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溜得飞快。
李父左右观望, 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停下马车后满心绝望,他想要跳,可速度太快了, 跳下去说不定会当场摔断脖子。还有,这儿子伤着腿,怕一路上颠簸伤上加伤,整个人都躺在温暖的被褥中。那么软的情形下想要爬出来, 稍微一点时间是做不到的。
这么一迟疑, 马车已经到了山崖边。李父咬牙,朝着马车旁边众身一跃,还没忘了回头看了一眼儿子, 最后的记忆中, 这是儿子惊慌失措的眉眼。
楚云梨得到消息时,父子已经死了。
李大富受着伤被马车带下山崖,车厢被摔成碎片,他整个脑浆迸裂, 而李父更惨, 似乎是想跳车逃生, 结果因为跳得太迟, 跟着车厢一起从山崖上落下, 李大富好歹有个缓冲, 他是血肉之躯直接落下, 连全尸都没有。
太惨了!
这条道路不甚好走, 多年前也出过这种惨事。因此无论哪个车夫,都会将马车上的绳子加固又加固。
惨案一出,消息流传甚广,周康出面认了亲, 然后带着二人的尸首回乡。
周青青也满身孝服跟在后头,她很不愿意给李家父子戴孝,可母亲和哥哥压着,她不得不带。心里不情愿,面上也带出了几分,落在外人眼里,倒像是她在为死者难受。
楚云梨将手头的事情交给了管事,也带着张成才回乡。aosu.org 流星小说网
在她有意安排下,两边人又走在了一起。
比起母子俩来的时候还需要租坐别人的马车,这一次回去算是衣锦还乡。楚云梨准备的是又大又宽敞的马车,还请了一位车夫。
张成才身上的伤已经彻底痊愈,大部分时候都跟着车夫坐在外面闲聊,出城之后,一起出城的马车渐渐散开,最后只剩下了张家和周家结伴。
周康很愿意与他们拉近关系,周母也是这个想法,不过被撅了几次,她有些拉不下面子来。周青青呢,在看见张家母子华美的马车时,心里又羡又妒,也恨张成才的不解风情。
自己哪里配不上他?
周青青什么都想要最好的,但她却很少主动争取,多半都是等着别人送到自己手里。嫁给张成才是她为数不多自己出面争取的事情之一,奈何最后没能成功。
她决定再争取一回。张家母子拥有那么多的东西,他们值得!
送棺椁回乡,靠着周家三人做不到,周康除了车夫之外,还请了几个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周青青怕丢脸。再说,运送的人里还有她的前夫君,不管夫妻二人感情如何,哪怕李家骗了她,那边尸骨未寒,她这里冲着别的男人献殷勤。落在外人眼中就是她不对!
于是,她在停下来休息时找到了兄长,说了自己的想法。
周康要不是为了妹妹惹出的麻烦事,这会儿还在城里上工呢,他回乡一趟,要耽误好几天,东家会扣他工钱的。其实在看到李家父子的尸身后,他已经有点后悔,听到妹妹的提议,他顿时眉头紧皱。
“这件事情不成。”周康见妹妹不满,分析道:“如果你们有缘分,当初你也不会跟李家结亲。那时候咱们家在上,他们在下,人家都不愿意娶你。现如今你一个寡妇之身,又如何高攀得上?张成才如今在城里不光是普通百姓和小商户趋之若鹜,就是有名的那些富商,也愿意招他做女婿。跟那些姑娘比起来,你有什么让人看得上眼的?”
这话实在难听,周青青的脸色当场就变了:“你还是不是我哥?哪有哥哥这样贬低妹妹的?”
周康跟妹妹住了一段,发现她性子娇纵且不会看人脸色,她也不是傻到不会这些,就是被宠坏了懒得管外人的想法。这样的姑娘,也难怪妻子会各种不满。别说外人了,他自己心里都嫌弃。
“我是实话实说。人贵在自知,瞧瞧你干的那些事吧。”
他吩咐车夫帮自己解决问题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可看到父子俩的尸身时,心头就特别沉重,而这些麻烦都是妹妹带来的。若不是念着娇妻幼子,他真的有赔命的想法。
越想越烦躁,语气上就带出了几分:“也就你是我妹妹,不然我肯定不跟你住一个屋。将心比心,我都不愿意娶你,也就不要为难人家了,凑上去只会自讨没趣。”
周青青被亲哥哥骂了回来,抱着母亲就是一顿哭。
周母以前对这个女儿十分疼爱,不想让她受一丁点儿委屈。但在她的心里,儿子是比女儿还要重要的存在。如今因为女儿让儿子做了那样的事,此事没人知道便罢,如果让外人知道再告到了衙门,儿子这一辈子都毁了。
她真的不敢深想,心中焦灼得夜里都睡不着,听到女儿的哭声,呵斥道:“你哥哥为你做的已经够多了。人要知足,别得寸进尺。”
周青青:“……”
她有感觉到母亲最近对自己的态度有变化,此时抬头看见母亲的眼神和神情都特别的冷,心中瞬间就害怕起来。
“娘,我……我想过得好有什么错?张成才是我相中的未婚夫,我一直想嫁的人都是他。李家婚事是你们定下的呀……”
周母看着面前只顾着推卸责任的女儿,心里越来越冷。
“青青,当初我跟你爹在成亲之前是不认识的,我遵从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年跟你爹磕磕绊绊,争吵有,偶尔还会打架,但也没有闹着要和离。这天底下九成九的夫妻都是跟我们一样的经历,到你这里,怎么就不行了?跟那些对未婚夫一点都不了解也要嫁过去过日子的姑娘比起来你已经很幸运了,至少,你和李大富算是熟识,人家的爹娘都拿你当姑奶奶供着。这你都过不好……都怪我给你爹把你宠坏了。”
周青青不乐意听这话,吼道:“我就是不怎么干活而已,你们哪里宠我了?我说要嫁给张成才,不要嫁给李大富,你们听了吗?”
她越说越激动,看着周母的眼神跟看仇人似的。
周母抬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闭嘴!你有没有看到村里的姑娘嫁人之后是怎么过日子的?身在福中不知福,还惹出这么大的祸……你再闹,再大点声,让那边的张家母子听了去就最好了。”
周青青捂着脸,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周康急着回城上工,请人的时候就说了会赶路,眼瞅着众人都已经解决了三急,又催着启程。
楚云梨的马车比较笨重,走在了他们后头就很难超过去。当然了,她也不着急,没钱的时候日子都能过,如今做着那么大的生意,手头不缺银子,等从镇上回去之后就能买下三进宅子居住,她就更不急了。一路走走停停,偶尔还与张成才登高望远。
周想要与他们拉近关系,并没有刻意靠近。保持着一个不让人讨厌的距离。
一路还算顺利,两家一起进了镇子。
众人先是被那绑着白幡的棺材给惊着,上前一问,得知是李家父子……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俩人好端端去城里求医,似乎还打算求周青青回头,走的时候活蹦乱跳。怎么就死了呢?
和死了两个熟悉的人比起来,张春娘母子华丽的马车就没那么重要了,毕竟,张春娘发了是众人公认的事实,只是如今她的银子更多了而已。
李母根本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人当场就晕过去了,醒过来后头发都白了不少,听周康说是父子俩在回城的路上马车绳子断了以至于二人掉下山崖没了命……听着是意外,可她总觉得事有蹊跷。
“那个车夫呢?”
周康为了撇清自己的关系,当然也将车夫带了来。
车夫披麻戴孝,一言不发,上前跪在她面前,一副任其教训的态度。
李母扑了上去,又抓又挠。
楚云梨带着张成才回了家,张家人得到消息全都赶了过来,看到马车后,态度愈发热切。虽然也有打听母子俩的生意,更多的只是想要让张春娘将年轻的小辈带在身边帮忙……不是想占便宜,只是想找一份稳定的活计。
“你把小三带去,打骂都由你,每个月吃住外给他一钱银子就行。”
“我这个,不要钱,给他吃住就行。你是姑姑,不听话就揍,打坏了我绝对不找你。”
……
楚云梨干脆都答应了下来,她仔细看过,这些人眼中都是纯然的欢喜,还有那种自家多了一个有钱亲戚的自豪,并没有贪婪之意。
张成才到了镇上,才有了几分自家富裕起来了的真实感。不光是表兄弟之间对他多了几分拘谨,镇上的其他人跟他说话谁也变得小心翼翼。
他有些无所适从,不过,早晚都会习惯的。
刘家人听说母子俩衣锦还乡,那是一刻也等不得。刘兴义父子二人养了这么久,头虽然还有点儿晕,但比一开始好多了。
刘兴义立即就赶了过来,他的腿只是让孙大夫包了两副药,这会儿走起来一瘸一拐,真的比那些天生瘸子看起来还要严重。
“春娘!”
楚云梨正坐在人群里嗑瓜子,听到他的喊声,所有人都望了过去。
张家人立即起身:“你来作甚?”
楚云梨笑着让张家男人们坐下,自己起身出门。
张家老两口跟着女儿住了一段时间,看着年轻了不少。后来女儿虽然走了,但大儿子接手了生意,两人的吃穿上的待遇一直没变过,如今镇上人提及二人,都说他们有福气。张母一扯女儿的袖子,低声道:“那个混账心眼不正,你别跟他单独相处,别让他毁了你的名声。”
楚云梨笑了:“娘,他不敢。就说几句话,他听了会后悔的。”
饶是如此,张家人紧紧跟在她身后。
刘兴义:“……”
当初他与张春娘和离的时候,被这几个大小舅子揍了一顿,虽都是皮外伤,却也躺了两个月才好。
“春娘,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听说你日子过得好了,想来看看你,顺便问你借点儿钱。一日夫妻百人嘛,我这腿……”
“信不信我把你另一条腿也打断?”张大哥恶狠狠道。
刘兴义缩了缩脖子:“大哥,我对不起春娘,把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如今春娘富得流油,就当我是叫花子,赏我几个钱花也不行么?比起在镇上,其他的人我和春良好歹亲近过……”
“混账东西,还敢攀扯。”张家大哥怒火冲天,冲上前就要打人。
其他兄弟几个也要动手,楚云梨眼疾手快拉住他们:“别打!”
“这混账玩意该打。”张大哥手背上青筋直冒,明显气得不轻却还是没有动手,打算说服了妹妹再说。
楚云梨提醒:“他就是来讹诈我的。你们真要是动手把人打伤了,那才是随了他的心愿。”
听见这话,张家兄弟一惊,都出了一身冷汗。
“好你个刘兴义,心思这般狡诈,差点就上了你的当。”张大哥破口大骂。
楚云梨止住他们的谩骂:“别吼了,一会儿他直接倒在这里,同样能赖上我。”
张家兄弟:“……”凭着刘兴义的不要脸,搞不好真会这么干。
特么的,还真被拿捏住了。
刘兴义一脸失望。
楚云梨抱臂,冷笑一声:“像你说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当初你确实帮我解了围,凭我如今手头的钱财,帮你一帮也没什么。”看他眼睛一亮,她话锋一转,“但是,你那个混账儿子,让李大富将我儿子推下马车,只凭这一件事,我没找你算账已经是大度,绝对不可能帮你治伤。”
刘兴义一脸茫然。
这件事他不知道啊。
楚云梨再接再厉:“我买得起给成才治伤的药膏,那药特别好用,只要有骨头,就能治好骨伤。若没有这件事,我帮你买一罐也行,现在……做梦去吧。”
刘兴义心都凉了,他不愿相信这样的事实,立即道:“你只是说说而已,我不会蠢到信你这些挑拨。”
“不信?”楚云梨抽出一叠银票,每张都是百两,给兄弟几个一人发了一张。
刘兴义瞬间眼睛血红。
张春娘是嫁出来的姑娘啊,赚了银子给娘家那么多……这人呢,多半都是自己的银子多到花不完才会拿着到处送人。若二人还是夫妻,这银子都是他的,都是他的啊!
张家兄弟几个都愣住,目光一对,立刻将银票收起,然后冲着楚云梨道谢。
刘兴义被这场景刺激得险些吐血,一想到自己与这些银子擦肩而过,他就悔得肠子都青了。院子里这么多人,再留下来也讨不着好,他失魂落魄地一瘸一拐走了,因为走路不便,没走多远就摔了一跤。
张家的院子门关上,兄弟几个活了半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银子,纷纷掏出来重新比对,最后张家大哥从他们手中一一收回,然后连同他自己的那一张全都送到了楚云梨面前。
“收好,下回就是想气人,也别用这个法子。财不露白!”
张父颔首:“听你大哥的话,有钱了也别飘,刘兴义这种人什么时候都不少……回头肯定有亲戚上门来借钱,你最好都别借。有些人是家里困难,有心人纯粹就是想上门来占便宜。那真正困难的还不上,就算还得上,难道你们还能为了这点银子从城里回来收债?”
楚云梨将银票推了回去:“给了你们,就是你们的,姐姐和妹妹们都有,回头我拿给大哥帮她们收着。”
嫁出去的女人,钱财不由自己,让张家大哥卡一卡,省得被她们的夫家拿去乱花。当下像张家这样老人还在就已经分家的情形不多,多半都是兄弟几个住一院,所以妯娌和孩子一屋吃饭,没分家之前,晚辈手中不能有私财,有了也得上交。
真交上去了,想拿回来可没那么容易。
张家人呆住了。偌大的院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连在院子里疯玩的孩子都感觉到了肃穆的气氛。
楚云梨这一次去城里之后,就不怎么回来了,府城相比红河镇而言算大,但和其他的府城比起来并没有多繁华,她以后还会带着张成才走更远。这次给出的银子,也是最后一次。
张家兄弟执意不要,推辞不过,收下银票时眼睛都是红的。
他们都觉得自己以前太混账,只顾着过自己的日子,没有多照顾妹妹。吃饭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楚云梨忏悔。
楚云梨直言:“以后你们对爹娘好点,我就算是收到你们的谢意了。”
天色渐晚,比起张家院子里其乐融融,刘家的气氛简直是另一个极端。
刘兴义摔得浑身是土,回到家后林小杏看到他的模样立刻就皱了眉:“你这是去挖矿了吗?整天什么事也干不了,只会拖后腿,我在酒楼里干完活已经很累了,你能不能体谅一下我?”
家里的两个壮劳力都干不了活,刘母年纪大了,翠湖已经回娘家且落了胎,哪怕林小杏带着儿子去求,也没能让翠湖一家改变主意,如今翠湖已经又定亲,下个月就要嫁人了……如今全家都指着林小杏一个人养。
以前林小杏对着刘兴义还算温柔,如今她赚钱养家,这嗓门也越来越大,明明说着委屈的话,可语气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刘兴义看着她,目光落在屋檐下嗑瓜子的儿子身上,咬牙切齿地大骂:“混账!你们母子都是灾星,都是我的克星!”
林小杏:“……”
她顿时就不依了:“合着我养全家还养错了?辛辛苦苦赚钱回来让你吃饱穿暖就是让你有力气嫌弃我的?”
家里最近经常都在吵,刘母耳朵都要炸了 ,儿子儿媳包括孙子谁也不听她的话,她只能兀自念叨:“有话好好说,别让人看笑话。”
林小杏根本不把婆婆放在眼里,叉着腰大吼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就是那边张春娘衣锦还乡,你觉得是我挡了你的富贵路……可当初我在家里待的好好的,你要是不翻墙进来勾引我,我会来找你?要不是为你生个孩子毁了半生,我也不至于累死累活养一家子废物。”
这“废物”二字,可是把刘母也骂进去了。
刘母:“……”
吃人嘴短,她不敢跟儿媳吼,只能骂儿子:“这一阵邪风到底是怎么吹的,你倒是说清楚呀。”
刘兴义没打算隐瞒,目光落在了刘大海身上:“娘,你知不知道为何张春娘不愿意帮我们的忙,都是那个混账,李大富推成才下马车,都是听了他的撺掇!”
此话一出,刘母面色大变,就连林小杏的脸色都变了。
无他,这么大的仇,张春娘绝对不会忘,早晚会找补回去。她又那么富裕,自家只有挨打的份。
林小杏看向儿子:“大海,你有没有做过?”
刘大海听到父亲的话,整个人都是懵的。当初他确实是撺掇着李大富动手,可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张成才摔断的腿已经长好,甚至李大富都死了,这事这么翻出来了?
“没有!”
反正死无对证,他一口咬定没有,张春娘又能如何?
再说,她当初砸了他的头,现在他站起来还晕呢,这仇已经算报过了。
林小杏看儿子的神情,知道他撒了谎,不过真相已经不要紧,最要紧是赶紧与张成才受伤的事撇清关系。
“呐,他都说没有了。刘兴义,你不能相信外人而不相信自己儿子呀。”
刘兴义冷笑一声,突然捡起椅子朝着母子俩砸了过去:“慈母多败儿,老子好好的儿子被你养歪成这样,还有胆子大小声。”
椅子飞来,林小杏慌忙躲开,可刘大海不能大幅度挪动,脑子喊着要躲,身子却没能躲开,生生挨了一下,当场头破血流。
林小杏吓得尖叫,她以为刘兴义再生气也会顾念亲生儿子,可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你疯了吗?”
刘兴义确实疯了……都说养儿防老,养儿子的目的是为了有人养老,可如果有了银子,有没有儿子又有什么要紧?
“我是疯了,眼睛瞎了才会跟你们母子搅和。”
林小杏这面前大喊大叫的男人,真心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张春娘不过随便挑拨两句他就回来发疯……下半辈子还有什么盼头?
林小杏没想过改嫁,否则当年也不会看刘兴义有妻子还要来挤,夫妻俩大吵过后,她默默收拾地上的狼藉。
看她乖巧,刘兴义愈发恼怒,再次扑过去和刘大海扭打在一起,父子二人腿都受过伤,头也受过伤,刘母慌慌张张去拉,却没看清脚下摔了一跤。林小杏扑过去拉开二人时,刘大海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看着奄奄一息的儿子,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应过来后,跌跌撞撞跑出门去,求人去请大夫。
大夫赶来,刘大海已经眼珠子都不会动了,几乎没了气息。
原来是方才父子二人扭打时,刘兴义掐着他的脖颈撞他的头,本来他的头就受着伤,压根就经不起。
孙大夫摇摇头:“我都说过,头受伤的人不能撞,不能撞。你们可真是……准备后事吧。”
人死了以后身子会很快僵硬,那时候再穿下葬的老衣就不好穿,得趁着人刚刚断气身子还是温软时赶紧弄好。因此,好多人家在家中老人快要不行了的时候就会把东西准备好。
林小杏跌坐在地上。
她茫然抬头,当目光落在呆呆的刘兴义身上时,整个人跟疯了一般扑过去:“你还我儿子命来。”
刘母这一次反应过来了,生怕儿子也被打没了命,赶紧上前拉开。她年纪大了,被疯魔了一般的林小杏推了一把,整个跌坐在地上。
刘大海的头受伤很重,当初他一口咬定说是张春娘打的,不过张春娘不承认,院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如今他因为头上的伤没了命,林小杏在儿子还没下葬之前也想着要为他报仇,可当停灵三天,丧事办完后,她忽然就没了勇气。
死了的人已经去了,还是活着的人要紧。林小杏之前惧怕嫁给陌生人,所以纠缠刘兴义,如今刘兴义已经成了废人,不能照顾她不说,还指望她照顾……只要豁出脸面去,世上就没有嫁不出去的女人。没多久,林小杏就嫁给了镇上的一个屠户。
刘家只剩下母子二人,刘母受了伤,全靠邻居接济,母子俩日子过得艰难。刘兴义不管是头上还是腿上的伤都挺严重,在家里颓废了两三年后,死在了一个冬日里。
李家父子办丧事,帮忙的人还是挺多的。
楚云梨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还想着要不要派人跟李母说一下父子两人的真正死因呢,李母却已经抓着周康不放了。
“你安排的马车,你就得负责。”
周康:“……”
当初将妹妹嫁给这样一家人他心里就不愿意,反正看着妹妹出嫁时他各种不满,哪怕那场婚事已经是李家倾尽所有办出来的,他就是觉得看哪里都不顺眼。
如今看来,当时的感觉没错。李家人一点都不讲道理。
“我是好心,父子在城里饭都吃不上了,眼瞅着就要露宿街头。合着我还帮错了?”
李母哭喊着道:“是不是你安排的马车?你回答啊!”
周康无语,这时候他当然不会提那十两银子的事,就说单纯地看在曾经是姻亲的份上帮忙。
好多人都觉得李母过分。
李母也知道那些人都说自己不对,可她没了男人又没了儿子都不想活了,就想耍无赖。
“我要去告你们。”
周康皱了皱眉,他在城里只是一个小账房,如果染上了官司,哪怕看在岳父的份上,东家也定不会再用他。
等到把这关系理清楚,谁知道得多久?
他对自己目前过的日子很满意,并不想生出波折。当即咬牙道:“你一个乡下妇人,城门往哪里开都不知道,怎么去告状?这次的事情错不在我,但确实是我找的马车。要不这样,我赔你一点银子,以后你好好过日子……”
李母本来只是想耍无赖,看他退了一步,心下突然就觉得搞不好父子俩的死真的和他有关,不然,他慌什么?
周康并不慌,只是单纯的不想麻烦,还有觉得李母一个妇人有点可怜,才想拿银子消灾。
他实在是低估了李母。
李母大吵大闹,非要告状,不肯将李家父子下葬,转头就借了银子坐马车去城里。
其实她一个从来没有去过城里的乡下妇人,如果不是痛失夫君和儿子,是绝对没有这个胆子的。
周父从妻子那里知道了内情,一时间吃了女儿的心都有。还是那话,他们很疼爱女儿,但和女儿比起来,还是儿子的平安最要紧。
眼瞅着李母不管不顾,周父私底下找到女儿,不容拒绝地吩咐:“回头如果查到了你哥哥头上,你自己去承认,就说是你指使。”
周青青惊呆了:“凭什么?是我做的我认,可那不是我做的。”
周母痛心疾首:“你哥哥是为了你呀,你这个混账!”
周青青一脸无辜:“我可没有想杀人,是他自己干的。”
周康自从李家父子死后,心头一直沉甸甸的,看着逼迫妹妹认罪,又见妹妹吓得眼泪直飞,他霍然起身,独自一人出了门。
等到周家夫妻威逼女儿答应认罪后,才发觉儿子已经不在。他们慌慌张张出去找,听说人坐上了马车去镇上。
他们追去镇上,已经迟了,儿子已经单独租坐了一架马车回城。
周康是读书人,秉性正直,是看见无赖的李家父子和冲动之下做了那样的决定。他护送二人的尸身回乡时,心里一直都在后悔,并且最近这段时间都不敢细想此事。
他觉得,背负着这样的秘密,自己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安逸。
还不如去认罪,求一个坦然。
李母冲动之下到了城里,费了一番波折才到了衙门之外,看着威严的大门,她一开始的那种义愤填膺已经消失殆尽。想到周康说愿意补偿自己一些银子……她都到了这里,周家那样富裕,肯定愿意多花银子消灾。
她在附近的屋檐下窝了一夜,想着睡醒之后去找周家人商量赔偿的事,结果,她被衙役唤醒。
看清楚面前的人身着官家的衣衫,李母瞬间吓得魂飞魄散:“我什么都没干呀,就是在人家屋檐底下睡了一觉,我有冤情要诉,不是要饭的乞丐,你们不要打我……”
普通百姓看见官家都会害怕,李母活了大半辈子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着实怕得厉害。
“是大人找你去问话,有个姓周的年轻人去自告,说他杀了人。”
李母:“……”
她第一个反应是原来父子俩真的是被周康给杀了。
紧接着蔓延上心头的就是后悔。当时就该接了周康银子的,谁知道他会那么实诚,居然主动跑去投案。
事情很简单,就是周康用救命之恩胁迫车夫帮他杀人。
车夫因为是被逼迫的,没有入案,只是每年都需要服两个月的徭役。周康杀人,却因为给妹妹出气,可从轻发落,但杀人是事实,被判了四十年。
这辈子,他都出不来了。
周大嫂带着幼子在衙门外哭得肝肠寸断,周家夫妻拉着女儿赶来,刚好赶上大人宣判。
周康爽快认了罪,他回过头,目光掠过双亲和妹妹,最后落在妻儿身上,歉然道:“我这辈子注定是要对不起你了,我欠你的,下辈子还。”
周大嫂抱紧孩子又哭又骂,眼睁睁看着他被拖走。她回过头,对上满脸局促的公公婆婆,她冷笑了一声:“阿康被你们拖垮了,满意了么?你们生他养他,也毁了他……既然要毁他,为何要生?”
她被娘家人接走,独留才周家三人。
周父率先回神,看向女儿时,眼神里满是失望:“你走吧,以后别再回来了。”
周青青惊了:“爹,大哥不在,你们就剩我一个女儿。我走了,你们怎么办?以前你们就说过让我给你们养老的呀,本来就指望不上大哥,他坐不坐牢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周母忍无可忍,狠狠甩了女儿一巴掌:“滚!”
这一次他们真的对女儿特别失望,也下定决心不再搭理她,两人回了村……有李母在,城里的事情根本就瞒不过镇上的人,这件事情到底还是被村里人知道。
周父受此打击,身子虚弱下去,再也接不了活儿,要做家具的人家都去找了他的那些徒弟。
热闹的周家院子就此空寂了下来。以前木料挤得满满当当的地方现在都空了,显得的院子特别大。
周青青被双亲厌弃,她一开始心头赌气不想回村,后来想回,发现自己没银子,一个女人想要赚钱还是很容易的,她拿着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银子回家,却根本进不了家门。
周家夫妻始终不肯接纳,周青青手头的银子花光,只得又回到城里。她无依无靠,无亲无故,想要安然度日,只得嫁人。
娶她的是一个靠做工养活家人的中年汉子,上有老下有小,对她不算苛待,却需要她洗衣做饭伺候一家子,但凡做不好,一顿责骂少不了。
偶尔午夜梦回,周青青都有些恍惚,她明明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才各种折腾,最后还是没能逃开……如果能够嫁给张成才就好了。
张家母子俩住着三进院子,做着生意,上个月隔壁府城有水患,他们捐了几千两银子,听说衙门的大人都对他们和颜悦色。
都怪李家,都怪李大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