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牧屿倒没有不让双亲收养子的想法, 只是这天底下聪明又健全的人那么多 ,怎么偏偏收了这么一位?
首先身份就上不得台面,一个马夫, 又瘸又哑的, 说出去多丢人, 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楚云梨不想与他掰扯长青到底有多好……昨天晚上那孩子看书到天亮, 眯了一会儿后又钻进了书房。
林牧屿要是有这份劲头,早就考中进士入仕为官了。心里看不上,楚云梨也不与他吵,故做担忧模样:“你姑母有没有松口?”
只这一句,林牧屿就什么心思都没有了。他面色黯然:“没有。”
楚云梨叹气:“你爹去江家提亲了,已经定下来了。当时我一听楚云梨你爹要去提亲就觉得头痛的不行……”
话还没说完呢, 林牧屿已经满脸惊慌地跑走。
楚云梨轻嗤了一声, 将配好的药材包起,亲自拿着去了南苑。
长青自从入府后就开始喝药,楚云梨配的药材含有无限生机, 他那几乎不可能好转的喉咙在用了药后, 已经有了反应。
这两天长青不爱说话,看见楚云梨进门,他立即起身:“夫人。”
楚云梨看着他的腿:“我听说你没睡。”
长青满脸不好意思, 他总觉得自己这两天过的日子就跟梦一样,生怕哪一天就梦醒了。所以他想在梦还没醒之前多看看书, 如果是实在扛不住,他眯都不想眯。
“我就是想多看看书,以前在马房的时候,书本特别贵,我攒了几年的积蓄也只够买两本。偏偏还被人给泼湿了, 字都是糊的。”
当下的书本算是金贵东西,即便长青不说,人也不会故意把水往书上洒。楚云梨心想明白,这根本就不是意外,多半是林梅雨指使人干的。
楚云梨上前,伸手指着其中一句:“此句何解?”
长青愈发不好意思:“我没有夫子请教,要是说错了,夫人别笑话我。”
他清悦的声音响在书房之中,楚云梨沉默听着。仅凭自己能够理解到这些,算是很有天分,想要考中进士,不过是时间问题。
“想科举吗?”
长青讶然,面色黯淡下来:“我这……不想!”
想有什么用?
便是想到了骨子里,他这幅残躯也进不了考场。除非重新投胎来过。
“大夫说,如果你的骨头打断重接,有可能好转。”
长青对此没抱太大的希望,那天大夫的话他也听到了。敲骨重接确实会稍微好转,但想要恢复得如同常人,没戏!
凭心而论,即便知道希望渺茫,长青还是想要试一试。
唯一的顾虑就是太麻烦了,伤筋动骨一百天,骨头敲断重新养至少要花费小半年,这期间做不了任何事,还得有人伺候,最要紧的是,要花费不少药材。他没有银子!
“我愿意敲骨,可……我没有银子买药,也请不起人。如果吃不好,养不好,敲骨的结果可能比现在还不如。”
如果大夫的语气能笃定几分,长青就厚着脸皮跪求面前的夫人帮忙了,大不了以后做牛做马还了这份恩情。但大夫那话实在不敢让他有太多的期待,若敲了骨头还是个废人,他根本就还不起夫人的恩情。
楚云梨笑吟吟:“试试嘛,我是真觉得你面善,想要帮你的忙。”
长青满脸惊讶,反应过来后,急忙跪在地上磕头。夫人愿意帮忙自然最好,可能是他此生唯一翻身的机会。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想要试一试。
“谢夫人!夫人大恩大德,长青日后一定倾力报答。”
楚云梨亲自上前将他扶起。
男女有别,长青急忙收回了自己的手。
楚云梨自己上手最安稳,但钱芳华不会医术,于是,她找来了一个高明的接骨大夫。
想要把骨头长回原位,必须得接正,并且在长上几天之后再调整……这些擅长接骨的大夫都能做。
主要是药!
配出来的药膏得好。
凡是高明的大夫都有几分傲气,并且平时会很忙,不能经常登门。楚云梨要的就是他忙。
当天下午,接骨的大夫到了,仔仔细细看过了伤腿,再询问长青是否要打断重接,得到了确切的答复后,大夫就下了狠手。
断骨之痛,少有人能挨过去。
长青愣是从头到尾都没晕,甚至没有大叫,只是张着嘴无声大笑。
他不愿意做一辈子马夫,就想试一试!
大夫敲断了骨头,还不止敲断一处,然后开始正骨,前后弄了一个多时辰,收手时,大夫额头上满是汗水。
如春送了大夫离开,楚云梨一个人守在已经昏迷过去的长青身边,解开了包好的伤处,稍微调整了一下木板,又换掉了敷贴的药膏。
接下来几天,长青都在床上养腿,除了开始两天痛得坐不住,后来的他每天都拿着一本书。
而在这几天里,林牧屿跑去书房跪,跑去外面的铺子跪。
他还算知道轻重,不敢对外说自己是想求父亲退亲,反正往那一跪什么话都不说。有好心的老爷想要帮忙说情,问及缘由,他也只是摇头,谢过别人好意。
父子之间闹别扭,说到底是家事,旁人见他不说,便也懒得管。
林济阳很不高兴,儿子为老子天经地义,可这天天当着外人的面跪,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传出去一字半句,林府就要倒大霉了。
这天楚云梨正在书房看医书,门被人推开,林济阳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你倒是悠闲。”
他语气不善,楚云梨翻了一页书,目光放在书上没挪开:“我一操心就头疼,能怎么办呢?老爷多担待吧。要是担待不了,我就回娘家去住。”
“夫人!”林济阳一脸严肃,“你能不能别在这个关头上与我闹别扭?牧屿这几天很不像话,生怕外人不知道我强迫他定下婚事似的,天天跟屁虫一样赖在我身边,一有空就跪。已经好多人来劝说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再这么下去,咱们家那点事儿就瞒不住了。瞧瞧你养的好儿子!”
“儿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楚云梨用手揉着额头,故作一副头疼的模样,“从他五岁启蒙,我就差半个椅子坐在他书房外头了,他自小顽劣,很不喜欢读书,若不是我压着,你以为他会有如今的才名?”
钱芳华这个儿子到底有多用心,明眼人都看得到。
林牧屿从小就喜欢跑到外头去玩,根本坐不住。夫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有了脾气大的夫子甚至是直接收拾行李离开。
钱芳华为了让他专心读书,只能下手狠管,夫子让罚,她就狠罚。
久而久之,林牧屿眼中的母亲特别严厉,他不喜欢。
在他看来,母亲对他抱有很大的期待,希望他考取功名,只是贪图这个儿子带给他的荣光,而不是真心疼爱他。
林济阳也知道妻子说的是实话。
“我知道这些年你在孩子身上费了心,但这是我们的亲生儿子,生都生下来了,总不可能放任他变成纨绔子弟啊。一天天的混吃等死,还不如不生呢。”
楚云梨听到院子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叹息一声:“老爷,这几天我没出门,脑子里想了许多事。读书这事要看天分,还要看兴趣。牧屿有些天分,但他志不在此,刚才你说变成纨绔……其实纨绔也没什么不好,我们夫妻有他一辈子都挥霍不完的银子,他就算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干,都能一辈子活得自在。”
林济阳瞪大眼:“夫人,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我是真心的。”楚云梨一本正经,眼角余光已经瞥见门口多了一抹修长身影,她语气愈发诚挚,“谁生的孩子谁疼,过去那些年我教训了他之后回来都会哭。打在在儿身,痛在娘心,这不单是一句话,是真的确有其事。这一次他娶不到自己想娶的姑娘,肯定会大手打击,因此一蹶不振都是可能的。老爷,你记不记得陈家的小儿子?就因为受了打击跳了井了!”
她语气加重,一字一句地道:“比起失去他,我觉得他活成什么样都好,至少,他能活着,而不是永远离开我们,变成冰冷的尸体被埋在地下。”
林济阳眉头都打成了死结:“你在胡说什么?牧屿哪儿有这么脆弱?他不高兴只是暂时的,人一辈子几十年,遇上的沟沟坎坎多了,这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你说让他混吃等死,那他的儿孙呢?”
楚云梨呵呵:“人活一世,活着都不得自在,哪里还顾得上身后事?反正我是想明白了,从今往后,牧屿学就学,不想学就不学,真不想考就算了。”
“砰”一声,林济阳发了脾气,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楚云梨满脸不以为然,重新拿起了医书。
林济阳看着面前的妻子,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这副神情未免太悠闲了一些。
“夫人,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楚云梨摇摇头:“没有!”她像是才看到门口的林牧屿一般,喜道:“牧屿,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坐!对了,我让人准备了你喜欢吃的白玉羹。”
说着,又让如春去端吃食。
林济阳一脸不高兴,本来是想让妻子劝劝儿子,听了妻子那样一番话,他知道夫妻俩再不是一条心,甚至妻子有可能跟他唱反调,临走前,他强调道:“牧屿,江家姑娘是你未来的妻子,此事已经定下,绝对没有更改的余地。你别闹,也别跪,我意已决。”
语罢,拂袖而去。
林牧屿面色难看:“娘,在爹的眼里,除了名利权势还有什么?他根本就不疼我。”
楚云梨真心实意地纠正:“你爹是个很重情的人。”
“才不是呢。”林牧屿反驳道:“口口声声说对你一往情深,但一年到头也没陪上你几天,外头那些人就跟眼睛瞎了一样,这也能叫伉俪情深?”
楚云梨心下大笑:“但是你爹确实是除我之外再没有其他女人,这份专情,在江南所有的富商老爷之中也能算是头一份了,我很满足。”个屁!
林济阳守身如玉,都不知道是为谁守的。
其实林梅雨并不是林家的姑娘,她本身是一个林母姐姐的女儿,林姐姐遇人不淑,年轻时遇上了一个穷书生,眼看家里人不愿成全,便与那穷书生私奔,一年不到就难产而亡。穷书生直接把这孩子送来林府,当时说要回去苦读,考上功名之后再回来接孩子好生照顾。
结果这一去,功名还没考上,已经又与其他的女子情深似海了。
林母眼看姐夫靠不住,便推说那个孩子已经离世,自家多了一个庶女。
林梅雨从一个娘死爹不疼的孤女走到如今,本身就不是个简单的人。就是……不知道她怎么会与一起长大的哥哥生出孩子。
林牧屿满脸颓然:“娘,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婉儿……我一想到此生不能和婉儿相守,这心就像挖了一个大洞似的,特别难受。”
听到这话,楚云梨面色有些奇异:“不愧是亲生父子,都是情种。”
林牧屿以为这话指的是父亲对母亲专情,他也对婉儿一往情深……忍不住苦笑:“我没有父亲的好运气。”
楚云梨:“……”
“对!”
林济阳喜欢的妹妹好歹不是亲妹,林牧屿这……注定是要伤心的。
他和赵婉儿不是同父,也是同母。
有林济阳和赵婉儿在,不可能让他们二人成亲。
“可我不想死心!”林牧屿用手捂着胸口,“娘,帮帮我吧,求您了。”
楚云梨摇摇头:“我帮不了你。闹了这几天,你应该也看清楚了,愿意成全你的人,比如我,比如你姑父,都做不了那二人的主。只有你爹和你姑母松口,你才有得偿所愿的可能。”
林牧屿立即起身:“我去求姑母。”
他说走就走,楚云梨也不去拦,只是派人跟着。
没多久,就得到消息,说林牧屿也不进赵家,就跪在人家门口那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有人去扶他,他就拿着匕首往自己脖子上一放。
楚云梨心情不错,又去了一趟南苑,只是在路上碰见了脸色不太好的江氏。
江氏皱着眉头:“嫂嫂,哥哥那边即将丧,让尽快完婚。可是牧屿这几天干的那事……外人不知,我却是知道的,嫂嫂不打算给我一个说法吗?”
楚云梨摊手:“儿大不由娘,我能怎么办?”
江氏:“……”
“你们这样,哥哥会不高兴,到时我也要受牵连。依着我的意思,不如把牧屿抓回来饿上几天,这期间不要给水不要给饭,不让他睡觉。什么时候心甘情愿成亲了,什么时候放出来。你说好不好?”
当然不好了!
林牧屿从小到大没受什么苦,又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真被这番对待,怕是熬不过两天。
“不行,那是对付犯人的手段,牧屿是我儿子,是你侄子,也是这林府的少东家。弟妹这样对他,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楚云梨一脸不高兴,“如果江家那边不满,退亲就是了。”
江氏气得简直要抓狂。
这都什么事?
“江家女又不愁嫁,你们求到了又不好好对待,这是想结仇吧?”
楚云梨伸手摸着额头:“我头好痛,去找你大哥商量吧。”
让林济阳头疼去!
江氏:“……”
“你别以为我不敢去。”
楚云梨故作痛苦,不接话茬。
江氏一怒之下,果真让人准备马车追林济阳算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