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市政府大院里的议论声还没有平息下来,一辆检车就静静地开了进来。在大楼前停下后,从里面走出三名穿便衣的纪检干部。他们乘电梯上楼,熟门熟路地走进了朱昌盛的办公室。
正坐在办公桌前,静静地看着电脑屏幕的朱昌盛见他们进去,脸色一下子黑下来。但他马上镇静下来,转过头看着他们:“你们是?”
三名纪检干部径直走到他办公桌前。其中一个为首的纪检干部不卑不亢地说:“我们是市纪委的,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朱昌盛身子一震,脸更加发黑,但他立刻又装起了糊涂:“请问,有什么事吗?”
为首的纪委干部严肃地说:“有事要询问你,请你快一点。”
朱昌盛还是坐在那里不动:“谁让你们来请我的?”
那个纪检干部有点火了:“不要再问了,我们穿便衣来请你是客气的,明白吗?”
另一个纪检干部说:“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
朱昌盛见他们态度如此严厉,搁在办公桌上的两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犹豫了一下,才站起来说:“那我打个电话,跟家里说一声。”
一个纪检干部抓过他的手机说:“对不起,你现在不能打电话。”
朱昌盛有些恼怒,瞪大眼睛想争辩抗拒。一名纪检干部低声喝道:“请你快一点,不要不识事务了。”
朱昌盛这才跟着他们往外走去。但走到外面,他还是强打出笑容,昂首挺胸地对朝他们看的人点头微笑。
他被三名纪检干部夹在中间,请进了检车,然后开出市府大院。检车拐来拐去,没有朝市检察院方向开,而是开到郊县一个什么地方的院子里。大门一关,几名纪检干部将他带到一间审议室,开始了审训。
他们让他坐到屋子中间的一张椅子上,这是双规,还不是逮捕,所以没有给他戴手铐。三名纪检干部坐在他前面的一张桌子边,中间那个为首的纪检干部开始说话。他是下面一个县检察院的副检察长,姓方,专门抽调上来负责朱昌盛案。他昨晚连夜赶到市里,与高检会面,熟悉有关情况。今天一早就与市纪委和检察院的两名同志碰头,然后一起来对朱昌盛实行双规。所以,朱昌盛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朱昌盛。
“朱昌盛,我们为什么请你到这里来?你应该清楚。”跟朱昌盛差不多年纪的方检察长脸色平静地说,“我们党的政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也应当知道。但我再给你说一遍,希望你不要抱侥幸心理。我们没有掌握一定的证据,是不会无缘无故请你来的。现在,我们还是要先给你一个主动交待问题立功补过的机会,希望你毫不保留地说出自己在经济和生活等方面的所有问题,争取获得宽大处理。”
朱昌盛观察着三名纪检干部的脸色,态度有些傲慢。他冷笑着说:“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有什么问题?你们知道的话,决来好了。”
方检察长说:“我们说出来,性质就不一样了。”
朱昌盛老练地说:“真是奇怪,我没有问题,让我说什么?”于是,他做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紧闭嘴巴,一言不发。
其实,他还不认为自己是一头死猪,而是一只暂时被抓进笼子的狡狼。必须装糊涂,咬紧牙关,才能有逃出去的机会。
他从神色上观察,感觉他们还没有真正掌握他的犯罪证据,更不知道他是钮星星遇刺案的幕后指使者。而真正让他存着侥幸心理并顽抗到底的,还是他感觉自己并不孤立,还有希望。因为市里一些头面人物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会设法营救他的。
纪检干部耐心地等了他半天,他依然态度强硬,矢口否认自己有问题。晚上接着再审的时候,他们再问问,朱昌盛只避重就轻地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还反过来做起了他们的说服工作:“我不知道是谁让你们来对我实行双规的?尽管我现在没有资格问你们这个问题,但我要告诉你们,没有证据,就不能强加于人,那样你们会被动的。象以前的钮星星,他不是也被双规过吗?可后来怎么样?还不是放了出来?而且据说,你们纪检部门还弄得很尴尬呢,是不是?”
检察院那位年轻的检察官嘲讽地说:“你能跟钮星星比?哼,那怎么遇刺的是他,而不是你呢?”
朱昌盛反讽说:“这话说得有水平。一个官员遇刺,难道就能排斥他自身的问题吗?譬如情杀,报私仇等等。”
然后,他不无巧妙地探问:“在钮星量案没有侦破前,你们恐怕不能这样说话,除非已经破案。”
朱昌盛知道他们不可能这么快就破案的,也不一定破得了这个案,但他还是有些心虚,所以想刺探一下信息。
昨晚,他坐在杀手的车子里等啊等,等得心焦火燎的时候,终于看见钮星星的车子从西边马路上朝小区的大门开来,就兴奋地指给杀手看:“来了,就是这辆车子。看见了吗?那个开车的帅哥,就是钮星星。我走了,你下手后,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要给我打个电话。”
说着推开车门,弯着腰钻出车子,朝后面走去。他走到停车场,开了自己的车从另一个出口出去,飞速朝刘桂花的医院开去。他要制造在钮星星案发的时候,他在医院里的假象。
不到二十分钟,他就赶到了医院里。然后装作十分伤痛的样子,走进病房看望刘桂花,跟徐闯打招呼,然后与刘桂花的家人说起话来。
正在跟刘桂花家人说话时,他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杀手的号码,就连忙走出病房,躲到走廊尽头去接听。
杀手有些慌张地说:“我捅了他一刀,可这个家伙很机警。他一见我走近去,就喊了起来。所以,我没来得及捅第二刀,门口就有人追了过来。我只得逃跑,现在已经翻过围墙,逃出来了。”
“那他怎么样啊?”朱昌盛紧张地。杀手说:“生死不明。我是朝他心脏上捅的,可他往旁边闪了一下,可能没有捅到心脏。但捅得很深,肯定捅到了他的肝脏。他即使被抢救过来,伤势也是很重的。”
朱昌盛跺着脚说:“唉,你没有做到位,怎么办呢?”沉吟了一下,又果断地说,“按规定,没有到位,另外的五万钱是不给的,但我照常给你,你尽快离开本市,最好今晚就走,走得越远越好。那五万元钱,我会汇到你帐号上的。”
杀手说:“好,我今晚就走。但五万不够,逃亡在外,化费是很大的,你再给我十万。”
朱昌盛想了想,无奈地说:“行,我答应你。明天一早,就给你汇出来。但你以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明白吗?马上关机,这个手机号码不能再用了。”
接完电话,他立刻将这个电话号码和通话记录删除,才走回病房,没事一样地继续跟刘桂花家人和徐闯说话:“刘桂花妈,他们的感情很深。正因为爱得深,他才这样冲动的。”
刘桂花妈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妇,她咧着干裂的嘴唇说:“我家的桂花也不好,徐闯是一个不错的小伙子,可她却还不知足,要变心。前一阵,她突然回来对我说,他不想跟他谈,而要跟一个。唉,我都不好意思说了。你,就是桂花说的那个干部吧?”他们是第一次见面,所以都不认识。
朱昌盛不知羞耻地点点头说:“是的,刘桂花妈,也怪我糊涂,跟她产生了感情,可我们是真心的。”他垂下眼皮,停了一下才说,“现在出了这事,我想想,觉得是做得不对,也很后悔。唉,还是让他们一对年轻人在一起为好,名正言顺,也般配。”
刘桂花妈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寻思,也是这样好。希望桂花这次不要有什么大碍,好了以后,就给他们操办婚事。”
说到这里,她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着朱昌盛,不失精明地问,“呃,这房子,现在归我家桂花了,对吧?”
“对对,归她。”朱昌盛一迭连声地说,“买房合同,还有房子户主的名字,就是写的她。”
刘桂花妈自言自语地说:“这样,她的苦头,算是没有白吃。”
朱昌盛有些难堪,连忙扯开话题说:“现在,她身体怎么样?”
站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的徐闯替刘桂花妈回答说:“比昨天好了一些,但医生说,还没有脱离危险。”
朱昌盛耐着性子在病房里呆到十一点多钟,才告辞出来,开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