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不露白的道理, 端午还是懂的。
再说,这世上大部分的人,都认为别人要拼尽全力帮自己的忙才算是用了心。如果只是随手帮忙, 许多人都不会多感激。
端午苦笑:“如果不是因为我, 你们家也不会遭此大难。天色不早,我回去跟爹娘商量一下。”
林家人自是感恩戴德。
其实没什么好商量的, 端午回去之后将自己的猜测跟家里人说了。
白家人颇觉得有理。
感情的事有时候就是不讲道理,长辈一般是拗不过自己孩子的。真正有底蕴的大户人家儿女定亲是尤其讲究门当户对。夫人本身就不喜欢林盼儿,不过是看在公子喜欢的份上才捏着鼻子认下了这门亲事,如今林盼儿那边出了问题, 当然是趁着公子不在的时候把人嫁出去才保险。
“既然是帮夫人的忙,这银子咱们全部出了。”白父咬牙:“别让林家人有负担,万一他们觉得嫁给公子不用为这点银钱担忧,后悔与咱们结亲,可就坏了夫人的好事。”
白家人确实没将这点银子放在眼里,秋娘子去了内室一趟,很快就取出来了一千两银票。
端午捏着那张纸, 若有所思:“本来我还想着换一些散碎的银票拿回去, 让他们觉得咱们凑得很费劲, 照爹的意思,完全不用装穷。”aosu.org 流星小说网
万一林家觉得白家太穷,非要等着戴青山回来,夫人会生气的!
端午第二天一大早又跑了一趟林家, 直接给了一千两银票。
“我娘说了, 剩下的银子就当是用来压惊的。”
林家人面面相觑,看端午的手笔,竟然不比戴青山差。
之前戴青山送礼物, 一次几十两正常,上百两的很少。
昨天夜里,林家人一想到头上压着的那笔债,就辗转难眠。实在还不上,只能让女儿去蹲大牢……可女儿这一去,自家人的名声也毁了,底下的那几个孩子也别想说上一门合适的婚事,等于所有孩子这辈子都被毁了一半儿。
结果一觉起来,这些都不算事,一家人顿时欢喜无限,又去叫了一桌席面。
端午在竹子那里身上还有重伤呢,并不能在外头乱跑。昨天是出来提亲,今天是来帮忙还债……说起来都是不得不出门,万一主子问起,倒也能解释的过去。
可要是在这里又是吃饭又是喝酒……就算他装上这件事情是大家心照不宣,他也不能太张扬了呀。弄得主子假装不知道都不成,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不必了,我还得赶回去呢。”
林父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恨不能把嘴角拉到后脑勺去,乐呵呵道:“不管你去哪儿,到点了就要吃饭。酒席一会儿就送来了,你如今是咱们家的娇客,可得好好招待。不然,传出去外人还觉得我林家不会做人,抠搜到不舍得招呼女婿。”
盛情难却,端午心里很享受他们的追捧,心里飘飘然,半推半就地留了下来。
这些事情春娘子一直暗地里盯着,几乎是一得到消息就报到了楚云梨跟前。
楚云梨随口吩咐:“让他们尽快完婚。”
完婚之后,她才好将这一家子踢出去。
至于为什么不立刻就把账目摆出来让白家人还债……万一端午落魄了,林盼儿死活不肯嫁怎么办?
只要一成亲,就没那么容易分开。到时将他们踢出去,林盼儿要是想跑,白家还得再娶一个媳妇儿……没银子娶别人,自然会把人留住。
春娘子又跑了一趟白家的院子,没提主子,只道:“既然都定了亲,还是尽快完婚吧。”
落在秋娘子的耳中,就是主子的意思。
她愈发觉得儿子的猜测靠谱,于是,当日夜里一家人就商量好了婚期。
本来呢,从未婚男女相看到成亲,最快也要大半年。讲究些的人家,书六礼一样都不能少,全部走完的话得两年。
白家人商量过后,认为在公子回来之前把人娶进门最好。于是,秋娘子跑了一趟林家,将婚期定在了十日之后。
林家人都惊呆了,虽然他们也怕这门婚事出变故,女儿之后不好嫁人。可也没想过新姑爷从上门到成亲不到半个月,这也太急了。
林父一脸不赞同:“太急了,再快怎么也要个月。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个年轻人之间门怎么了呢。”
“盼儿过门之后就会住在内城,逢年过节才回来一趟,等闲也见不到这外城的人,他们说闲话,那是他们是嫉妒。”秋娘子叹息一声,“我是怕节外生枝。公子那天之后就去了外地,十日之后才回,万一他没消气……”
“嫁!”林父开始还不乐意,听了这话立即道:“这月十八吧,那天是个好日子,我们这条街上都有人成亲。”
跟别人一起办喜事,就算想议论的人,还得分神议论别家。这事儿很快就会过去的。
如秋娘子所言,谁家的姑娘要是搭上内城人,肯定都怕拖太久了婚事告吹,巴不得立刻就嫁进去……管他怎么说呢,自家得了实惠就行。
于是,白家人也不忙着找主子解释了,开始筹办婚事。
落在府里其他人眼中就难以理解,这家人是破罐子破摔了吧?
外书房里天天都有人查十多年前的账,楚云梨得空也会过去守着。
十七那晚,所有的账房先生一宿没睡,到了天亮时,总算将账目理了出来。
这些年,拢共相差了二十万两银子。
当然,这些银子不全都是被白耀拿了。先是管事做了假账,从中得了好处,然后将好处分了一些给白耀请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简单来说,就是白耀和管事一起贪墨了二十万两。
这世上之人,但凡有了银子,手头都会松散一些。楚云梨没想过把这些银子全部追回来,但白家拿到的好处……一定得全部吐。
一大早,林家院子里喜气洋洋。
事实上,这半个月以来,林家是大喜大悲又大喜。
一开始他们以为女儿能够嫁入大户人家做少夫人,自家也能沾点光。可后来女儿跟端午不清不楚,婚事黄了。他们心里明白,周围的邻居当面没说闲话,私底下肯定没少议论,林家人都以为往后好多年都抬不起头来,结果一转头端午上门提亲。其中还经历了戴府的人上门追债……总之都解决了。
林父满面红光,一想到未来女婿随手就能拿出千两银子来,可见家底还是厚实着,至少比林家要富裕得多。
哪怕比不上戴青山,能够捡着这样的女婿,林家也是高攀了的。
外城的姑娘,很少有嫁入内城做正头娘子的。好些姑娘就算能进去,多办都是做妾。
这些日子私底下议论您家的人不少,可看到林盼儿还是能嫁进去,也有不少人心生羡慕。
不少人感慨:长得好就是占便宜啊!
这么说吧,长相如林盼儿一般美貌的外城姑娘有不少,但是她身上那种我见犹怜的气质,除了她之外很难找见。有些美貌姑娘因为家里不太富裕,从小干活,肌肤变得粗糙,再加上不打扮,就沦为了普通妇人。
不管众人心里怎么想,都认为结个善缘总没错,面上都装作欢喜的模样恭贺林家。
到了说好的时辰,就听到热闹的迎亲队伍过来。唢呐的排场和华美的花轿,都是外城头一份。
这一下更是让众人羡慕,端午一身红衣,意气风发从马上下来,进屋将新嫁娘抱到了花轿中。他也享受别人羡慕的目光,可以准备了两大筐喜钱一路洒着,引得众人一阵阵惊呼。
再加上一长排十几抬嫁妆,又引得众人一阵惊叹。
林父觉得特别有脸面,拱手冲着周围的人含笑道歉,邀他们一起去酒楼用喜宴。
准备了那么多的嫁妆,实则他们自己的银子一点儿都没花,甚至还余下来了些。这对于本来要花银子嫁女的林家人来说,拿一点出来宴请亲戚也不是什么大事。
林父大手一挥,用了不错的席面,一顿喜宴花掉了十多两银子。不过,想到得了个有钱有面子的女婿,那点心疼瞬间门就烟消云散了。
白家人认为这场婚事是给主子分忧,没有丝毫要低调的意思,偌大的院子里红绸遍布,还请了不少有交情的管事登门。
聪明人不愿意和白耀来往,但曾经花银子收买过他的人却是不得不来。说白了,他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完蛋都得完蛋。
这里摆了十二桌喜宴,府里的人没去多少,都是铺子里有头有脸的管事。
他们坐在这里,看着端午志得意满抱了新嫁娘进门拜九叩结为夫妻,面上是笑着,心里却有些不安。
因为他们发现主子没有派人送贺礼过来……戴府有不成文的规矩,别说是府里的管事家中有喜。就是粗使婆子家中添了个孩子,账房在当月都会将工钱翻倍,多余的就是主子给了喜钱。
而在主子跟前得脸的管事,会有夫人身边的娘子亲自送一份贺礼过来。白耀做了外管事那么多年,在夫人之下,所有人之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夫人如果赞成这门婚事,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有个姓胡的掌柜实在是忍不住了,在白耀跟着酒杯过来招呼他们吃好喝好的时候,起身将他拉到了旁边。
“夫人真的赞成这门婚事,我这心里突突的,总觉得要出事。”
白耀心里也不安稳,但他不能承认,毕竟谁先主动去找夫人承认自己做的坏事,肯定都会得一些优待。他不希望被告状的那个人是自己,当即拍了拍胡掌柜的肩膀:“那是公子看中的人,夫人再想把她嫁出去,也不能太过欢喜,不然公子回来后,母子还怎么相处?”
此话有理。
胡掌柜回去过后,把白耀的原话跟相邻的几桌人说了下,于是,众人是暂时放下了心里的担忧。开始推杯换盏。
每个姑娘都会设想自己嫁人的那一天,有多风光,有多美貌,有多让人羡慕。林盼儿也一样,尤其心悦她的富家公子,她早就设想过自己成亲时的排长是外城头一份。
后来出了些变故,她以为自己的美梦要落空。没想到到了日子,自己还是成为了所有人羡慕的新嫁娘。
她特别欢喜,盖头下的嘴角就没有落下来过。想到接下来的洞房花烛夜,脸颊都羞红了。
白立夏总觉得自家人把事情想太简单了,今天她这眼皮一直在跳,家里贪了多少银子她不清楚,只看父亲都出了事还有那么多管事上门贺喜,应该不是小数目。
今日府里来的女客很少,院子里多半都是男客。她一个姑娘家,不好在外头多留,便借口回来陪嫂子。
看见床上坐着的人,立夏忍不住问:“你觉得,公子被你欺骗之后会就这么算了?”
此话一出,无异于在满心欢喜的林盼儿头上浇了一桶凉水,她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半晌才道:“我心悦夫君,只要能够嫁给他,不管遭受什么样的磨难,我受着就是了。”
听了这话,立夏满心暴躁:“你受苦受难,我是无辜的呀!”
林盼儿:“……”
“我和戴公子来往那么久,看得出来,他是个讲道理的人,不会迁怒无辜的。”
立夏突然发现跟这位新嫂嫂没法沟通,二哥做了那种事,被主家厌弃,连累父亲母亲的活计都没有了。目前看主家似乎没有进一步计较的心思,只现在,她已经受了牵连了。
父亲是一人之下的外管事,她就算不能做公子的妾室,也能嫁给其它得力管事家中的孩子,或者干脆也嫁一个大管事。现如今,所有人对白家唯恐避之不及,别说结亲了,就是多说一句话都怕沾染了他们家的晦气。
什么不会迁怒无辜,她已经受影响了呀!
到底是新嫂嫂,立夏不想在兄长新婚时说难听的话,免得让人以为自己是个很难缠的小姑子。在屋中待着实在憋气,她起身硬邦邦道:“我去给你拿些吃的。”
林盼儿见她这样贴心,真心实意地道谢。
“谢谢妹妹。”
立夏更憋屈了。
她出了门,正准备去厨房,忽然看见门外来了一大群人,只看他们神情,就知道事情不好。
如果是来贺喜,不说要穿得多喜庆,至少该带着笑容,这板着一张脸……像是来讨债的!
随着那群人进入,上一息还是热火朝天的院子瞬间门像是进入了数九寒冬。所有人都不出声,手里拿着筷子的人将筷子放下时都是轻手轻脚。
走在最前面的是新提拔上来的吴管事,白耀看到情形不对,也不等人开腔,急忙迎上前,像是看不到他们脸色一般,笑吟吟道:“多谢几位上门,那边席面已经备着,赶紧坐下,立刻就有人上菜。今儿菜色如何先不说,好酒管够。”
他伸手一引,吴管事却没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过去,而是转身面朝向他:“白耀,今日主子已经查清楚了前面十多年的账目,对不上数的拢共二十万八千四百六十两。此时夫人正在外书房等着你解释,别让主子久等,跟我们走一趟吧。”
院子里落针可闻。
半数以上的宾客脸色铁青,有那胆子小的已经开始浑身发抖。因为这二十多万两银子中,在场之人多多少少都得了一些。主子要清算,谁也跑不掉。
白耀看见他们进来就猜到事情要不好,听到这话,浑身从里到外凉了个透。但凡是正常人,都不会在别人有红白喜事时上门闹事,夫人如此,明显是不打算放过他了。
“吴管事,今日我儿娶妻。”再开口时,白耀已经笑不出来了,说话声音都是颤抖的,“我上一次办喜事还是给女儿办满月,算起来也十四年了,不管有什么事,你们都先坐下来喝一杯水酒再说。花花轿子众人抬,你给我个脸面,回头我绝对不让你为难。”
说完这些话,他像是卸尽了浑身的力气一般,如果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早已经软倒在地上了。
吴管事面色淡淡:“夫人在等,并且,夫人很不高兴。你要是磨蹭,后果自负!”
语罢,转身就走。
白耀浑身一软,跌坐在地上,秋娘子急忙上前将他扶住,满面惊惶:“我们明明是奉夫人之命办的喜事,怎么会变成这样?要是夫人非要清算,我们……”
她说不下去,自己也软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