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跃并没有掩饰自己偷听的行迹, 对上母亲有些惊慌的目光,他一脸坦然:“娘,这家里有我一份, 如果你真的要把银子借出去, 至少要让我知道。”
姜氏气急:“一群白眼狼, 老娘早知道你们是这样的性子,当初生下你们就该直接掐死。滚滚滚, 要银子没有!”
朱明瑶见母亲方才都已经要松口了,因为哥哥一句话就缩了,哪里甘心就此放弃?哭着跪了下来道:“娘,你帮帮我呀,我是真的不想住柴房了。”
朱明跃若有所思:“你不想在镇上把事情闹大, 那可以让他们来家里谈。今儿你别回去, 孔德肯定要来接!”
一直到傍晚,都没有看到孔家母子。朱明瑶人在朱家, 心却放在了外面的小路上, 一个下午的时间门站在门口往村口张望了不下五十次。
结果, 村里人都歇下了, 也还是没看见人。
朱明瑶收回视线,就对上了朱家人冷淡的目光, 她嘴角扯了扯,扯出一个不像是笑的笑容:“我出门的时候没说回娘家,也没说夜里不回,他们兴许还在家里等我,这会儿正着急呢。”
朱明跃冷哼了一声,表达自己的不屑。
朱父已经洗漱完了,溜溜哒哒回房睡觉。
朱明瑶在家里有单独的屋子, 倒也不用特别准备,只是因为最近家里干活的人有点偷懒,那间门屋子没有打扫,床铺也被收了起来。
说起床……还是姜氏耳提面命逼着雪慧收的。
此时雪慧坐小月子,虽说也能干点活,可她不想干,假装不知道院子里的情形,早早就睡下了。
朱明瑶挺着个肚子,又去叫娘。
姜氏心里烦得很:“讨债鬼!”
到底还是舍不得有孕的女儿一个人铺床,过来帮忙了。
最近家里的气氛很不对劲,每个人都似乎满腹怨气,但是谁都觉得自己没有错。
孔德天黑后就发觉妻子还没回家,也知道她可能不打算回了,想到母亲做的那些事情,他挺心虚的。不过,该接人还得接人,如果挨骂也只能受着。
翌日天蒙蒙亮,朱家的院门就被人敲响。
响了好半天都没有人起身开门。朱明瑶最近很怕吵,可她猜到了门外的人是谁,便不想去开。朱明跃翻个身用被子蒙住头继续睡,雪慧将被子拉了,把自己盖得更严实了些。她要是出现在院子里再想回来睡,简直是痴人说梦。
还是姜氏受不了了。
再说,门声响了一会儿后她恍然想起外头的人应该是女婿,本来她就要找便宜女婿算账,此时再不客气,怒火冲天地起床打开门。
“原来是孔秀才,话说你读书起得早,我们不用起那么早的,大早上的扰人清梦,不怕遭雷劈吗?”
姜氏想到女儿受了委屈,仗着长辈的身份说话很不客气。
孔德苦笑:“岳母,我娘她有些糊涂,做事情不太对,让瑶儿受了委屈,今儿我是特意上门请罪来的。”
一个童生低声下气,姿态低微,姜氏脸色好看了些:“进来说话吧,别在外头让人看了笑话。”
孔德拱拱手进门,也不进屋,就坐在院子里吃饭的桌子旁,开始说起自己去城里的准备。
“被褥带了三床,年后天气比较冷。如果不带的话,也不知道客栈里的被子干不干净,要是被痨病之人睡过,那就完了。再多的雄心壮志也只能折戟沉沙。衣衫带了六套,连带着补丁的旧衣都带上了,就怕到时候太冷。如今为难的就是还缺三位秀才的引荐,想请他们出手,一点银子可不成。”
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科举的流程,换做别人,早已开口问及缘由。姜氏听女儿算过了账,知道他这话是何意,也不接茬,自顾自己的厨房烧水洗漱。
“年纪大了,受不得冻,最近天气冷,得烧热水洗脸。不然,脸会裂开。”
两人各说各的,院子里还挺热闹。
朱明瑶站在窗户旁偷偷看母亲,见母亲不接话茬,心里暗暗着急。在她眼里,搬出柴房固然要紧,可最要紧的是让孔德去城里考试!
不然,她最多就是搬到厢房去住……那个破院子,她简直住得够够的了。
只有离开那个院子,她才能过上安逸日子。看二人鸡同鸭讲,当即一咬牙,直接走出了门。
孔德看见妻子,眼睛一亮:“瑶儿,我来接你回家。”
朱明瑶冷着脸进厨房:“我身怀有孕,你们那屋子味道太重,我闻着都想呕。实在是住不下去,我还是在家住一段,等到胎稳了再说。”
孔德苦笑:“怪我没本事,不能让你过好日子。”
朱明瑶叹息:“夫君,我没有怪你。只是……你真的想让我们的孩子出生在那个破院子里吗?你读书要争气呀!”
“光争气没有用。”孔德一脸无奈,“我再多的才华,去不了考场,如何能中?”
他目光落在姜氏身上:“岳母,我听瑶儿说,之前大哥去城里的时候带了二十两银子……短短一年就挥霍一空,您能不能给我们二十两?您放心,我们拿着这个银子,每一分都会花在刀刃上,绝对不会乱花一个子儿!”
朱明跃本来还想看在兄妹情分上帮妹妹争取一下住厢房,他往常都要早饭熟了再起,得知孔德来了,艰难的爬起身,结果刚打开门就听到这一句。
合着他把朱明瑶当亲妹妹,朱明瑶拿他当败家子?
他拿了二十银子,什么都没拿回来。孔德拿到这个银子是可以换一个秀才功名的,怎么看都是后者更赚。
朱明跃干脆掉头回去睡,都已经准备脱衣了,又走到门口冲着厨房里的母亲喊道:“娘,银子不许借。你要是敢借,我就会把孔德母子干的那些事说出去。一个读书人,一大把年纪还跟母亲同睡,母子之间门亲近成这般,就不相信城里的那些秀才知道此事后还会帮他作保!”
孔德脸色都变了。
来之前,他就怕朱家人提这件事。也想好了如何请罪,反正对朱明瑶好一点应该能行。却做梦也没想到朱明跃居然会拿这件事来威胁。
朱明跃是他的大舅子呀!
两人跟亲兄弟差不多了,他考中之后,朱明跃也能占不少便宜,这是疯了吗?
“大哥,都是误会。”
朱明跃冷笑一声:“我管你是不是误会,不管有没有这件事,如果你敢拿家里的银子,我都会这样往外说。反正不管谁想来占便宜,我都绝不会乖乖吃亏!”
朱明瑶脸色都变了:“大哥,你说过要帮我的。”
朱明跃颔首:“我是说过,所以,孔童生一会儿记得把我妹妹搬回新房,和你娘远一点。”
孔德勉强的笑容都扯不出,尴尬地解释道:“县试在即,娘想让我多温书,所以才让瑶儿搬去和她一起住。只是瑶儿习惯了一个人住,我娘看她有孕,怕她气坏了身子,加上怕我温书太累夜里盖不好被子。所以来了我的房里打地铺。我们母子中间门隔着桌椅和屏风,绝对没有你们以为的那么亲近。”
“是不是住一个屋嘛?”朱明跃冷笑,“娘,要不你今晚跟我住?”
姜氏明白儿子的意思,故意道:“恶不恶心?”
孔德:“……”
一时间门,他心中羞愤无比。
说实话,他也知道母子俩同处一屋很是不妥当,传出去后外人肯定会说闲话,可是母亲放心不下他。加上他夜里喝水盖被都有人伺候,便默认了母亲坚持留下。
“回头我就让母亲搬走,让瑶儿住回来。”
朱明跃似笑非笑:“你娘不会不习惯吧?”
“总要习惯的。大哥放心,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也请大哥不要把这事儿往外说。我娘她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太心疼我,怕我生病。所以才就近照顾的。”孔德再三保证,“回头我会跟她好好谈一谈毕竟我成亲了,有妻子照顾……”
朱明瑶低下头。
姜氏接话:“我女儿从小到大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来也没照顾过别人,只有别人照顾她的份儿,你指望她给你盖被子,那纯粹是想多了。”
孔德:“……”
“我会记得自己盖被子,也会照顾瑶儿的。”
朱明跃满意了:“妹妹,别说我不帮你的忙,他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口承认了的,当然如果你还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再出门去找两个人证。”
“千万别!”孔德是真的怕了。
找什么人证呀,就这几个人知道内情,他还得想法子封口,要是让外人知道,不出半日大概会传遍整个镇子,当时想封口也没法儿封了。
“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我再和母亲在一家屋子过夜,就不得好死!”
“这么毒啊!”朱明跃感慨了下,“妹妹,你可放心了?”
朱明瑶确实想搬回厢房去住,可她更想重新换一个地方住,最好是搬去城里!
她看向母亲,却见母亲冲自己眨眼,她顿时福至心灵。母亲是想帮自己的,不过是碍于大哥在,不好明说。当即她也不计较在婆家受的那些委屈了,立即起身:“夫君,我想吃面疙瘩了,加肉的那种。”
孔德想说回家去做,最好是在这里吃了再走,听见她补充的那句,顿时明白她是想吃面摊子上煮出来的,眼看她愿意跟自己回家,他一点磕巴都没打:“我这就带你去吃。只是……”银子还没拿到呢。
没说完,就见她眨眨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孔德见状,不再坚持,上前将人扶住:“岳父,岳母,那我们先走一步。”
姜氏似模似样挽留:“吃了早饭再走嘛。”
“不了不了。瑶儿身怀有孕,吃不到想吃的东西会很难受,我这就带她去吃面疙瘩。”孔德一副好好夫君的模样,态度殷切。
看着夫妻二人走远,姜氏急忙将门关上。回头对上了儿子讥讽的目光,没好气道:“你不会以为我这是想私底下给他们银子吧?”
“难道不是?”朱明跃冷笑着反问。
“当然不是。”姜氏张口就来,“我们连你都没给,怎么会给他一个外人?方才我要是不做那些怪动作,他们哪里会这么爽快离开?家里都没人做饭,我可不想多伺候俩人。”
朱明跃听了这话,觉得有道理,强调道:“你可要记得自己所说的话,要是让我知道你把银子给了他们,我会生气!”
“不会不会。”姜氏忙挥手,“让你媳妇起来帮我烧火,做小月子的人不能碰凉水,难道连烧火都不成?一大早上了还不起床,等着谁伺候呢?”
朱明瑶以为母亲做了那样的动作之后,就算不给三十银子那么多,至少也会出一半。结果,她让人接了母亲来婆家,却得知母亲一个子儿都没带!
为了感谢母亲,朱明瑶特意在镇上最好的酒楼点了菜,听到母亲说没带,并且也不打算给银子后,当场就气得站了起来:“娘,不兴这么耍人玩儿的!”
姜氏悠闲地吃着饭,养了儿女长大,吃他们一顿饭算什么。
朱明瑶气得眼圈通红:“你太欺负人了。”
姜氏不以为意:“我有说过给你银子?我一开始说的就是家里没有银子,你让我拿什么来借,难道要让我把田地和房子卖了给你们凑?就算我真的凑出来了,你们好意思要吗?”
朱明瑶好意思啊。
孔德也以为至少能够拿到十几两银子,特意花了几钱银子摆了一桌,此时他特别失望,脸上都带出了几分。
“我不饿,你们吃吧。”
他起身就走。
实在是太气人了,可起身后他就有点后悔,岳母手里肯定是有银子的,可不能真的把人给得罪了,想到此他又回头笑道:“难得来一趟酒楼,岳母多吃点,还有瑶儿,你早就说想来这里打牙祭,还说是孩子想吃,记得多吃点。”
朱明瑶脸色难看。
银子不多,他们坐的是大堂。孔德还在客气呢,眼角余光就瞄见从楼上下来了一双壁人。
女子穿一身粉色的纱衣,纤腰楚楚,不看容貌都知道是个富贵人家出身的大家闺秀。他算是这镇上有名的青年才俊,与他一样考中童生还没娶妻的满打满算就俩,另一个早已有了情投意合的未婚妻,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姑娘,只是隔壁青梅竹马。因此,他在婚事上颇有几分底气。难得遇上一个陌生的大家闺秀,忍不住多瞅了一眼。
只一眼,他没有注意到女子的容貌,再瞅一眼后忽然发现有些眼熟,然后面色就有些古怪,那位分明就是康三娘。
曾经,康三娘是妻子的丫鬟。
可如今康三娘拥有的财富在镇上富人中不说第一,前十一定有她。如果不是他早已经和朱明瑶暗度陈仓,且这件事情康三娘多半知道内情,他还想位自己争取一下。
孔德心里思绪纷飞,朱明瑶也注意到了下来的二人,看见康三娘那一身打扮和她身后的小丫头,她眼中划过一抹嫉妒。当她的目光落在康三娘身边的清俊男子时,忽然就觉得自己输得彻底。
自己身边的孔德和那位……完全没有可比性。
那位行动间门的翩翩风采,是朱明瑶活了十几年从来没有见过的雅致,非得是传承了上百年有底蕴的大家族中才能养出来的公子哥儿。
那公子眼睛瞎了么?
城里那么多的大家闺秀不选……镇上这些富裕人家的姑娘,最多算是闺秀,不能算是大家。康三娘不过爹娘不疼没有人要的小丫鬟,到底是哪儿入了他的眼?
康三娘都可以,她为什么不行?