜全桧问道:“说吧,老弟你从壬州擅自跑来,不仅是贺喜这件小事吧,皇叔那边有何吩咐?”
“岂敢岂敢,不过是些小事罢了,皇兄请看。”
姜全桧接过递来的一封信笺,开始还有点索然无味,无非是厉王那些冠冕堂皇的客气话,可读着读着不禁瞪大眼睛,又反复了看了一遍,不敢置信,问道:“父皇竟然调动了羖雷-军?”
“这还有假,是我二哥在爰州那边亲眼所见,如果不是这支奇军,恐怕蔡胖子的坟头早就长满蒿草了。”
羖雷-军,姜全桧也只是从皇室书馆中的只言片语里,看到过一些语焉不详的记载,和羖贲军不同,后者大多数作为皇帝直属的御林亲卫军,无需兵符只听皇帝的亲口调令。
但是前者,在姜国历史上,只在开国之初和四百年前出现过两次。一次,民间传言,太祖即将在如今苍阳城外的中颇江岸兵败时,祭出传国神器奉天谕令,从天空中降下不计其数的雷电,化作一支千人的金色大军,最终将昔国主力消灭于河原之上,而昔国皇室也被迫迁往姜国的南方,后来又分成了东西两昔。
但在御史的笔下,传言甚至比民间更加神乎其神,但只有短短一句话:“太祖江畔余百骑,面二十万众,欲绝尽而出仚形,分化千余雷部,遂顷刻屠昔……”
另一次,史册之上更是一点只言片语都没有,还是坊间传说,言之凿凿,说是那年新帝降生,同时从宫中飞出一颗流星后,天空原本万里晴空突然乌云密布,一支金色大军从苍阳城外的女闾山飞跃而起,直追那道流星而去。
一开始民间都以为是不祥之兆,又正值后来的孝帝出生,众说纷纭,好在后来姜国国泰民安,较之以前百姓生活更加富足,甚至都没有与石国和昔国发生战乱,因此后人便很少再提起这段历史变故。
信的结尾,姜明琛嘱咐姜全桧这个得力大侄子八个字“天时更利,稳变求胜”,至于勃州和爰州,易州那边,则一字未提。
姜全桧烧掉手里的信笺,看着目光灼灼的姜全玚,“信外,皇叔可还有什么话要你转承与我的?”
姜全桧笑着伸出手,从竖起的两指,慢慢变作三指到手掌,最后握住后,又伸出另一只手,也握成拳头。
“百万?即便加上我这長州和壬州,也养活不了这么多人啊!”
“皇兄莫急吗,五十万足矣,但是还有一个东西,足足能够抵得上五十万大军。”说完,姜全玚掏出从寒回城里,四处可见,随手扣下来的一块散发着寒气的萤石。
姜全桧嬉笑道:“皇兄真是守着金山不自知,知道这是什么吗?容老弟卖个关子,只等几日后,再为皇兄揭开谜底如何?”
三天后,看着自己手中那柄锋锐无比的银色战刀,还有脚下被如切豆腐般的兵器甲胄,姜全桧的眼中,散发着炙热的光芒。
如果说,十年前找到自己的姜明琛是在痴人说梦,乃至几天前,自己也没有任何兴趣和信心,这些年,自己一直都在跟父皇秘密呈报,大不了届时卖了姜明琛那个老滑头。但是握着这把透露着寒气的战刀,姜全桧好似已经睥睨天下君临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