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人口司柏德突然强势回归。顾丹墀一怔，摘下手套卷成一团扔进垃圾箱，下载救生舱分析报告，让有栖从救生舱旁边的床上躺着。有栖依言坐在医务床上，晃着腿看顾丹墀忙前忙后。本尼迪克特注视着他们，他的脸色实在很阴沉，从他身上几乎散发出有形的阴暗黑雾，顾丹墀不得不暂停动作，问：“发生什么事了？”
本尼迪克特摇头，说：“中尉在等你。你去问他吧。”
顾丹墀并不放心把有栖留给本尼迪克特。在三人小组的隐形投票里，本尼迪克特也同意把有栖交给皇室，来换取纳查的结案。可他不能时刻把有栖带在身边。顾丹墀思忖片刻，终究伸手，轻轻捏了一下本尼迪克特的肩膀，说：“那我先过去，帮我照顾有栖。”
本尼迪克特阴郁地点头。看上去他确实有满腹心事。有栖朝他轻快地挥手告别，好像他不是众矢之的，而是准备坐上观光巴士去旅游。不相信本尼，他也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顾丹墀只好离开医务室，快步通过走廊，敲了敲三楼会议室的门。
“进来。”
果然是司柏德的声音。
顾丹墀推门进去，会议室拉着窗帘，开着灯，窗帘前的白色植物已经变成了深灰。就算顾丹墀对阿瓦隆之晨的原生植被毫无了解，也能猜出来这些盆栽都枯萎了。司柏德坐在黑色会议桌的另一边。以他平时的神经质为标准，脸色也算得上苍白。他朝会议桌指了指。顾丹墀拉开会议桌另一端的椅子，坐下来。
他很想问司柏德刚才去什么地方了。但他是下级，不能开口就质问上级。司柏德神经质地揉着一个烟卷盒子。盒子的纤维断裂，从中不断释放一些残存的麻醉剂。顾丹墀的鼻子开始发痒。他忍着没有揉。
“你挺不错。”司柏德突兀地说，“用烟雾掩饰然后突击小六。做得挺好啊。”
顾丹墀谢过他的夸奖，但他觉得司柏德把他特地叫来，未必只是打算夸奖。果然，司柏德将盒子揉得沙沙作响，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怎么找到她的。你是先看清她的位置，还是放了烟雾以后才看清她？”无广告网am~w~w.
顾丹墀谨慎地回答：“我和您在楼上观察时，先确定了她的位置。”
“你的眼睛……”司柏德欲言又止，“一等兵，有没有什么事是你想主动告诉我的。你要知道，有些事，一旦我们发现，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顾丹墀直视着司柏德，镇定地说：“我不清楚您指的究竟是什么事。”
司柏德丢开烟盒，又去捏自己的鼻子，并观察捏过鼻子的手指。仿佛他手里不捏着点东西就不舒服。
“任何事，一等兵。你确定你没有想告诉我们的吗？”
自从上次递烟失败，他就不肯再直视顾丹墀的眼睛。顾丹墀想了想，说：“如果您说的是纳查案子的进展。我现在只知道他的孩子应该出现在工厂。但是我还没来得及调查这家工厂……”
“不是这个。”司柏德打断了他，“其他事情。”
顾丹墀摇头。
“你在用药吗？”司柏德突兀地问，“你知道阿瓦隆之晨不允许使用上瘾类药物，是不是？”
顾丹墀沉稳地回答：“我知道阿瓦隆之晨不允许使用上瘾类药物。所以，我没有用。”
司柏德神经质地笑了，说：“噢？你没用？一等兵，那你怎么解释这个？”
他点开了监控。顾丹墀看着自己拖着巨大的消防喷筒从楼里跑出来，转瞬身影被烟雾淹没。一分钟左右，十几辆飞天车升空，卷起的气流吹散了消防粉尘。他站在六公主身前，核铳指着她的肩膀。
司柏德按下暂停。顾丹墀沉默地注视着自己的背影。他能感到司柏德在打量着他。
司柏德将遥控切换成激光模式，在屏幕上飞快地转动。激光的残影形成一个红色的圈。“消防喷筒。一等兵，你知道那个喷筒的重量吗？”
“我不知道，长官。”顾丹墀回答。
“它不是设计让你一个人拿起来的。”司柏德说。注意到顾丹墀嘴唇微动，立刻拦在他前面。“一等兵。你可能对这栋楼的设计有什么误解。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我们的玻璃上有SL5的标志？SpaceLevel5。通过太空五级测试。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五王子的随身武器可以炸毁侧翼楼的雕塑？”
司柏德的脸涨得通红。
“那不是随身武器！”他朝顾丹墀咆哮，细小的口水喷溅到空中，“那是‘蜻蜓’轻型折叠轨道炮。其次，雕塑是整个建筑最不结实的部分。为什么会有人去加固雕塑？你看他敢对着大门扫射吗？”
“记忆探测室的玻璃确实被打穿了。”顾丹墀指出，“长官您也在场，您看到了。记忆探测室的设备被他摧毁了。”
司柏德的额头跳起青筋。“那是轨道炮。”他一字一顿地说，“而且，窗户是开着的。”
顾丹墀微一耸肩。司柏德恶狠狠地盯着他，压低了声音。
“一等兵，你觉得是你更加了解这栋楼，还是我更加了解这栋楼？消防喷筒，发现六公主，你挺行的，小子。但是这么行，可不是新人第一名能解释的。我必须告诉你，你不是什么大人物，也没有背景，最好按照阿瓦隆之晨的规矩、按照军部的规矩，按照我们的规矩。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在用药？”
顾丹墀无可无不可地摇头。“我更倾向于认为，帮我做到这一切的是运气。或许人在危急时刻能爆发出巨大的力量，而这个力量刚好可以举起消防喷管呢？”
“运气。”司柏德低声重复，神经质地牵动嘴角笑了笑，“一等兵，你以为运气能解释一切事情？”
顾丹墀也朝他微笑。司柏德果然立刻转开目光。“至少在这件事上，我觉得是运气。长官，你确定一千人里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抬动消防喷管吗？如果这一千人里没有人能做到，军部第八区的一万人，您也确定没有人能做到吗？”
司柏德又梗住了。他倒是想回答“没有”，但他也不能完全确定。顾丹墀又说：“长官，如果我以后用药，一定会第一时间向您审批。”
司柏德狠狠地咬着牙，挥手切换监控。他本意是想关掉屏幕，不慎错误操作成了切入新闻。大屏幕上浓烟四起，建筑物被淹没得只剩下最上方的白色房顶。灰绿色的制服和白色制服交织，背景音里满是喊声和机枪声，仿佛军部正式对皇室宣战。大标题是：军部承认容留杀害三王子的嫌疑人。
两人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屏幕。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屏幕正中。顾丹墀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在零号站台和军部大楼前都见过他。
曾经在零号站台前大声质问朱尔的男人雄壮愤慨地播报：“就在刚刚，发生了一起令人难以置信的冲突。驻扎在阿瓦隆之晨‘仲夏夜之梦’的军部悍然发动一起针对皇室成员的袭击。其中一名士兵一度劫持了琳公主。事故发生原因为：军部容留杀害三王子的嫌疑人。”
画面切换，是顾丹墀用枪指着六公主的大特写。这张照片拍得很有技巧。在烟尘滚滚中，顾丹墀的面孔若隐若现，仿佛从地坪下升起的怪兽，生体改造的双眼折射着繁复的银光。他的核铳枪口被坐在地上的六公主挡住了，只能看到他手中的武器，像是指着六公主的胸口。而六公主的金发宛转委地，背影纤细，楚楚可怜。
画面切回来，那个男人义愤填膺地说：“三王子是整颗星球爱戴的对象。他的死带给我们无尽的悲伤和惋惜。我们将永远爱戴三王子，永远痛恨那个带走他的人。然而军部为了包庇嫌疑人，不惜毁灭和阿瓦隆之晨的和平盟约。前有军部贵女朱尔·德·拉·法耶尔携带违禁武器，随后有军部悍然发动武装。这让我们不得不发问：一颗爱好和平的美好行星，在军部的残忍爪牙下，究竟能拥有多少和平与自由？更多情况，请继续关注。频道记者诺克兰为您持续追踪报道。”
新闻结束了。开始播放一部电视剧的预告片。这部电视剧的题材显然是反对暴力，爱好和平。经过剪辑的预告反复播放着“自由引导人民”的图景。顾丹墀先移开了眼睛。
司柏德呆呆地看着预告，但他显然什么都没看进去。手环的震动像是打碎了凝结的空气。尽管手环的来电震动是出厂设置，此刻仍然透出一种焦灼。
两人同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顾丹墀的通讯来自本尼迪克特；司柏德的通讯迅速地滚动着。司柏德接通其中之一，片刻后开始歇斯底里地叫嚷。顾丹墀尽量忽视他对新闻的唠叨，扣住耳朵。本尼迪克特的声音含糊不清。
“新闻。看了吗。”
“看了。”顾丹墀回答。“怎么了？”
“行。你知道就行。”本尼迪克特含含糊糊地回答，“我得跟着过去。再见。”
通讯断了。顾丹墀望着重新归于平静的屏幕。突然明白过来。
他霍然起身，椅子向后倒去，轰然一声砸在地上，吓得司柏德差点跳起来，膝盖撞在会议桌上，痛得叫了一声。顾丹墀来不及为自己辩解。拉开门冲了出去，在走廊上连续闪过三三两两的同僚，撞开医务室的门，三名医务兵慌忙起身，惊恐地瞪着这位不速之客。顾丹墀朝床上望去，床上果然空空如也。有栖和本尼迪克特一同不见了。
他来不及介绍自己，指着那张空床：“有栖呢？原来躺在床上的人呢？还有本尼迪克特。你们看到了吗？两个陌生人，一个有点胖，另一个很漂亮。”
医务兵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医务兵迟疑地说：“我们也不清楚。一直开会来着。德·拉·法耶尔小姐刚刚来过。你是和德·拉·法耶尔小姐一同来这里的那个一等兵吗？你要不然问问她？”
三人组的二比一里，赞成交出有栖的两个人此刻都和有栖在一起。顾丹墀忍着内心不断升起的恐惧，问：“你们刚才见到朱尔了？那你们知道她去什么地方了吗？”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阵喧闹。顾丹墀从窗口望出去，一群人，个个佩戴着记者专用设备，涌向东侧的侧翼楼。记者后面跟着一群衣着打扮各式各样的人，那群人唯一相同的装扮是白色披肩，高举着各种样子的牌子。
顾丹墀微一凝视，牌子上的标语各不相同，但是它们表达了同一个意思。
“交出凶手！”
“拒绝军部插手阿瓦隆的和平！”
医务兵朝着东侧楼指指点点。那里是大楼的大礼堂。能够容纳两百多人。记者和真神教的教徒浩浩荡荡地涌向大礼堂。顾丹墀咂了一下舌尖。现在，不需要任何人的指点，他也知道朱尔最可能在什么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